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色逐渐阴暗,太阳被大地遮了一半,些许微光继续搅动万物的阴影。
残阳发出的光越过窗棂、刷在杜七的白色披风上,像是在她身上泼了一盆红色染料。
杜七在那儿坐着,抬头看了一眼正从药箱中往外拿着银两的师承,轻轻歪了歪头。
她知道先生在想什么。
可她真的不甚在意那些患了病、陌生的姐姐,至少没有先生想的那般在意。
因为不知道十娘在不在意。
她拭去额前些许水润,呼吸从急促逐渐平稳。
不熟悉青衣姑娘的人会认为她是一个善良的人。
熟悉杜七的人也会认为她是一个善良的人。
可什么是善良?
《礼记》中言不怀恶意者谓之良善。
于是师承会将杜七看成一个心肠柔软,心地善良的孩子。
实际上不仅是师承,包括杜十娘在内所有亲近杜七的人都觉得杜七是一个心地纯洁、温顺乖巧的人儿。
这很正常,因为姑娘无论何时给人的只有人畜无害四个字。
这也许并不是真相,当所有的东西对姑娘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当一个人不为常识所束缚、不为生死而动容时便已经彻底无法用善恶去标识,失去了立场的身份又何谈善恶。
一个随意掌控他人生死,漠视生命的人是善良吗?
自然是不算的。
……
杜七解下披风,露出下面那一身青色绒布长裙,虽然是小冬不过走了一路后仍有闷热,她便取了蒲扇轻轻扇着风。
对于现在的杜七而言,她的立场在十娘那边,所以善恶的表示就很明显了。
她会是一个温和的姑娘。
值得一提的是,杜七是一个好脾气的姑娘,她很少会生气倒也是事实。
“杜七。”师承对着杜七挥了挥手。
“先生。”杜七放下蒲扇,站起身走过去。
“这是你今日收的银子。”柜后的师承指着散碎银两与银票,让开身子让杜七进来。
“?”杜七进去后不知先生是要自己做什么。
师承解释道:“规矩我写在纸上了,你的银子日结,自己去算一下。”
“嗯。”杜七知晓先生的寓意,打开自己账本,随后看着那些碎银子,有些不知所措。
师承提醒道:“看碎银子做什么,账目上不是有今日收了多少银两?”
杜七闻言打开自己收钱之前所记下账目上的一连串数字,掰着手指,看的师承眉头一直跳。
虽说杜七现在的模样很可爱,可师承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所认为的那个聪颖的杜七实际上是一个傻子的事实。
师承想起了杜七第一次来,好奇玩弄算盘的事情,叹息一声按住她的手指,问道:“珠算,会吗?”
“珠……算?”杜七有些疑惑。
“杜十娘没有教过你?”
杜七摇头。
她连生字都不会,学了生字后就一直看医书,之后就一直在学医,哪有空去学习别的东西,虽然医书包罗万象,可偏偏对于数量之上没有太多的关联,杜七只会最基础的药材加减。
师承看着杜七,奇怪的问道:“不懂珠算……你平日里买东西都是怎么买的?”
杜七取出自己空憋的绣花钱袋,打开。
师承看了一眼,发觉这些银钱在十个手指中完全用的过来,便是老脸一抽。
杜七想起了什么,道:“先生,我也花过了二十两的。”
“是银票吧。”师承问。
“嗯,四闲姐给的。”杜七点点头,那次是给十娘坏了脸,她们一起去看病。
杜七手上过了许多大数目的银子,不过平日自己零花的都是一些散碎银子。
这也是很正常的,毕竟她们家本来就不富裕。
就算偶尔有找不开,多数也是在买蜜饯,有连韵帮她也就不需要考虑这些事情。
……
师承看着杜七默默的收起钱袋,沉默一会接受了杜七什么都不会的事实,他看向一旁的算盘。
心算还要从珠算开始。
“珠算,我教你。”师承忽的道。
杜七看了一眼阴暗的天色。
“先生,翠儿姐还等我回家吃饭。”
“很快的,你记一下口诀。”师承觉得以杜七的学习能力,学会使用算盘是很容易的事情。
如若时间长一些他有更好的方法培养杜七对数字的敏感度,可事出紧急,便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我马上与你说的是珠算,就是要依靠这个东西。”师承手指在橡木算盘上微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果真是用来算数的。”杜七道。
“你认识啊。”师承惊讶。
“?”杜七眨了眨眼,她在先生眼中已经笨到连算盘都不认识的地步了?
师承咳了一声。
看着算数需要掰手指的姑娘是个人都会下意识觉得她什么都不会。
“我认得这个,说是能算天数。”杜七指着那算盘,面带回忆的道。
“天数?也对。”师承先是一愣,随后将杜七所言理解为年月日相加,倒也是包含在算数之内。
“不过好像没准过。”杜七又说道。
“怎么会不准。”师承摇头。
杜七觉得自己没有记错,虽然不记得姓名,可那人连晴雨都算不准,更不要说天数了。
不过她虽然怀疑,却没有说话。
“不准是因为算错了。”师承又道。
杜七觉得很有道理,不准可不是算错了嘛。
“那先生你说,我记下就好了。”
“嗯。”师承将算盘推到杜七面前,道:“有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过一……”
师承将民间关于珠算的歌诀与杜七说了一遍。
“记住了吗?”他问。
“记住了。”杜七道。
师承应了一声,显然已经适应了杜七的好记性,甚至都没有去确认她是否真的有记住。
这姑娘不是傻,只是会的东西少,而记性过于人,不得不说教她是一件令人十分享受的事情。
师承敲动算盘,说道:“接下来我教你怎么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