张景民留了大部队在身后慢慢压缩梁军的空间,自己仗着武艺高强,率领着十来个亲随深入梁军阵中,乃是直奔那帅旗而去。这一路上,他不怎么管顾那些在恐惧中溃逃的梁军兵丁,纵马飞驰,专注于赶路。他骑着的骏马既勇敢又灵巧,穿行在纷乱的人群里,巧妙地腾挪跳跃,躲避军械、尸体和活人形成的障碍。
孙长乐已经离开了帅台。他骑在一匹极为高大的马上,在一条空道上来回奔驰。这条空道的东面,是梁军的前军。他们正与宁硕军的大部队彼此僵持。在这条空道德西面,是数列由勉强纠集起来的兵士所组成的防线。他们前不久还在惊恐地奔逃,却突然在自家刀剑的威压下不得不重新编排起队伍,把矛头指向那些和方才的他们一样惊恐奔跑的伙伴。但他们那因为恐惧而勇敢起来的伙伴实在太多了,此时正奋不顾身地钻过长矛的间隙,就要往队列的后头挤过去。
孙长乐对着那些人大声吼道:“都转过身子去!都把矛对准那头!”他觉得自己快要把喉咙撕破了,但他甚至没法听清自己发出来的那些声音。他的耳边,充塞着几乎将他致聋的喊杀声、击打声和乱七八糟说不清道不楚的震颤,他撕裂喉咙挤出来的那么一点儿声响,才刚刚冒头,就被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吞没,连一点水花都没有冒起来。
孙长乐急得发疯。他把马驱赶向队列里的士兵,用自己的长槊敲打他的头盔:“一起喊!让那些跑过来的人转过身子去!”但那个士兵充耳不闻。他当然没听到孙长乐的喊叫声,他甚至因为过于紧张,压根没顾得上感觉到自己的头盔被敲动了。孙长乐愈发急躁,又将长槊狠狠地敲向了另一个人,用力之猛,把那人敲得打了个踉跄。那个人回过头,露出一张黑乎乎的、稚嫩的也不怎么聪明的面孔,显得既呆滞又滑稽。孙长乐大吼道:“对那边吼!让他们转过身子去,否则就都杀了!”可那个面孔只显露出畏缩和茫然,除了不住颤抖下口水与鼻涕,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
突然,那汹涌而来的人潮变得更加猛烈了,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瞬间土崩瓦解。无数疯狂的恐惧的溃兵像洪水一样冲击而来,把苦苦支撑的几列士兵击打得支零破碎然后卷入其中,也淹没了来不及躲避的孙长乐。孙长乐的马匹被乱兵挤得难以动弹,任他用长槊击打、口中喝骂,也到底是被裹挟着向更东边移动过去,移动向那群可能是这个战场上唯一还在认真战斗的梁军。孙长乐由衷生发出一种无力感。他知道,在这群溃兵眼里,已经没有什么主帅和军令的说法了。
张景民遥遥见一座帅台上立着帅旗,周围却不见什么将官的身影,想要驱马上前,却被拥挤的士兵彻底堵塞住了前进的道路。他试着冲击威吓了几次,但见面前的梁军,虽然个个吓破了胆,拼命向前拥挤,但确实寸步也行不得,张景民反而不敢再冲击了,生怕逼急了这些人,一拥而上,把自己拉下马去。他略微后撤了几步,做了个手势,令左右随行的人下马结了个空心圆阵,把自己护在里面,隔绝掉延绵不绝奔逃的乱兵。张景民立在圆心,放声大喝道:“哪个是孙长乐?敢出来决一死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