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帝都城门到皇城正门,一共行了近两个时辰,萧聪知道这是皇家故意如此,要不然,也不会让所有的皇亲国戚们摆那么大的仪仗到城门口去迎接他,为的还是想让他心里找个平衡赏几分薄面罢了。
皇家的良苦用心,萧聪心知肚明,帝都人才济济卧虎藏龙,不只是玄真凡界的政治中心,其实还把握着整个玄真凡界的各项命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者不在少数,这些人有巨富商贾,也有文化名流,总之都是颇有些影响力的家伙,他们在帝都跺跺脚,远在千里之外的某个王国就有可能地动山摇,甚至不经意间传出去的流言蜚语,都有可能导致一场飓风海啸,而他们若是见势头不对想要抽身隐退,那定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玄真凡界这座土坯老屋就得塌方,到时候盗匪横虐揭竿肆起,定是民不聊生哀鸿遍野的人间惨像,皇家也会跟着元气大伤,权威受损,名存实亡也说不定,这份罪过,不仅对不起黎民百姓,更是对不起列祖列宗,任哪一位君主,也担不起这份耻辱!
君子与士大夫治天下,而非与平民治天下,这无论对于皇家还是各个王国来说,都是经世致用的金玉良言,皇家需要他们,所以要力求在此方面万无一失,而让这些皇子王孙和肱骨重臣陪着仅剩的萧家人在帝都走一圈,便是给他们喂下了一颗药力强劲的定心丸,毕竟活生生的人就坐在那儿,还有二十七位标配的玄甲护卫作证,百姓们几乎没有不信的道理,而那些消息灵通的凡间大鳄们,即使开始不相信,肯定也会在后来得到确切的消息。
萧家在整个玄真界的威望比皇家大得多,现在两方强强联手,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一股足以抗衡危世大劫的力量,如此一来,是继续跟着皇家混还是投敌他处,便成了一个再明确不过的选择--在皇家完全不敌的情况下,即使投敌他处也要忍辱偷生,还有随时被祭出去的可能,这只能算是下下策,明哲保身暫退三舍都比它强得多!而只要皇家有些胜算,那还是从一而终靠谱些,毕竟大家合作这么些年了旧情不浅,彼此了解还分外默契,事成之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皇家肯定不会亏待了他们。
萧聪亦是深明大义之人,所以他认为玄真皇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恭敬于他,因为想清楚这之中的内涵之后,倒觉得搞这么大的排场有点小看他了,还是那句话,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准备给这件事情锦上添花,让这件事的效果发挥到最大,
“别人敬我一尺,我敬别人一丈,既然老人家不好意思开口安排,那我便自行送他个顺水人情,把这颗定心丸给他们结结实实地喂下去。”
进入皇城正门之后,其他人开始下车步行,而萧聪和皇甫翾的辕驾速度也放慢了不少,虽说坐在车上,却是和皇子国王文武大臣们一同前行,这是宫里的规矩,萧聪概莫能外,但仅仅是依旧坐在辕驾上这一表现,他就已经比那些皇族子弟们高出一等,都进皇城了,还让这些素日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们如此委屈,玄真皇也算是给足了萧聪面子,皇家的姿态,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
皇城内的大道,比外面的官道还要宽广,中间的御道占了足足二分之一,由白玉板铺就,其上雕龙刻篆,工艺精湛,还有各种奇宝点缀,美轮美奂。
整座皇城张灯结彩,被布置的甚是喜庆,尤其是大道两旁,宝树开花,争奇斗艳,珍禽展翅,异兽耍技,宫殿在发光,轻纱帷幔和着不知从哪里响起并环绕了整个宫城的音乐缓缓飘起缓缓落下,目光穿过高阔威严的崇仁门,便能看见最是雄伟的仁道宫的基座和从九丈高空之上延伸下来的三道台阶,其旁龙影升腾低啸,凤像盘旋浅鸣,流光溢彩,堪称盛世辉鸿。
萧聪不由得想起了当年星流云那句玩笑,现在看来还真不是他谦虚,跟这穷奢极欲的皇城比起来,那星王府可不就是破茅茨嘛!
慢悠悠地又是半个时辰,以两辆辕驾为首的一行人马浩浩汤汤地来到仁道宫前,萧聪和皇甫翾同时下了辕驾,隔着御道一左一右并排踏上台阶,虽然过了崇仁门之后便可以看见仁道宫的全景,但越往前走却发现每进一寸对这座宫殿的感受皆有不同,直到此时踏上台阶,才终于确定了这座宫殿的形象--一开始觉得它是一位气吞山河的帝王,后来觉得它是一位明章睿智的夫子,从外到里,由远及近,一步步看清其本质,天子修德,万民教化,王道只是辅助,师道才是重中之重。
走进仁道宫,驻足而立,却见那须弥座上的盘龙椅空空如也,直到百官纷纷就位,才见那头戴皇冠,身着皇袍的凡界至尊从须弥座后走了上来,与在神庙中的形象相比,此时的玄真皇又多了几分威仪,那种君临天下睥睨玄真的气质,才是这般场合的标配。
“儿臣参见父皇。”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皇嗣、国王和文武大臣相继齐呼,萧聪和星流云等人自是在后面一列,那句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喊出口,却让年轻人有一种啼笑是非的感觉,一群活不过百年的凡人对他们的领袖喊万岁是莫大的尊敬和祈望,那他们几个轻易就能活几千岁的修者喊万岁又能代表什么呢?
“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父皇)。”
玄真皇站在那儿,一直没坐上那盘龙椅,他的目光定在下面的年轻人身上,微微点头,看上去甚是满意。
这时候,两名侍宦搬来一张红檀木太师椅到萧聪近旁,玄真皇微微一抬手,道了声,
“萧族长,请坐。”
“谢陛下。”
萧聪安安稳稳地坐到太师椅上,星流云等王族余烈和各位国王在其身后成列成排,只是按位次,星流云他们站的靠后了些。
“星爱卿,欧阳爱卿,尔等子承父业,世袭御王之位,恪尽职守未辱高节,何不近前来,与朕一叙?”
“是,陛下。”
星流云、幽女、欧阳寻三人再行一礼,来到萧聪身后站定。
“几位英雄劳苦功高,也到近前来吧,让朕好好看看尔等。”
尹诺和冥乌族兄弟学着星流云他们的模样冲台上之人作礼一拜,也恭恭敬敬地说了句,
“是,陛下。”
进而走上前来,与众人站在一起。
至于萧家将们,则是早就留在了大殿之外的台阶下面,虽然萧聪已经把他们当成自己人看待,但在外人眼里,他们还是萧家的奴仆,倘若他们进入大殿,那在无形中无疑是对皇家以及百官的一种贬低甚至是折辱,为了顾全大局,萧聪无意在此较真,萧家将也不会在乎,因为这已经是延续好几十万年的规矩了。
玄真皇这才坐下,再次开口道:
“朕常闻萧族长神武之迹,心颇向往,恨案牍缠身不能如意,今日得见,朕心甚慰,萧族长之风采,比朕之想象有过而无不及,玄真凡界有萧族长这等大厦栋梁,朕可心安矣,百姓可心安矣,天下可心安矣。”
萧聪起身,作揖而拜,
“陛下缪赞,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萧聪一介布衣,不过是尽自己该尽的一份绵薄之力罢,愿不负家族盛望、陛下抬爱和百姓信任尔。”
“萧族长不必太过自谦,您的能力,在座的皆是有目共睹有耳同闻,从圣城大捷到扶抟国之役,若没有您的神来之笔,数十万百姓安能全身而退?您对玄真凡界的恩德,朕与百姓们当是没齿难忘。”
“陛下言重了,萧家既是守护玄真凡界的重要力量,萧聪自当效仿先祖,敢不尽心竭力?此般种种,还不及先祖宏业万分之一,萧聪不敢居功自恃妄承殊荣,再接再厉方为明智之举。”
玄真皇轻轻点头,声音较之前又多了几分郑重,
“好,好,好,有萧族长这句话,朕就放心了,来,请坐。”
“谢陛下。”
萧聪略行一礼后坐回到太师椅。
玄真皇目光微移,在三名王族余烈之间走过一遍,最后停留在星流云身上,
“星爱卿。”
“微臣在。”
星流云出列,单膝跪倒,对着台上之人行了个大礼,他已经是承袭父位的御王,不用再向玄真皇如此谦卑,单膝跪地是当年狗头少帅的君臣礼仪,整这一出儿,不知他是出于习惯还是有什么别的用意。
“爱卿平身。”
“谢陛下。”
星流云站起身来,仪态自然不卑不亢,倒是颇具将门之风,却让萧聪心里面直打鼓,这个星老大一向不按套路出牌,尤其是在某些节骨眼上,胆大妄为总是喜欢给人惊喜或惊吓,而如此场合他也是无能为力,只希望星老大能嘴下留情,尽量别让大家太尴尬就行。
“丰都和筱凤还是没有消息吗?”
“回陛下,臣等正在全力寻找,筱凤暂时有些眉目,且可以确定安然无虞,只是臣等实在无能为力将其带至御前,而丰都,到现在确实没有半点消息。”
玄真皇怅然一叹,
“此事急不得,爱卿尽力而为就好,朕知道爱卿对丰都和筱凤的关切不比朕差半分,这件事,就拜托爱卿了。”
“是,陛下。”
萧聪听着耳边的君臣对话,心里顿觉十分可笑,关于丰都和筱凤的消息,玄真皇在神庙时就已经问过一次了,此时为了收买人心,还得像模像样地演一遍,看来这做皇帝也不是那么随心所欲的事儿嘛。
“这些年几位爱卿辛苦了,九死一生壮志不改,耿耿忠心,天地可鉴,朕甚为感动,今日值此佳期,爱卿有什么需求尽管与朕提,朕一定尽量满足你。”皇帝陛下面色诚挚,声音豪迈。
星流云略作思索,而后再次单膝跪下,缓缓道:
“回陛下,微臣想跟陛下借一个人。”
萧聪闻听此言,心里面忽地一咯噔,他当然知道星流云要跟玄真皇借的人是谁。
玄真皇莞尔一笑,
“何人值得爱卿如此慎重,不妨说来听听。”
“微臣想跟陛下借的人,是玲珑公主。”
说着,星流云低下头去,脊梁也跟着又弯了几分。
果不其然,这星流云还真是个见缝插针的主儿,借着受赏的机会直接跟玄真皇要人,还是人家的宝贝疙瘩,亏他想的出来!
萧聪还没整理完思绪,便听见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兀然响起,
“星流云,放肆!公主乃万金之躯,岂是你想借就借的?你将皇家颜面置于何地!”
臣班中一名身材高大面如重枣的中年人疾言厉叱,另外一名银须雪髯的老者也煞有介事道:
“就算有这个必要,那也应该是用请字,而不是借字啊,星王爷一向不拘小节,但这御前圣听,还是注意些措辞比较好。”
星流云微微偏头,挑眉一笑,
“敢问两位是……”
“兵司掌印田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