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不怕死的人无非就是两种,一种是时刻准备为理想献身的,另一种便是无所顾忌为钱卖命的,如果把这两种人捏合成一种,那就足以让任何人感到害怕——眼下我这帮手下便是这样的人,够小鬼子受的。”陆风扬一面伴着亦笙走进陆公馆内,一面淡淡开口道。
亦笙微笑,“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做。”
经年不见,陆风扬在她的印象当中仍是那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公子,虽也意识到那不过是他的表象,后又慢慢知道了他的身份,然而却的确没有想到,他会做出如今这一番举动。
陆风扬斜睨她,“怎么,看不上我也该相信我大哥呀,你当他这么没眼光跟谁都是称兄道弟的吗?”
亦笙笑着摇头,“我可什么都没说。”
是的,虽略感意外,却并不惊讶。
停了片刻,陆风扬渐渐敛了玩笑意味,重又开口道:“时局如此,我也不过是尽了国人该尽的本分,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行便做,行不通便罢手……但是大哥却不同,他是虽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为。”
所以,他捐资出力,却并不亲上前线,倒不是因为他怕死,只是偌大的青帮,千百弟兄都在指望着他,他也有一心想要保护的人,所以并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可是薄聿铮却是不同的,军人守土,当政为民,这些都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所以他只能抛却生死,捍患守土,明知结局,亦不能后退半步,背负着万千民众的信任和对妻子家人的愧疚。
他守的是家,而薄聿铮守的,是国。
“陆叔叔,她是谁?”
一个少女的声音自他们身畔传来,亦笙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蓝衣黑裙学生打扮的少女自楼上下来,清丽当中带了几分冷漠敌意
其实,鼎鼎大名的薄夫人,她又如何会不知,只是知道得更深的,却是母亲的苦和自己的失望,于是偏是这样孩子气的故意问道。
陆风扬自是知道她的心思的,也不点破,微笑着道:“婷婷,过来,这是你薄叔叔的妻子,快喊薄阿姨。”
又转过头去,张口便想唤“亦笙”,却又觉得不对,可叫她“大嫂”却也怎么想都觉得别扭,张了几下口,硬是没叫出来。
亦笙自是察觉到了他的窘境的,在这样动荡的时局下,她看着他左右为难的样子,终于难得的稍稍放松了下来,笑道:“只要不是‘小丫头’,其余的,随你怎么叫都好——你比冯维麟可幸运多了,你不知道,他被妈逼着叫我嫂嫂的样子,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我现在还敢叫你小丫头,等大哥来收拾我不成?”陆风扬也是一笑,又对亦笙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一起去礼查饭店跳舞的江黛云,婷婷便是她的女儿。”
亦笙微笑着点头,“像她妈妈一样漂亮。”
陆风扬看女孩子还是站在楼梯上抿着嘴唇不动,便又喊了一声,“婷婷,快下来叫人。”
女孩子虽是快步下了楼,却并不往这边看上一眼,一声不吭便往大门外冲去。
陆风扬一把捉住她,“你这孩子,这么不懂事,这是要上哪儿去?”
她被他钳着双臂,倒是安静下来,开口道:“同学们发动了一个募捐会,为前方战士筹钱,我要去参加。”
陆风扬皱眉,“这些事情用不着你们这些小鬼头操心,如今外面那么乱,你不要跟着他们瞎起哄。”
女孩子年轻的脸庞一下子愤怒了起来,“这怎么是瞎起哄,前方将士在浴血奋战,难道我们就心安理得的躲在后面醉生梦死等着做亡国奴吗?我做不到!我的力量再微薄,我也要把它献给国家!”
“婷婷,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是念书,学好了知识,一样可以报效国家。”陆风扬头疼的看着她。
女孩子却慢慢摇头,眼中含泪,“念书,可是如今的上海,已经找不到一间平静的课室!”
她的话让陆风扬和亦笙,一时都有些恻然,无言以对。
而婷婷又道:“我虽然身为女子,不能像男同学那样去报名参军,去当义勇军,却也要尽我作为一个中国人的本分!演说游行唤醒民众,募款筹资支援前线,学习护理救助伤员……国家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总之,我一定要为国家做点儿事!”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眼带轻蔑的看向亦笙,“薄叔叔在前线领兵和敌人浴血拼杀,置生死于度外,可没想到,他的妻子竟然这样贪生怕死,都躲到陆公馆避难来了……”
“婷婷!”
“婷婷!”
楼上楼下,两个人同时出声喝止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