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八角台,这里的人们脸上依然带着麻木,三怀里的惨案似乎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该吃不饱,还是吃不饱,该穿不暖,还是穿不暖。偶尔低眉顺眼地看着骑在马上与张敬孝并肩同行的王一的时候,有诧异,有嘲笑,有惊惧,有厌恶,似乎也就在这么一瞬间,他们的眼神才算活过来一次。
张家的府宅前,张全宝和张全德亲自出门迎接,见了王一下马,二人亲自迎了上来,抱拳拱手道:“王贤弟辛苦,不愧是一代名医,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杏林风采值得我辈学习。”
王一面上赔笑,直说不敢当,不敢当,心中却不免腹诽。少他丫地来这些虚头巴脑的,分老刘家田地的时候,也没见你们犹豫一二。现在到想起跟我道谢了,怎么不说分我点好处。不过仔细再想想,此趟三怀里之行,自己除了给几名受伤的村民包扎伤口之外,似乎也没做什么事情。
进了大宅,张家依然摆下酒宴,这次上桌的人不多,只有张全宝,张全德,以及张敬孝。这桌上倒是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张全宝和张全德很热情,不时跟王一请教国外的事情。
王一也很会来事,再喝了一口汤之后,笑道:“这几日不在贵府中,不知张老爷子的病情如何了?”
张全宝听完一笑,道:“托兄弟的鸿福,在您和赵神医的前后施治下,已经无碍了。”
王一心里清楚,张老爷子的心绞痛,在这个年代治愈是完全不可能的,现在只能叫缓解,至于什么时候再发病,到时再说吧。之后王一又说了关于稳定型心绞痛的一般治疗原则,张氏兄弟一一记下。
酒足饭饱,四人来到了书房,落座之后,有仆人献茶。王一对茶没什么研究,穿越之前,在医院偶尔喝点花茶也就到头了。
放下茶杯,张全宝此时道:“王贤弟,上次你说的那个挽救东北之策,因为三怀里的事情,也没说完?今次可否继续?”
王一一听原来是想起这话茬了,便笑道:“其实上次基本也说得差不多了,救清廷,我们无能为力,即便你们能入住中枢,结果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张全宝点点头,沉吟了一下,才继续道:“老哥有一事不明,还望当面请教。”
“请说。”
“贤弟之前曾说,日本进行了明治维新……那老哥我有一点不明了,既然日本可以明治维新,那我们大清为何不可以效仿之呢?”
王一一笑,道:“日本和大清可不同,他们可没有数百万不事劳作,需要靠汉族和其他民族供养的铁杆庄稼。其实我觉得大清这种制度能维持这么长时间,就已经让人觉得够诧异的了。其中的原因无外乎,封闭,愚民,镇压三策。以这种方式统治一个国家,也许两百年前还可以。但在如今这个时代,那就是白日做梦了。英国人来了,法国人来了,俄国人来了,之后日本人也要来,甚至那些鼻屎大的国家也要来。还想闭关锁国,搞愚民政策,行不通了!这门是想开也得开,不想开,他们就用洋枪洋炮军舰给炸开!”
听到这些话,张全宝坐在椅子上,虽然没有太多的表示,但王一看得出来,他的双手因为气愤握拳,而不停地轻微颤抖。可是王一不介意继续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盐。
“说来说去,四九城里的那帮主子虽然也是大清的主子,但更是旗人的主子。虽然民智的开放,旗人的封闭会注定引起更多汉民的不满。而当天下黎民的利益与旗人的利益发生矛盾的时候,清廷里的那帮人根本不会站在黎民的立场上而去折损旗人的利益。但这大清的天底下,毕竟还是汉民占着多数,旗人要想维持统治,最后势必要借助外部的力量。”
“贤弟的意思是……”好半天没说话的张全德忽然恍然大悟道。
“洋人!”
说出答案的并不是王一,而是一直站在自己父亲身后的张敬孝。当听到儿子冒出的这个答案时,张全宝明显身体一僵,脸色颓然,嘴张了几下,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书房里忽然陷入了沉默,王一端着茶杯装模作样地吮着茶水。其实他挺可怜张全宝的,若不是发生了两次鸦片战争惨败,若不是里通商口岸营口不远,像张宝全这种从小接受阉割篡改后儒家思想教育的读书人,面对信仰的崩塌,怕是难以接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