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尔哈齐被押解回到盛京后,努尔哈赤在崇政殿见到了他们父子三人。
此时此刻的舒尔哈齐只是一个阶下囚,没有了昔日的荣光,他的身上穿着脏兮兮的铠甲,满目疮痍,神态颓废,他的双手被反绑,双臂被捆绑的严严实实,脚下也戴上了沉重的铁链。还有他的两个儿子阿尔通阿、扎萨克图也一同被绑缚上殿。
崇政殿的殿门紧紧的关闭,整个殿内只有阿济格带刀立在努尔哈赤的旁边保护他。
见到舒尔哈齐父子三人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努尔哈赤气不打一处来,顿时火冒三丈,还未开口训斥他们,一口热痰涌上喉头,登时一口气喘不上来,憋的两眼突兀,双颊通红,不住的咳嗽起来,阿济格见状,忙上前拍打他的后背,捋着胸口,帮助他咳出浓痰,然后掏出手绢擦了擦他的嘴角的残痰。
努尔哈赤缓了口气,旋即,两眼收紧,用阴森恐怖的眼光射向了他们父子三人。
舒尔哈齐和他的两个儿子低垂着头跪着,即使不看努尔哈赤可怕的眼神也能感受到恐惧,尤其是阿尔通阿和扎萨克图,他们从小就畏惧努尔哈赤的威严,所以从跨进崇政殿的门槛就浑身打哆嗦。
努尔哈赤拄着雕龙拐杖,趋着沉重的步伐,在阿济格的搀扶下走下九层御阶,站在了舒尔哈齐的面前。
“兄长……我错了,”
舒尔哈齐含着悔恨的泪水,抬起可怜的面容,希望能得到他的宽恕,喃声道:“我被骗了,明朝皇帝骗了我……,我……”
他抽泣的不成声。
努尔哈赤盯着他可怜又可恨的样子,羞愤至极,以至想发火都发不出来了。
“你呀!怎么能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来?”努尔哈赤边说边敲着地板“咚咚”响,愤恨的继续呵斥:“让你出使明朝,你就昏了头了,明人高规格的优待你就是要捧你,侵蚀你的野心,利用你让我大金国内讧,进一步削弱我大金!我一直以为你会作乱,所以千防万防,没想到你要自立为王,出走另立门户分裂大金!”
“这都是明朝皇帝教我这么做的,我不想伤害您,也不想背上弑主杀兄的罪名,明朝皇帝就给我出了另立门户的主意……是他……,都是他……”舒尔哈齐断断续续的辩解,他希望能得到努尔哈赤的怜悯放过他。
“住口!”努尔哈赤怒喝地打断他的辩解,“若不是你有登极之心,焉能有此!”
他顿时无言以对,只能求饶,“兄长,念在兄弟的份上,还有我为大金立下的汗马功劳,您宽恕我这一次吧!”
“叛乱之罪,如何宽恕?我若是纵容了你,以后岂不人人皆可背叛大金?唉,糊涂,糊涂啊!就算你自立成功,明朝就能容你?”他指着背后金碧辉煌的御座又说道:“这个位置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殊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古训?其实,你不用这么做,我也早有考虑,待我百年之后,这个位置会交给你,可是,你……你竟然……唉!”
努尔哈赤仰面一叹,尽显无尽悲伤。
在侧阿济格本无心,却被他后面的话为之一震。
自从皇太极死后,努尔哈赤诸子当中没有合适的继承人选,虽然中意多尔衮,但他年纪太小,又没有军功和任何势力,想要立足在诸贝勒之中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论威望也只有舒尔哈齐和代善,现在的大金所处的形势是不容乐观的,所以,立舒尔哈齐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他的背叛无疑打击了他的身心。
面对悔恨求饶的舒尔哈齐,他已然没有任何话对他说了,对于一个背叛者来说,再多的说辞都是枉然和徒劳的。
他对阿济格轻轻的黯然的命令,”带他们下去吧!关起来,听后发落。“
阿济格应命后打开殿门,对守候在殿外的侍卫们一招手,“将他们押下去!”
舒尔哈齐父子三人被带走了,他也让阿济格出去,关紧殿门,自己独自一人坐在汗王宝座上,两眼茫茫盯着正对着他的殿门,沉思的一眨不眨……
怎么处理舒尔哈齐,摆在他的面前成为棘手的难题。
他把范文程单独的召进殿中,独自垂询,“先生,舒尔哈齐该如何处置?”
范文程心里叫苦不迭,舒尔哈齐事件对整个大金国的影响非常大,对努尔哈赤的精神打击也非常大,如果处置不好,酿成的后果不堪设想,他熟知历史,皇室叛乱引发的国家衰亡的典故太多了,他也深知大汗的秉性,若不大开杀戒,他心愤难平。
所以,他不敢说,而是迂回的反问他,“臣斗胆,敢问大汗如何处置?”
努尔哈赤双目瞬间掠过杀气,敲了敲三下地板,愤恨的说:“杀!自古谋逆之罪不能纵容,即使手足也不能姑息!附逆之人能归顺者不再追究,未归顺而是随舒尔哈齐受降者一律不饶!全部斩杀!夷族!”
范文程又问道:“依律,谋逆者族诛,舒尔哈齐的家人也都要处决吗?”
努尔哈赤为之一怔。
“大汗,谋逆者只舒尔哈齐一人,其他人不过附从而已,治罪不可牵连太多。明人暗许舒尔哈齐无非是要搅乱我大金,祸起萧墙,便收渔翁之利,我们不可做让仇者快亲着痛的事啊!明朝虎视眈眈,早有伐我之心,大汗若大兴屠戮,虽能震慑异心之人,但也自伤元气。阿敏骁勇善战,济尔哈朗沉稳干练,我大金正是用人之际,大汗难道连他们也要牵连吗?”
范文程的一席话,说的努尔哈赤气息稍缓。他不想加罪阿敏和济尔哈朗,这两人并没有参与舒尔哈齐的叛乱,若杀了舒尔哈齐将如何安抚他们呢?
努尔哈赤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不杀,如何彰显大汗的威严?以后岂不人人都可背叛我?”努尔哈赤忧愁起来。
范文程拱手道:“将舒尔哈齐、阿尔通阿、扎萨克图囚禁吧!其他附逆之人罚没家财为奴。”
“什么?”
努尔哈赤惊诧异常,直摇头,“太轻了,一个不杀不足以震慑他人,也不能彰显大金律法之严肃。舒尔哈齐可以不杀,那是看在阿敏和济尔哈朗的份上,但阿尔通阿、扎萨克图及附逆未归顺者一律斩杀!”
范文程暗自叹息一声,皱着眉头又说:“大汗,我得锦州守将所报,舒尔哈齐在塔山待援时,山海关明军佯攻锦州,虽未放一箭,只擂鼓摇旗呐喊制造声势,但军容严整,号令一出,步伐齐整,行为一致,口号洪亮,兵战皆为一新,可见,袁崇焕在山海关数年练兵有成,明军与我开战不可预期,形势不容乐观,大汗不可大兴屠戮,否则人心惶惶。大汗若宽济所待,只加罪魁首,则人心感恩大汗宽仁,能不竭心效力?臣所言望大汗明鉴。”
范文程将舒尔哈齐背叛之事上升到明金争斗上来,果然说动了努尔哈赤,他在御座上凝视范文程许久,才不情愿的做出决定,“既然不能将事态扩大,又不能废律法之严肃,就折中而办吧!舒尔哈齐囚禁在监牢的暗室之中,阿尔通阿、扎萨克图居心叵测,立即诛杀,其他附逆之人不过受其蛊惑,不再追究。你就按此意去办吧!”
说完,他起身离去,范文程想再劝,但他不在给他劝说的机会了。因为,这已经是他的底线。
范文程对着努尔哈赤的背影深深的鞠了一躬,退出了崇政殿。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也好,没有引起什么大的政治震动,没有引起大面积的屠戮,以大汗的性格,这已经很难得了。
诏旨很快下发,曾经跟随舒尔哈齐出走的心腹旧部们惶惶不可终日,现在终于可以安心了,但是作为魁首的努尔哈赤和两个儿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阿尔通阿和扎萨克图被押送到城外斩首,阿敏和济尔哈朗前去送行。
在行刑台上,两人被换上了红色囚衣,手脚都铐着铁链,沉重的跪在两个木桩做成的断头台前,身旁立着刽子手。刽子手上的砍刀在当头日光下映衬出骇人的亮光,闪到他们骇然的眼睛里,更加增添了几分恐惧。
行刑台下围满了观刑的百姓,他们叽叽喳喳的指手画脚的议论,没有一个同情他们的。
阿敏和济尔哈朗带着几个下人,从人群中挤了进去,护卫的官兵认识他们俩,没有阻拦。他们两人并肩站在行刑台前,监斩官索尼上前对他们行了个礼,说时辰快到了,有什么话赶紧的说吧!
他们的出现给阿尔通阿和扎萨克图带来了希望,绝望中的两人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冲着他们俩喊:“二弟、六弟,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阿敏和济尔哈朗面色沉重,对他们俩摇了摇头。
“啊!你们来干什么?”
闪过希望的两人又陷入了绝望。
“快去求求大汗饶过我们俩吧!我们愿意战死沙场也不愿意死在这!你们不能见死不救……”
他们的哭求也只是徒劳的,阿敏和济尔哈朗无助的摇头叹息道:“大汗没有牵连我们家人已经是莫大的开恩了,阿玛鬼迷心窍走上了这条路,你们难道也被迷失了双眼吗?”
阿尔通阿和扎萨克图悔恨的痛哭流涕,言道:“子从父,不得已,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求你们看在亲兄弟的份上去求求大汗,饶我们不死!我们愿待罪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