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依然,你怎可以如此作贱自己?!”林阡听到这里,亦是勃然大怒。在他心中,由于沈望死得早,他一直都把依然当作扶植培养以及疼爱的后辈,这个人曾经具备和yín儿一样成为巾帼英雄的资格。
“没什么作贱……那军官很是宠我,说不久便要娶我,那是个好男人,不计较我身份低微……不过,阿杰不该再留在身边……我正惆怅着如何是好,碰巧走到这里看见了你们。”沈依然微笑,看不出真情假意,“改天,我便把阿杰带来,林大哥和盟主正好膝下无子,便帮我养大了阿杰吧……千万别让李郴那个hún蛋碰他……”
“李郴好歹是你的丈夫、阿杰的父亲,一家三口非得要如此收场?!”林阡喝叱之时,yín儿黯然神伤,自是为那句膝下无子。
“李郴他,未必是阿杰的父亲呢。”沈依然很无耻地一笑,“林大哥,六年前你就问过我啦,阿杰的父亲,到底是哪一个……我,我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也许是卢潇师兄,也许是单行师兄,也许是严峰师兄……哈哈,太多的可能了,依然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林大哥和盟主,竟都没看出来么。”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幕情景啊,林阡听着又气又怒恨其不争:“沈依然!如此的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么!?”yín儿从没见过林阡如此气愤,血都在从袖口往外流,应是臂上伤口迸裂开了。若对方是海逐làng、祝孟尝他们任何一个,林阡早就一巴掌抡了过去。
“父亲?!”沈依然的表情继续支离,那一刻她的脸扭曲得不像是沈依然,“会不会阿杰是我和父亲生的?唔……不可能,日子不对……”大笑着转身就走,剩林阡和yín儿僵立。
许久缓过神来,沈依然早已远离,阡yín赶紧追去,可叹已然不及,追她一段路后,脚步声完全消失。
“依然她……难道是疯了……”yín儿仔细回想,觉得刚才沈依然的话零零碎碎前言不搭后语,很多地方都是在jī怒林阡试图找打,yín儿心里酸涩不堪。
“你说得对。”林阡面sè一寒,“依然走到这一步,李郴他不可原谅。”
但阡yín,却无法去质问和收拾李郴了——
遇过了沈依然之后再走半刻,走着走着就觉得环境开始很诡异,周围景观似是被什么力量改了位置重放了一遍,想顺着来路回去但几个时辰后就发现又回到了原地。
又是密林mí宫么?不,这一次,半个崆峒山都被摆在了mí宫阵里,比上次望驾坪前的凶险还要大。随着夜幕降临熊咆龙yín,漆黑与灵异的气氛下峰峦雄峙、危崖耸立,遍布的涵洞如魔鬼的眼耳口鼻,此地的紧张感神秘感同时间飙升。
“完了完了,这回死定了!”找不到出口,yín儿心急如焚。相传这种密林mí宫阵,是柳月最厉害的一门技艺,堪称她的杀手锏屡试不爽,救过几个小王爷的命,也曾用以自保逃脱过追杀。二十多年前,柳月一定也抱着yín儿从mí宫里穿行过,可惜,yín儿记性再好也达不到那个时候的路都记得。
“我真是遇见你娘就输。”林阡笑着给yín儿降躁,非但不急着出去,反而就地生火,在这个东张西望的女子身边坐下,安之若素,“时候不早了,不如在此地休憩一夜,等光线好了再找出口。”yín儿应声,也跟着他坐下,阡续道:“这‘天地mí宫阵’,金人是照着她的方法摆的,上次望驾坪前,今次半个崆峒……我已经连续两次跳进了同一个坑里,还一个比一个深。”
其实,不止两次,三次了。上上回在会宁县的地宫内,林阡就见识过这mí宫阵的雏形,楹联群里柳月用楼阁、huā径、门户结成过八卦两仪,从地宫里拿出来,借着山石、沟壑、林莽这些纯天然的景观,可以摆得更大,伤人伤得更彻底。如果不是因为早就知道柳月的存在,阡yín都一定觉得这是崆峒山固有的死地,怎想到人的构想可以如此神妙!而反过来,又正因金人们按着柳月传下来的阵法依葫芦画瓢地摆设在眼前,令阡yín都觉得这个人她是那么活生生的,仿佛她还活着一样。
“不知这阵法,要huā多少人,费多少精力、多长时间才能摆出来。”yín儿叹了一声,林阡心念一动。yín儿已贼笑着钻到他怀里来,半晌,又说:“都怪我不好,为了追依然,跑太快。”
“我比你跑得还快。”阡也一笑。说实话,他俩确实是被沈依然所误的,若非她疯疯癫癫地突然离开、引得连林阡都没有经过思考就循声追了过来,他俩也不可能丧失警惕一瞬间就陷进mí宫阵中——难道是这样?难道是金人早就摆好了这个阵法,让沈依然把他俩给引进来?!否则,这么大的阵法,会这么快就成型,又怎么预知林阡一定会走进这里来?!
一瞬间间谍叛徒jiān细这些伤人的字眼全部闯入脑间,先前林阡设想过的所有可能性内都没有涉及到这样的一个结果——“沈依然”,她出乎意料却又理所当然地出现了……
依然?!她从几年前就开始活跃在庆原路鄜延路的各个地盘,游dàng在各个金营之中乐不思蜀,如果说她是那个出卖了鄜延路据点的叛徒,未尝不可?试想她可以趁醉酒从金军军官里套出mí宫地图,也可以以类似的手法来对付田守忠或是其亲信下属。诚然,这个想法林阡不忍去接受,但产生了就万万不能忽视。要知道,陇南之役之后的田若冶也被金人抓去做了军妓,田守忠等田家军对这个曾经的家主持有绝对的同情心和强烈的亲近感,又因为主公和主母都喜欢沈依然而不会过多地设防。连林阡,今天之前都觉得沈依然去当军妓可能是为了抗金去做细作,是情有可原的……
但沈依然她,又不可能是被抓去的。适才她自己也说了,她是自愿的,宋军里没有她的指望,她不如倒戈去金营找一个真正爱她的人算了。话有几成真,林阡说不准。细作,细作……其实可以换个角度想,沈依然未必是想去当宋的细作,而也可能已经变节做了金的细作啊。叛徒的三大条件:要离林阡很近,她能达到,要武功,她具备,要有心结,她心结实在太多。
那么,望驾坪上她给盟军指路带他们走出mí宫,也可以理解成她在对林阡取信,目的就是要为这次更大的mí宫铺垫、林阡需对她完全没有戒心。毕竟金人的目标一直是林阡这个人。望驾坪上只是次练手,这一次才是真的,才更有把握。
否则怎会这么巧,阡yín的引蛇出洞引出来的人偏偏是她。
否则,是她出卖了那醉酒的金军军官来救林阡、帮林阡打赢了那场崆峒之战,盟军中的叛徒理应知道她甚至当时就见过她,她的参战不是秘密金军只要深入调查就能发现,那金军却为何还要留着她不杀她?除非,金军要利用她……
更重要的是,沈依然不仅很容易就满足这个二月在鄜延路的时间条件,而且她一月份的时候确实也在首阳山——那日林阡带郭傲和yín儿去拜祭单行紫雨时,曾经在单行墓旁见过一大一小两个脚印,属于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明明是自己人却不肯现身。从沈依然适才的话里听得出,阿杰也许是单行的后人……说这句话的沈依然疯了,说这句话的沈依然却很怀念那时候的她,却物是人非。
“yín儿,怪依然么?”林阡没把心中的疑虑告诉yín儿,问的只关乎沈依然当军妓。那些凌luàn还没成型的思想,千万不能随便确信、胡luàn咬定,更不可以扩散给他人。
“唔……怎么可能怪她。她是个可怜人。她说什么都不是存心的。”yín儿说的话题还在那个“膝下无子”上。
“我适才,实在不应那样对她。”林阡长叹了一口气,“我心中她一直是个孩子,但她的事情我又有多少能真正了解。或多或少,这几年我对她都失察了。她如今走错了路,我实在有这个责任将她拉回来。”
yín儿痴痴地笑,凝望他很久很久。
“怎么?”他回头看她。
“家长作风。”yín儿笑。
“今次出去之后,定要找她深谈。只要她还有救。”他必须求证田守忠的死是不是跟沈依然有关。背叛过盟军的人,他可以给第二次机会,衡量事情的轻重缓急,或既往不咎,或将功折罪。当然,若他适才错疑了她,沈依然并没有变节而纯粹只是甘做军妓,他也希望她还没有病入膏肓。
静谧中,触不到的鬼火此起彼伏,像幽灵在山林里游dàng、闪烁,泛着绿光、拖着蓝sè。胆小的女人是一定不敢入睡的,yín儿那家伙早就开始打鼾了。林阡笑着揽她在怀里,看着周围景象难得轻松。jiān细的事情太纷繁,反而是此地最轻松。然而,人又怎能贪图一时的轻松去撤离纷繁?只求这一切能平衡,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