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烈文摆出了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样,只不过,胡以晃和赖汉英却不敢杀他了,赵烈文只是个说客,是个小人物,杀了他,将与曾国藩再无转圜余地。
曾国藩背倚大清,稳坐南昌城,安全不用担心,而自己如果拒绝了曾国藩伸来的橄榄枝,那只能是腹背受敌,死路一条,可是太平军与清军作了一辈子战,向清庭投降,别说他俩短时间内难以接受,就是下面的将士恐怕都会闹事。
赵烈文也不催促,眼观鼻,鼻观心。
胡赖二人满脸挣扎,渐渐地,天平倾向了清庭一方,毕竟太平天国起义的目地首先是坐江山,其次是做人上人,反清只是个由头,如果江山坐不了,那么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把命留下,再谋取一方封疆大吏的地位。
虽然他们很想在赵烈文面前掩饰住神色变化,可是这么大的事,两个人又不是老谋深算之辈,如何掩饰的住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赖汉英突然问道:“涤生先生可有话传来?”
赵烈文暗喜,涤生是曾国藩的号,赖汉英不称清妖而以号尊称,说明这事基本上成了,当下微微笑道:“曾帅允二位各领旧部,编入湘军受曾帅号令,但有一点,必须剃发易服。”
投降大清,必须要结辫子,赖汉英与胡以晃都明白,在反清之前一直是扎辫子的,重新扎上不是太大的事,不过手下那里....
赵烈文一扫二人神色,便道:“曾帅给两位将军三日时间,三日后于南昌城内设宴款待,赵某须向曾帅回报喜讯,就不再多留,告辞!”
这两个人其实都清楚,所谓的留三天时间,是让他们清除异己,把不愿投降的死硬份子杀掉。如果三天的时间都做不到,后果将会是在曾国藩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因着民盟军的强势,他们不怀疑曾国藩的诚意,可是实力决定了他们在湘军中的地位。
胡以晃与赖汉英交换了个眼色。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一抹狠厉,随即双双一点头,赖汉英却是鬼使神差的问道:“赵先生大才,请问官居何职?”
赵烈文实话实说道:“无官无职,赵某仅是曾帅弟子。帮着打理文书罢了。”
“嗯?”两个人都有些愕然,在他们看来,赵烈文是堪比张仪的大才啊,无官无职确实有些意外。
胡以晃忍不住道:“赵先生,我听说民盟军求贤若渴,以赵先生之才,为何不去投了民盟军?料来必受重用。”
赵烈文不清楚胡以晃暗中寓意,只是向东北方向重重一拱手:“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当今皇上励精图治。无失德之举,况且民盟军首领王枫罢黜理学,贬斥朱程,乃离经叛道之辈,我两湖士绅与此人誓不两立!”
在江浙地区,由于工商业的兴旺,经济上的强势,江南士绅有提高政治地位与独立自主的需要,而理学禁锢人性,灭人伦。存天理,与江浙士绅的呼声背道而驰,所以理学在江浙没有太大的市场,当王枫举起民主大旗振臂高呼之时。瞬间就获得了江南士绅的支持。
两湖却不同,两湖是中国传统的农业区,民族成份复杂,工商业落后,宗族势力强大,两湖士绅的诉求是维持现今的封建统治节构。就像苏北地主那样,而理学契合封建统治的需要,因此理学在两湖有着深厚的基础,清未的理学大家,如徐桐、贺端麟,驾祥麟兄弟、曾国藩、左宗棠与胡林翼等等,都是出自于两湖。
在理学家眼里,理学是文化信仰,是道,是压迫奴役底层民众的工具,全盘否定理学,那是放弃自己的道,放弃自己的统治基础,生不如死。
而王枫对理学持坚决的批判态度,理学不但成了造成中国落后的罪魁元凶,理学教育也从课本中剔除,这自然为理学们深恶痛绝,所以赵烈文才能讲出誓不两立之语。
这不仅仅是民族、政权之争,而是更高层次的文化、理念之争,是对道的争夺,人类历史上最高型态的斗争,是文化理念之争,也是对统治权与话语权在最高层次上的争夺!
胡以晃与赖汉英是粗人,不懂文化层面上的斗争,但一听到誓不两立,都不由松了口气,他们就害怕两湖士绅会因民盟军的减免税与兴工商政策心生向往。
赖汉英当即伸手道:“既然如此,我们三日后进城拜见曾帅,赵先生,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