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原本还真把杨振当成了一个单纯的边镇将领,认为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精通兵法谋略兼且艺高人胆大的将门世家子罢了。
但是此时一看,他却赫然发觉,这个杨振绝不是一般的边镇将领,除了精通武略,怕是还有满腹文韬,除了是一个大大的将才之外,竟然还是一个帅才。
洪承畴正琢磨着,要不要出声替杨振分说两句,在崇祯皇帝的面前给他帮帮腔,就在他准备开口之际,突听得崇祯皇帝长叹一声说道:
“汉卿你这番话,倒是与洪爱卿日前对朕所言相差无几。今番辽东有此大捷,朕正想着调集各镇大军,东西夹击,一鼓作气,彻底剿平东虏,却不料你们都是这般想法!”
崇祯皇帝说完这个话,又是一声长叹,神情之中,更是突然透出无尽的疲惫与失落。
崇祯皇帝这个话,成功地打消了洪承畴插话替杨振圆场的想法。
而崇祯皇帝的这个话,也让杨振的心里一阵后怕。
这要是不来京师一趟,不来面见皇帝一回,跟他说清楚辽东的局面,照他这么决策,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一念及此,杨振当即离座,跪在地上,冲着崇祯皇帝说道:“征东平辽,剿灭东虏,乃微臣平生志愿!若能三年两载平灭丑虏,微臣岂敢多言?!
“然而辽东大局如此,正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此时只合积小胜为大胜,以空间换时间。陛下,须知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按理说,杨振在皇帝面前说他小不忍则乱大谋,搁在别的皇帝身上,那定然要勃然大怒,治他个不敬之罪。
然而,崇祯皇帝却不同,听了杨振这话,没有生气,只是脸色阴郁,过了片刻,从座塌上起身,上前将杨振搀扶起来,按坐在赐给的锦凳上,然后自己在平台上踱步徘徊。
又过了一会儿,方才又叹了口气,说道:“汉卿说的有一定道理,朕也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辽东的局面,自萨尔浒一战之后,的确是沉疴痼疾,有些积重难返了。可是——”
崇祯皇帝踱步徘徊了一阵,又来到杨振的面前,皱着眉,苦着脸说道:“可是,辽饷已征二十年,辽事犹未平定。如今又加征剿饷,而匪患亦不靖,眼下朝廷财力不济,朝中大臣又议征练饷。然则天下百姓,皆朕赤子,朕怎忍看百姓年年加征赋税,使吾民食不能果腹,衣不能蔽体,流离失所,无以为生?每思及此,朕心实痛,朕心实痛啊!”
崇祯皇帝这番话说的是语带哽咽,动情至极,几乎潸然泪下。
而他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众人,不管是洪承畴、陈新甲、张若麟,有如家臣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还有众多内臣大珰,一时间呼呼啦啦地全都跪了一地。
这些人跪下之后,不约而同地齐声说道:“臣有罪,臣有罪!”
杨振原本刚被崇祯皇帝从地上扶起来,见了这个场面,也跟着跪在了地上,只是听着这些人叩首于地,口称有罪的架势,心里却更不是滋味。
他们一个个都很熟练,显然不是一次这样做了。
崇祯皇帝高高在上,很多问题根本没有办法自己解决,然而这些内外臣子们显然也拿不出任何办法,只会跪在地上口称有罪。
这个场面,让杨振心中都一时憋闷起来了。
与此同时,他也有点闹明白为什么两年后崇祯皇帝听了陈新甲他们这些人的策略,非要调集重兵,与满清在松锦之地进行决战了。
辽饷征了了二十多年,不仅辽东没有平定,而且搞得关内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为了剿灭匪患,崇祯皇帝又不得不在辽饷之外,加征剿饷,原来想的是只征收一年,但是一年结束,匪患没有消除,反而更严重了。
而朝廷大臣们给崇祯皇帝的对策是,继续加征另外一项赋税,叫做练饷,目的是训练更多的军队去剿灭叛乱。
面对朝廷财政枯竭,拿不出银子的崇祯皇帝只得采取这个意见。
然而这个法子一出来,无异于是抱薪救火,结果当然是适得其反,不仅没有扑灭关内的流寇,反而让流寇的势力越发不可收拾,最后攻陷京师。
来自后世的杨振,有时候也很迷惑,搞不清楚崇祯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是饮鸩止渴的法子,为什么他非要这么做。
现在,他有点明白了。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没钱。
升斗小民没钱会饿死,九五之尊没钱同样只能上吊去了。
历史上,崇祯皇帝可能也深刻意识到了三饷的危险,所以才急于平了辽东,赶紧停了辽饷,然后与民休息。
可惜的是,他这么做,同样是适得其反。
他孤注一掷急于求成的结果是,他不仅没有一战平定辽东,反而全军覆没,从此丢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