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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十 章 前次伤心处,而今已恍惚(1 / 2)

 苏剑笑与卫十五娘约好的会合地点,是在村尾外一箭之地。苏剑笑赶到那里的时候,看到有大树几株。其中一棵大树旁正立着一匹老马,老马背上坐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那女子坐在马上姿势奇特,两腿全都放在马身同一侧。她的身体前后晃呀晃的,像是随时会跌下马背,偏偏又坐得稳如泰山,显得十分调皮。她脸上原本就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到苏剑笑走近,两只眼睛更是笑成了两轮弯弯的月亮。这笑容有说不出的迷人,然而苏剑笑的心中却是沉了一沉。

这个女子并不是卫十五娘。

苏剑笑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他径直走过去,直到女子丈外才站住。心中虽然隐隐感到有些不安,他脸上却反而露出了微笑。

那女子笑着说:“看到你完完整整地出来,就知道事情一定都办得妥妥贴贴的了。”

苏剑笑有些迟疑地问:“你就是冷月夫人?”

女子把眼睛一瞪:“怎么,我不像么?难道冷月夫人就该是一个冷冰冰的人么?”

苏剑笑说:“我只是想像不出夫人怎么能够在一辆马车中一呆几天。”

冷月夫人说:“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呆在马车里?”

苏剑笑心中一怔。回想起来这数天以来只是没有看到她的马车有人进出,却并不能确定车里就一定有人。以冷月夫人的超绝功力,要想出入马车而不被他人知道,当然并不是什么难事。

苏剑笑心中苦笑,问道:“夫人在这里做什么?”

冷月夫人嘻嘻笑了起来:“等你。”

苏剑笑眉头一皱,说:“夫人难道是要把在下擒回到镜花庄么?”

冷月夫人摇摇头:“我又不是镜花庄的走狗,干嘛要帮他们做事?”

苏剑笑说:“如果夫人不是要擒拿在下,那么此刻在这里等我的好像应该是另外一个人才对。”

冷月夫人说:“因为那个应该在这里等你的人儿不能在这里等你了,所以只好换我在这里等你了。”

苏剑笑说:“夫人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冷月夫人说:“好像是那个应该在这里等你的人儿的二哥让我带了一封信给那个应该在这里等你的人儿,那个应该在这里等你的人儿看完以后不知何故脸色大变,一刻也不肯多待,立即就风驰电掣地走了,走的时候让我带一句话给她应该等的人,也就是你。”

“什么话?”

冷月夫人学着卫十五娘的声音说道:“请转告我四哥,我有万分火急的事,要先赶到与二哥约定的地方去了。”

冷月夫人嘻嘻笑着,将卫十五娘的声音学得俏皮无比,然而苏剑笑的心却猛地往下沉,直至一片冰冷。他万万想不到卫十五娘竟然会独自赶着去找韦景纶。韦景纶给她的信中究竟写了什么,竟然使得卫十五娘会抛下他独自离去?

然而此刻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让卫十五娘单独遇到韦景纶,将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此时的韦景纶还是中州五条龙中的韦景纶么?还是卫十五娘的二哥么?

苏剑笑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夫人这匹马可不可以借我一用?”

冷月夫人摇摇头说:“这匹马我觉得挺好玩的,不能借你。”她看着苏剑笑的脸都有些变黑了,才嘻嘻笑着说:“如果你需要马的话,不妨再往前多走几步。那里绑着一匹高头大马,不但比这一匹要强壮很多很多,而且马鞍马镫一应俱全,相信骑起来也要舒服得多。”

“多谢夫人。”苏剑笑不等他说完,就急冲冲地调头而去。

看着苏剑笑匆匆而去的背影,冷月夫人又摇了摇头,喃喃自语地说道:“年轻人就是这么沉不住气呀。”她抬起头看向村子的方向,眼睛变得有些迷离起来:“只是不知道星哥哥的事情办完了没有呢?”

三员外手中的“幽离鬼弓”很快就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黑气不断地从弓身上升腾起来,盘旋上升,在空中形成一个一个黑色的烟圈。这些黑气只上升了几尺,就像是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束缚住了一般,停留在空中,犹如一个个妖异的舞者,凌空摇曳,凝而不散。弓身上散发出来的黑气越来越多,散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弥漫在三员外身边盘旋翻滚,奔腾涌动。只是片刻功夫,三员外整个人都已经被包围在一层厚厚的氤氲黑雾之中。

残星先生的脸色变得越发的苍白,神色越发凝重。就在黑雾将要包围三员外的一刻,他猛地向前迈出了一步。这一步仿佛只是轻轻一跨,却已经向三员外欺进了五尺。然而就在残星先生脚步将落未落之时,忽然从三员外手中射出一点乌光,闪电般直奔残星先生咽喉而来。

三员外终于射出第一支断魂铁箭。

再没有言语能形容这一箭的速度。只是单弦鬼弓射出的铁箭,其速度已经可以超越声音。如今鬼弓上已经上了三弦,此时射出的断魂铁箭,又是什么样的迅速?这么近的距离,几乎是箭一离弦,就已经到了眼前,残星先生要如何应付?

然而铁箭射到了残星先生身前,却“铛”的一声正正撞在他手中长剑上,彷佛这箭本来就是冲着长剑去的。铁箭撞上长剑的一刻,剑上隐隐有金黄色的光芒一闪而逝,铁箭立即被撞飞出去,没入视力不及的远处。然而这一撞之力又是何等之强,残星先生手中长剑虽然没有丝毫晃动,他的人却倒飞而回,退到了原先的位置。

这一步竟然跨不出去。

这片刻之间,围绕着三员外的黑气又浓厚了几分。

残星先生并没有因为无功而返而有丝毫泄气。他双腿微一使力,身体拔地而起。长剑一指,整个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直向三员外飞扑过去。剑锋所指之处,金黄色的寒芒伸缩不停,恍如择人而嗜的毒蛇。然而残星先生刚刚升到最高点,三员外手上又射出一点乌光,流星般迎面射到。

又是“铛”的一声震响,铁箭再次被震飞开去。残星先生却在这一撞之下凌空折向,向着侧后方飘去。待到落地之时,与三员外的距离竟然又恢复到了先前的长度,只是换了一个位置而已。

这一次交锋之后,“幽离鬼弓”散发的黑气愈加浓厚。三员外的身影隐藏在黑气之中,已经几乎看不见。

残星先生仆一落地,毫不停歇,立即又弹地而起,原式不变地扑向三员外。扑到一半,三员外又是一支铁箭射出,将他逼退回来。如此接二连三,每一次残星先生落地的位置都不相同,数次之后,残星先生已经绕着三员外转了几乎一圈。

这时三员外手中的“幽离鬼弓”发生了惊人的变化。黑气在变得浓黑如墨之后,那“幽离鬼弓”竟像是活过来一般,不停地扭动起来。弓的两端吞吐不定,扭动越来越剧烈,就像是一个原本被禁锢的生命,逐渐解除了束缚,开始了不停的挣动,试图要挣脱出某种神秘力量的掌控。更为可怖的是,迷蒙的黑雾之中竟然隐隐传出一种猛兽咆哮般的声音,彷佛有无数恶鬼正等待着从地狱挣脱,冲入这人世之间。

残星先生又扑击了两次,依旧全都无功而返。而三员外身上的黑气却随着鬼弓的挣动也开始了不停地动荡,就像是被烧开的水一般整个沸腾起来。黑气之上,逐渐幻现出无数个黑色的尖刺,吞吐不定,如无数狰狞的厉鬼不停地挥舞着爪牙,彷佛随时都有可能挣脱而出。

残星先生也终于停止了徒劳无功的扑击。他紧紧盯着三员外手中的鬼弓,手中的长剑不知何时升起一层蒙蒙的光华,金黄色的剑芒也开始在剑尖处不停地吞吐着,像是随时准备着发起致命的一击。

“幽离鬼弓”陡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厉啸,带着冲破禁制的欢悦,“九幽百鬼刺”终于准备完成。厉啸声中,三员外身上的黑雾忽然之间向外炸开,成千上万道黑气四下飞散,尖叫着、扭动着满天飞舞,恍如活物。下一刻,这些黑气忽地齐齐凌空一滞,然后,就像发现了目标一般,又齐齐地一声厉啸,所有的黑气铺天盖地地朝着残星先生猛扑了过去。

残星先生手中长剑疾挥,剑上的黄色光华陡然暴涨,迅速向外膨胀起来,一瞬之间就形成一个高达丈五的金黄色光罩,将残星先生完全遮挡在其中。漫天的黑气从四面八方疾冲而至,很快就与膨胀的光罩冲撞在一起。一时之间,厉啸四起,无数黑气在这一撞之中烟消云散,而金黄光罩也在一撞之下向内缩进了一尺。

第一轮交锋之后,黑气稍稍向后退开。然而很快它们又从新聚集了力量,疾风暴雨般倾泻而下。这一次狂暴的黑气像是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撞击光罩之后就再也没有向后退开。无数的黑气狂野地连续冲撞着金黄光罩,一波紧接着一波,一波比一波更要猛烈。每一次撞击都有许多黑气就此消散,然而光罩也在这一次次的撞击中慢慢向内坍塌,范围越来越小。

黑气爆开之后,三员外重新露出了身影,手中的“幽离鬼弓”也同时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是这时的三员外明显精神有些萎靡,显然施展“九幽百鬼刺”消耗巨大。而处在狂风暴雨般打击之下的残星先生原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的嫣红,也是十分的吃力。黑气对光罩每一次的撞击,都让他的身体微微一震。

只是不知道这样硬碰硬的较量,谁能坚持到最后?

持续冲击进行了盏茶时间之后,较量已经进入到最后关头。原本遮天蔽日的黑气已经淡了许多,大半的黑气都在凶猛的撞击中消散了。而残星先生方面的损失更大,防护的光罩萎缩到仅剩八尺左右高度,堪堪将残星先生遮罩在内。而光罩上的金黄色光芒也在不断的撞击中越来越淡,到后来已经淡得几乎看不到。

又是一波黑气的冲击之后,残星先生忽然一阵咳嗽,身体剧烈地战抖起来。原来这时他身体的疾患竟然发作了。随着这一阵咳嗽,防护光罩也跟着一阵剧烈的摇晃,霎时间变得岌岌可危,像是随时都会彻底溃散。空中的黑气这时虽然少了许多,却仿佛变得比原来还要狂暴。多次的失败非但没有丝毫减弱它们战斗意志,反而更加激发了他们与生俱来的戾性。双方此消彼长之下,战斗的结局已经不难想像。

然而就在这个紧要的关头,三员外的身体竟然也是晃了一晃,忽然张口吐出了一口鲜血。漫天的黑气立时像是失去了控制,再也无法集中攻击目标,只能在空中漫无目的地乱串起来。原来施展“九幽百鬼刺”会对施术者持续造成巨大的反噬之力,法术持续的时间和强度完全视乎施法者的功力而定。这时黑气虽然还有余力未尽,然而三员外的身体的承受力却已经到达了极致。

三员外吐了一口鲜血之后,终于缓过了一口气。他正想要重新控制住法术,却发现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握。空中的黑气忽然凄厉地呼啸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可违抗的神秘力量的召唤,尽管带着深深的不甘,但是还是纷纷消失在空气之中,回归到某个未知的空间去了。

黑气尽去,天空又回复了明亮。四周依旧是黄沙遍地,一望无际。这时残星先生也停止了咳嗽,只是他的脸上病态的潮红却变得更浓,更骇人。

残星先生撤去光罩,缓缓说道:“我的“灵镜金光罩”的修为远远未到绝顶境界,因此只有金光的防护之功,缺少灵镜的反射之力。加上我自己身有残疾,难以持久,本来确实无法抵挡员外的“九幽百鬼刺”。可惜员外五行本就缺水,在这个世上最为干旱的沙漠之地,员外对法术反噬的承受之力较平时大大下降。这是员外功败垂成的原因之一。”

三员外被反噬之力伤得不轻,这时正在努力以内视之法疗伤。但是残星先生既然如此侃侃而谈,倘若他闭口不言,气势上就不免要弱了几分。而在此关键时刻,气势却是玩玩不能弱的。

三员外问:“原因之二呢?”

残星先生微微一笑,说:“方才员外施术之时,在下在外围不断地扑击骚扰。乍看之下,在下以动制静,从一开始就犯了武者的大忌。但是员外可能忘记了此刻身处‘迷仙幻境’,员外所看到的扑击身影不过是幻像而已。其实我一直站在这里,从来没有动过。反而是三员外因为要分心应付幻像的攻击,以至于“九幽百鬼刺”未能臻至最高境界。”

残星先生从一开始就在牢牢掌握了说话的主动权,从言语上不断地刺激三员外。这时之所以说这许多话,目的也无非是要打击对方的自信心。三员外原本心志坚定如铁,然而此刻负伤实在不轻,听到这些话也不免受到影响。他心中产生了不小的挫折感,脸上微微色变。

残星先生看在眼里,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

“就请员外也接我一招吧。”

残星先生右手的长剑本来是斜指右下方,这时手臂转动,长剑顺着右侧划了一个半圆,直指过顶。剑身划过,在空气中留下一个淡淡的金色弧线。这一划竟然像是带有千钧之力,牵动了冥冥之中某种神秘的力量。随着弧线划完,忽然有一阵狂风从他身后疾冲而来,掠过他略显单薄的身体,呼啸着向三员外狂猛地迎面袭来。

周围的环境本来就是沙漠之地,这阵狂风一吹,立即带起漫天黄沙飞舞,天地顿时为之一黯。狂风呼啸,历时带起一面高不见顶的巨大沙幕迎面扑向三员外,残星先生被完全遮挡在这沙幕后面。随着这道沙幕的扑近到两丈之内,忽然又有万道金光刺破风沙的阻挡,像是耀眼的阳光突破了乌云的阻挡,后发先至,眩目而又灿烂,却带着一种浓厚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将三员外从头到脚都笼罩在剑光的攻击范围之内。

面对这风云变色的攻击,三员外却毫不畏惧,不退反进,悍然迎着风沙和剑光扑了过去。他深知大范围的攻击招数必然有百密一疏的地方。这剑光看起来密不透风,偏偏三员外就像是水性最熟的游鱼,总能在乱石之中找到一条出路。他这一跃,整个人就像忽然变成了一支无坚不摧的铁箭,从剑光的缝隙之间穿射过去,直接射穿整道沙墙。

三员外闪电般穿过沙墙,一眼就看到残星先生立在身前一丈之外,手中长剑依然高举过顶。三员外身在空中,手中却已经紧紧扣住一支铁箭。

箭已在弦!

残星先生忽然看到三员外破幕而出,也是一怔,待要变招时,三员外手中“幽离鬼弓”之上已经射出一支铁箭。这断魂铁箭的速度是何等之快,这短短一丈的距离转瞬即至,根本是避无可避。残星先生还来不及做任何动作,铁箭已经透胸而过。

然而残星先生被铁箭穿胸后,却没有意料中的鲜血喷射的情景。三员外心中一震,知道眼前这个残星先生不过是个幻影,心念电转之际,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一抹金黄色的光芒闪过。

三员外凌空发箭,这时身形还完全没有站稳,哪里能够闪开这迎头的一剑。电光火石之间,三员外只来得及将左手一抬,用手中的“幽离鬼弓”一挡,竟然恰到好处地挡住这夺命的一剑。

剑刃正正劈在弓弦上。也不知那弓弦是什么材料制成的,利剑居然劈它不断。残星先生目光一闪,顺势拉剑一抹,刺目的金黄色光芒大盛,三根弓弦立时齐齐而断。

弓弦被断,那“幽离鬼弓”竟然发出了一声诡异的呜咽之声。三员外脸色顿时大变,脚尖点地,暴退到一丈之外。然而这一退他竟然不能站稳身形,脚下踉跄了三四步,忽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噗地喷出,立时将身前的沙子染得通红。

见此情景,残星先生却没有接着出手,反而将剑尖垂了下来。他的眼中露出了一种深深的悲哀之色。

“这‘幽离鬼弓’果然是你性命交修的器物。”残星先生缓缓地说,“只是你既然与它定契交修,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却又将它推到前面抵挡致命的一剑。连最亲密的伙伴的性命都能如此不顾,焉得不败?”

残星先生说完,低头重重地咳嗽起来,这咳嗽声中彷佛也带上了一种悲怆。身边的幻影也在这时慢慢地变淡隐去,重新现出原先的小院子。三员外跪倒在院子中央,拼力想要坚持不倒。然而生命既已流逝,他纵然不甘,又如何能够再支持得住?倒地时他的左手还紧紧握着那漆黑的鬼弓。鬼弓的三根断弦犹如六只触手一般,犹在挣扎扭动,像是一时之间尚未完全死绝。

大敌既去,残星先生似乎也有些支持不住,脚下一阵发虚。幸好有一双手即时伸过来,温柔地将他扶住了。残星先生自然知道这个时候扶住自己的会是谁,他叹息了一声,问道:“鹰将和虫将如何了?”

冷月夫人说:“倘若他们没有对这屋子里的几个人偶下此狠手,我或者还可以饶他们性命。对付这种蛇蝎心肠的人,自然不需要客气。”

残星先生说:“罢了,我们走吧。”

冷月夫人脸上却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撒着娇说:“星哥哥,我们好不容易下山一趟,既然这边的事情办完了,不如我们去游山玩水吧。”

残星先生抬头看着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一轮红日,目光却中带着一丝忧色:“游山玩水倒也不无不可,只是这个人世间恐怕要从此多事了。”

苏剑笑策马狂奔。

卫十五娘先他离开不过一刻钟,但是他不敢想像赶到目的地之后会看到怎样一种情景。疾驰之中风吹在脸上甚至产生了一种疼痛,这原本应该让他变得无法思考,可是他偏偏想起了很多很多。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卫十五娘时那隐藏在冰冷之下的纯洁面容;他想起了结伴闯荡江湖时那绝美甜蜜的笑靥;他想起了火中再遇时那凄婉哀怨的眼神;他想起了她脉脉含情时那让人心碎的痴迷。

他想起了自己的决绝和埋藏在关爱皮肉下的那份冷漠。

是他负了她么?又或者是她的痴害了她?

在这一刻,他只感觉到一种深深的迷茫。

镜花庄精选的坐驾虽然脚力非凡,全速飞奔了近一个时辰之后还是显出了疲态。苏剑笑却根本无暇理会这些,只知道拼力打马奔驰。等到他终于远远看到要去的那个地方时,胯下的骏马已经变得委顿不堪,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苏剑笑离鞍弃马,向着山前残破的石梯奔跑过去。

近了,近了……终于又看到了那块斑驳陆离的匾额,四个勉强可辨的大字。

“青台兰若”。

三年了,这座破庙居然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陈旧的大殿,在历经风雨之后,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但还是顽强地屹立不倒。三年了,苏剑笑又一次踏上这座石阶,只是不知身边的景物,与那遥远的记忆相比又有什么相似与不同?

苏剑笑无心理会这三年的变或不变,他的眼中只有那高高在上的庙门。

那恍如巨兽的血盆大口一般的庙门。

三年前,他冲进这扇大门时,看到的是倒在血泊之中的爱人。今天,他将要再次冲入这扇门,又将看到什么?

三年的时间,可够成为一个轮回?无情的命运,是否总是悲惨地重复?

石阶不长,然而每一步都仿佛穿越时空的界限,踏在滴血的痛苦之上。

路途再长也终有尽头,苏剑笑踏入庙门时,甚至带着一丝义无反顾的决绝。然而看清门内情景的那一霎那,苏剑笑还是不由得一阵恍惚。这一刻,苏剑笑心中泛起了一个念头,原来一千多次的日月轮转,并不足以洗净这里的血腥之气。

不过此时的景像与三年前毕竟有些不同。这一次死的是一个男人,而活着的是一个女子。

韦景纶头冲庙门,仰面倒地,背上还插着一支短剑。

这一只短剑还是他为卫十五娘准备的,莫非上天总是喜欢以这种方式来讽刺世人?

卫十五娘无力地斜靠在香案之上,一脸的惊恐。

“原来二哥他真的包藏祸心,要对我们不利。我原来只是想逃走,但是一不小心就……就……”卫十五娘看到苏剑笑,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些血色。但是无论是谁忽然出手杀死了自己曾经的二哥,恐怕都无法平静如昔。

苏剑笑眼中浮现出一种深深的痛苦。他沉沉地叹息一声,低声问道:“五妹,你为什么会这么着急地赶来这里呢?如果你能等我片刻,可能事情的结局就不会是这样。”

卫十五娘说:“二哥他骗我说事关大哥的遗体,要我无论如何都要马上赶到这里来。如果迟上一步,大哥恐怕就要尸骨无存。大哥对我们情深义重,我粉身碎骨也难以为报。他死得这么惨,如果遗体也不得安宁,我如何能够心安。一急之下,不及细想,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谁知来了以后才知道上了二哥的当了。”

苏剑笑点点头,说:“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是因我而死。宋大哥惨遭横死,全是因为我的原因。我无论如何都要寻回他的遗骸,好好安葬。”

卫十五娘说:“四哥,你是怎么从三员外手下逃脱的呢?”

苏剑笑说:“我并没有从三员外手下逃脱。因为我根本不需要逃。”

卫十五娘说:“难道三员外竟然肯放过你么?”

苏剑笑说:“他也并不肯放过我,只是他此刻已经不能放过任何人,反而是要看别人肯不肯放过他了。”

卫十五娘面现诧异之色:“这是怎么回事?”

苏剑笑说:“这件事从头到尾其实都是一个局,一个针对三员外而布下的局。这个局虽然异想天开,却也堪称巧妙有效。这个局从镜花庄的使团动身那一天就已经开始启动,只不过整个使团之中,知道这个秘密的也不过两三个人。即使是‘奇花异草’四弟子这样高级的成员恐怕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卫十五娘说:“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剑笑说:“因为我是整个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环。他们必需得到我的合作,自然要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他们需要你怎么合作呢?”

苏剑笑说:“说是合作,其实我不过是诱饵。需要我做的就是以身做饵,把三员外引到那个小山村,并拖延一段时间,直到天明。”

卫十五娘吃惊地说:“那么危险的事情你也能答应么?”

苏剑笑说:“三员外不但是镜花庄的敌人,更是我的敌人。如果这个计划能成功,就可以一举除去这个心头大患,我为什么不答应?何况只有答应跟他们合作,我们才有逃离他们掌握的希望。”

卫十五娘说:“可是,以三员外的高绝功力,就算引到了小山村里,又有谁能对付得了他呢?”

苏剑笑说:“你还记得使团里那两辆神秘的马车么?”

卫十五娘点点头。

苏剑笑说:“在那两辆马车里的人,正是来自武林中最神秘的门派之一,‘无情幻府’的残星先生和冷月夫人。”

“‘残星冷月,幻府双仙’?”卫十五娘的脸色竟变得有些苍白。

苏剑笑说:“‘无情幻府’中最为可怕的就是他们那神鬼莫测的‘迷仙幻境’大阵。我离开的时候,三员外已经落入阵中,要想破阵而出,唯一的办法就是打败主持阵法的残星先生。不过残星先生的功力与三员外本就在伯仲之间,这次有心算无心,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各方面的优势,更有冷月夫人在旁压阵,我看这一次三员外逃脱生天的希望实在是微乎其微。”

卫十五娘说:“没想到不可一世的三员外竟然也会有今天。”

苏剑笑点点头,说道:“正所谓猎人者人恒猎之,古今皆同此理。”

他缓缓环视了一下大殿四周,回忆渐渐地回到脑海。他的脸上又逐渐浮现出痛苦的神情。

“五妹,你可还记得这个地方么?”

卫十五娘眉心轻蹙,像是被感染了他的痛苦一般,苦涩地说:“四哥,苦了你了。”

苏剑笑说:“三年了,三年以来我始终不敢踏进这里一步,唯恐回忆的痛苦会让自己无法承受。然而今天我才发现,无论什么事情都有必须面对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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