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宋匪,愚蠢之至、小不忍则乱大谋,竟帮我的忙要让黄明哲自认是莫非。
战狼冷笑一声,继续审时度势。当林阡说惊鲵无罪,就是惊鲵放松戒备、最容易暴露的最佳时机。
“可我,不是莫非……”精通眼神术的莫非,看得清战狼的正中下怀和红袄寨的貌合神离,断然不敢认林阡这个主公。
“不是?我刚归顺主公的时候,看到主公对一个人说:‘我总有无法事事顾全的时候,所幸当时当地总有人能替我周全。’我当时想,我何时才能变得和那个人一样……那个人,盟军里不止我以他为榜样,那个人的样貌我们至死不忘。”孙寄啸怀念着两年前的陇右之战,似乎也发生在同一个季节。
莫非心一颤,想起李贵、曾嵘、如儿、宋恒……这些曾经或多或少崇拜过他的人现在都成了盟军的顶梁柱。现实是这样残忍,他的初心,学他的人们都守住了,他却没有办法、没有机会归队:“样貌虽相仿,我不是那个人。”如果当时就死在静宁多好!还算是个有始有终的烈士!
“将军,您是!”“翠屏山之战,您在雄关为我们殿后,您说会撑到等我们搬救兵来、带您一起回去。”“结果我们去到那里,您却不在。”“如今我们来了!”“在这里,也不晚!”“请将军回来!”孙寄啸带来的还有在第二次静宁会战中一起做莫非副将的他们,他们是自发来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什么啊……”莫非强忍泪水,不愿回想,拼命撒谎,声音却虚,“莫将军,他也是父亲的儿子,与我样貌相似,难道不可吗?你们太想念他,便把我当成他了……”
“莫非,你知道的,我从来最恨的四个字就是‘救援不力’!你总说你对二当家救援不力,我也总对你耿耿于怀,其实,真正对他救援不力的是我!我这一生,对二当家,对大哥,对你,都没能及时挽救生命,尝过太多次的悔恨遗憾痛心疾首!可是后来我发现你活着,我就知道上天对我不薄……”孙寄啸继续软化他,自己先虎目噙泪,“给我一个机会,帮我完成救赎好吗?我这一生,都不想再有救援不力!我要每一场静宁会战,你都在宋军里,哪怕只是看着!”
“他若真是惊鲵、真是莫非……就务必给邓唐之战一个说法。”石硅忽然开口,郝定一愣回头,这才发现他的异常,林阡伤势比完颜永琏轻不了多少,才说几句就又昏昏沉沉,因此错过了对石硅的注意。
“邓唐之战确实有人背后弄鬼。那个害我军惨败、吴当家牺牲的罪魁祸首,也确实就在这柏树林里。”孙寄啸的副将里竟还藏着一个至关重要的人,人群散开,她走出来,肌肤雪白,眉清目秀,气质温婉,一看就是个江南的美人。
“何人弄鬼?你且说来!”石硅不顾郝定阻拦,为红袄寨将士们质问。
“邓唐之战发起前,我身在吴仕的军营,曾亲眼见到完颜瞻出没。他在那一战中,和吴曦派去中线的麾下勾结。”那女子郑重陈述,“然而那时吴曦不曾降金,谁也想不到他会出卖宋土,那晚我也只是看到完颜瞻的背影,不敢确定。直到最近吴曦称王才联系起来。”
完颜瞻万想不到他的奇谋会被揭露,忆起适才他揭露同在邓唐的小豫王罪行,倒真是一报还了一报。
“信口雌黄,有何证据?”战狼冷笑,即刻代完颜瞻否认。
卿旭瑭正巧说:“退一步,就算景山与吴曦联合,也是为了打败宋军,无可厚非。”
“不需要退一步!”战狼一怒之下喝斥,想到卿旭瑭父子在三峡得罪完颜匡就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卿旭瑭这武夫还蠢笨地帮宋军的话增加可信度!
“我……”卿旭瑭咋舌,怎么谁都骂我。
“明明你金军内斗,非说成我主公调控,难道你们不是信口雌黄无凭无据!”孙寄啸怒目而视,口才和反应能力当真都不一般。
战狼心知,由于自己被迫扔开了段亦心这颗棋,有关吴越石磊之死,金军只能指“林阡和莫非间接害死”、宋军却能指“完颜瞻和吴曦直接害死”,都是一面之词,发生概率相同,后者更能引起仇恨所以更能教红袄寨相信,真是棘手……不得不打量起这个令局面峰回路转的目击证人
这个女人的短短几句话,使得莫非即使承认身份也对林阡的伤害小得多。为今之计,战狼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对林阡能伤几分是几分:别无他法、只能继续推动莫非承认。
这个女人原本在陇南辅助宋恒,这几日刚好和辜听弦推进到秦州附近,故而帮宋恒先行来寻陈采奕。因为,别离之苦,她最清楚。
雨祈早已醒转,此刻走到莫非身侧,略带害怕地倚靠住他:“明哲……她是谁,很眼熟……”
眼熟?自然眼熟,从她到场的第一刻起,莫非的眼就再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所有思绪也一起因她飘远……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如儿……”
秦州,邓唐,淮南,这几个月来,天南地北,真的是他走到哪里,如儿就跟到哪里,怎可以因为和州城的一场误会就决裂!?理想虽不合,爱情却还在,尤其是纵浮槎离开东线的那一晚,他以为永远失去她了他哭得撕心裂肺,连日来更是对她、对他俩的过去思念得辗转反侧、锥心刺骨、痛不欲生。
人都贱,渴望挽留却不低头,转身就走潇洒自由,真正告别后,反而舍不得,想,当时为何不跪下哀求。
“如儿……”雨祈痴痴地念着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
战狼亦走近一步,逼问:“什么如儿?”
哪里听过?什么如儿……模糊的小时候,在莫家村寄居时他就想,只要能博如儿一笑,我能敌对整个世界,哪怕千夫所指万人唾骂都无所谓可是今时今日,他哪里还有这样的资格!
如同背负千钧枷锁,彻底败给这崎岖命途……同样已模糊的去年六月,他以莫非的身份听到“如儿”的最后一次,是在翠屏山他“阵亡”之前,宇文白以战友的身份给他活下来的牵挂:“莫将军,撑住!莫夫人她,还在秦州等您!”
秦州?这里,不就是秦州!一息之间,泪水止不住,堵满了呼吸:“如儿,你在秦州等我,等我回来,莫失、莫忘……”生死关头,他只有一个遗憾,不能陪在她身边待产,但孩子的名字,他已经想好了,如儿,待我侥幸活着回来,为它起名……缓得一缓,才发现自己动情失误,竟承认了自己是莫非!
“真是莫非……”盟军和曹王府都有欣喜之人。
“反反复复。先不承认,后又承认,正是心里有鬼!”战狼冷笑一声,因势利导的能力世所罕见。
“莫非,回我身边。你欠盟军的债要还,盟军欠你的表功和道歉,也应当由我领着他们还。”林阡体力尚在恢复中,却不将战狼放在眼里。
“不,那会有……后患!”莫非虽感动不已,却不得不提醒林阡,不要这样傻,你看看你背后。
“林阡不惧、不悔、不疑。”林阡慨然,留下来的才是同道,何况他自信没几个会走,“居则同乐,死则同哀,守则同固,战则同强。”
“愿随主公,征战天下,绝对互信,不离左右!”抗金联盟忽然齐声,战狼委实吓了一跳,随着林阡先于王爷不再浑噩,他发现宋军深受鼓舞中气十足,暗叫不好,陡然间,想到他片刻前就想到却被段亦心冲出来救林阡而耽误的念头:外围静宁会战会和此地一样,受到林阡“击败曹王、天下无敌”的影响……心一凛:林阡他,必须死!
“我无颜面对盟军,也不配再与如儿一起,可否……带着郢王父女,在主公的管辖内,隐姓埋名,不问世事?”面对林阡等人的伸手,莫非却拼命摇头,因为看穿红袄寨有后患,他不想给林阡再添任何麻烦,而且,“郢王他,是个可怜人,需要我的照顾……”
眼见莫非在绝境里还不离不弃,郢王憔悴的脸上才有了些许生气,他本来就相信黄明哲对他和雨祈都是真心,适才不过是形势比人强而已。但即便如此,失去了常牵念,他已是万念俱灰,隐姓埋名竟似唯一的路:“好。”他先于林阡、孙寄啸和莫如答应了莫非,同时也原谅了莫非。
今日郢王遇刺,战狼虽是临时利用,却是从头就没想给郢王活路,然而,常千念在时他们有所忌惮,常牵念不在了但临死前骗得了曹王的保证,所以现在无人敢动郢王、哪怕他行将就木。当是时,完颜永琏虽也奄奄一息,还是告诉郢王他遵守这个和常牵念的承诺:“永功,我答应了牵念,无论你去往何处,都将会平反昭雪。”
一言九鼎,曹王说到做到,所以曹王府死忠们没有制止郢王父女随莫非一起往林阡那边去。
“唉,如此,莫非你也算是回来……”孙寄啸知道不能完美,但确实如主公此刻所说:“今次,总算不虚此行。”林阡淡然一笑,就算被敌人算计过、抹黑过,故友归来也弥补了!
莫如嘴唇微微翕动,却是半晌没说一句话,说什么?其实莫非即使回来宋军,也不会回来她身边,她早就已经知道。她之所以听孙寄啸的号令到这里救他的路,是因为她想过,他只是回来宋军也好,总好过在外面漂泊不定。
可是刚刚他的动情教她看得清清楚楚,他明明对她还有着那样激烈的爱!奈何她斗不过他对另一个女人的“责任”……
尘埃落定,不仅完颜匡的人愿望落空,战狼也难料自己策略到底成功了多少,只看见抗金联盟好像从内到外地团结在林阡身边几乎圆满,他就怕石硅等人被那士气一裹挟、连对莫非那少得可怜的猜疑和排斥都跑光。柏树林中所有宵小和高手,该散的散,该支援别处的支援别处,于是人群渐渐有撤离去围之迹象。
但林阡、段亦心和曹王、战狼几个主帅,对方没走自己当然不能走。一侧,除了郝定西海龙一起和高风雷厮杀之外,初来乍到的孙寄啸也开始和打过几战的卿旭瑭动起手,一柄青云纯阳剑,与朔风刀很快斗得白热。
林阡望着完颜永琏虽虚弱却泰然的脸,心叹,说什么他是金朝所有居心叵测者的靶子?经此一战,郢王府和郢王府都算倾覆,虽然金军没能咬定我是黑手,可是他也已经后患全无!那些王爷权臣还以为他们拖得住曹王后腿?想太美,以卵击石被曹王一网打尽!轻舟说曹王会被政务掣肘、看来也是和我一样、过于自信了……
“林阡,‘天下第一’这过渡,你会比独孤清绝守得久?”那时,战狼忽然带着冷嘲之意开口。
那把打起来像有巨钟镇压血肉、梵音洗涤心魂的血狼影、湛卢剑,林阡正常状态下从未单挑胜过,更何况林阡刚刚挑战过完颜永琏,战力不及平素两成?!
公平比武?对面不是正人君子,战狼是故意趁人之危,明明他战狼是此地最强!
战狼的言下之意:林阡,这里不是沙场,不是江湖,只是我的狭路,和你的绝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