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审行坐下,正色对高峻道,“宰相大人,本官这个太子中庶子,是皇帝陛下任命的,你可不要没事算计本官。”
高峻道,“父亲大人,你多虑了,其实我与叔伯们刚才谈到民,只是顾虑到了大人的身体,怎么能说是算计呢?”
高履行道,“我们正是这个意思,比如五弟你一直在提议,要将高峻身上的兵部尚书一职转任英国公,高峻和我们可没人认为你是算计。”
东阳公主也笑着说道,“是呀老五,你儿子已是鹞国公、大唐的第一位宰相,你大可捏起茶壶了!别说是国子博士,就算赋闲在家,将来谁不得称你一声阁老?”
对东阳公主的这席话,高审行脸上并没有认同、或不认同的表示。
大哥家的高岷以这样的年纪,眼下便已是西州大都督,在高府年轻一辈中又是个佼佼者,大哥一家的态度,高审行用脚都能猜得到。
而二哥家的高峪虽然没有功名,但他在西州经商,没有高峻显然不成。
三哥家的高峥、四哥家的高岐两个晚辈,因为高峻给用了力,他们在这一年里的升迁,就抵得过数年之功。
六弟家就更不必提了,他们的独女高尧喜得金龟婿,与长孙家亲上加亲,长孙润又升势强劲,小小的年纪已经做到了兵部郎中。
这么看一看,府中人的态度都是向着高峻的,此时多说无益,不然反而显得自己太在意目前的这个职位。不过有个不好的倾向高审行已经看出来了:
如果在自己与高峻之间出现冲突,兴禄坊大多数人都将支持高峻,没人支持自己。如果自己的职位影响到了高峻,国子博士……哼哼!便是他们给自己准备的去处。
中庶子想了想,转换了态度,连脸色也跟着转晴,他对高峻道,“本官岂能不知这个,本来今日我很高兴的,因你在早朝时的一句话,崔颖便成了郡君夫人,不知她要如何的高兴。”
尚书令道,“大人,只要你高兴就好。”就着,起身说要回永宁坊。
除了高审行不动,人们纷纷起身送着出门,有的试着挽留,有的让柳玉如过府来玩。
高审行坐在那里,看着高峻的背影运气。
这个人就像是高府这株参天大树上的缠藤,最初不断从树干上吸取水份,使自己变得越发的茁壮,而大树本身反倒日益虚弱、空有其表,反过来又要依靠他这棵藤子。
高峻在早朝时,暗指自己在黔州开荒的失误、表白崔颖的植树之功,并让她获得了郡君爵位,这便是两个人在高峻心幕中的真实位置。
如今崔颖偏偏倔将着不归,高审行的心里又有些烦。
他想,女儿崔嫣对自己偶尔的撒憨耍娇,八成也是为着她爷们的需要。
如果哪一天又有个需要、需要崔嫣对自己横眉立目,中庶子想这个丫头也一定会把脸一抹做得出来。在西州、在黔州,他可都领教过了。
中庶子想,谁好也不如自己好啊,女婿算什么呢。
还有甜甜这个女娃子,为了崔颖,居然敢拿着铁锥子毫不犹豫地戳我!
如果高府中再没有高峻这个人的名份,当然这只算是假设。那么,阂府上下,官职品阶最高的便是从三品的太子中庶子了,难道这很见不得人吗?
如果没有高峻这个人,那么自己那些为着功名和利益、而对高峻的身份掩耳盗铃的兄弟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当府中人送过高峻、返身回来的时候,看到高审行仍然坐在座位上没有动,还是那个姿势,但脸色阴沉、眼睛直勾勾的。
……
高峻回府,一路上也掂量过今日兴禄坊之行的得失,不能说白跑了一趟,毕竟他的想法已经让兴禄坊知道了,就算不能成为事实,总能让高审行收敛一些。
有些事情总会很乱,不乱成一团麻就不算个事情,只要找到头绪、从头慢慢的梳理也就是了,总不能一筹莫展。
这次,他当着兴禄坊的人,尝试着提出了对高审行的任职设想,从而也看出了这些人的态度,他们都是支持自己的。
不过这有个前提,就是高审行不急眼,不孤注一掷拆穿尚书令的身份。
如果将高审行逼急了,祭出他最后的这道杀手锏,那么高府中人即便对高审行再失望、再背地里揉搓中庶子,家族和血统的力量也会让他们走到一起。
如果尚书令只是个不属于高府的水中之月,那么太子中庶子岂不更重要?
当他迈步走入永宁坊的府门时,家中的人同样也看出高峻心事忡忡,很不快乐的样子。
高审行,这才是高峻出道以来遇到的最大麻烦。
这个人熟知官场,在外场上举指不失其份,偏偏一站到老子的位置上,便硬了急眼、软了招摇,这个人在别人眼里也许不算什么,偏偏对尚书令具有着威慑的作用。
如果高审行再同一直以来蠢蠢欲动的李士勣揽和到一起,其中的变数实难把握。老虎、鸡、虫子、棒子……高峻忽然找不准自己是什么了。
……
温泉宫,太子李治获准直接进入到皇帝沐浴的密室,这次不是他主动要来的,是皇帝遣人去叫了他过来。
皇帝只在热水池子里露出了肩膀,胸前两条赤龙形的胎记在清澈的池水中浮动曲折,像活了一样。
“东阳来过一趟,你猜她对朕说了什么?”皇帝笑眯眯地问道。
李治道,“儿臣不知,总不过是高府的那些事吧?或许是为了郭待封的职位来求父皇?”
高岷目前的职位已然不低了,那么接下来大概是高畅那一支了,反正太子是这样想,因为中庶子高审行像是要抵偿上一份奏章的影响,居然又私下里向他举荐了郭待封。
皇帝道,“她来对朕说,高审行身体不好,是不是让朕给中庶子找个轻松的差事,她居然建议让高审行去做国子博士!但朕就纳闷儿,高审行身体不好,她怎么知道?”
像是意识到最后半句话有些不应该,不正经,皇帝在池子里清了清嗓子,“你怎么看这件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