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一位国公级人物的决定,连皇帝都不可能轻松做出,大唐的异姓国公们别看性情各异,但那是功勋卓著的一个群体,老资格。
这个世道,最为迷人的是人,最猜不透的是人心。
自从高峻上来之后,李士勣就这么一直窝在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上,正四品上阶的品阶与国公之爵真不相称。
至于他到底在哪一点惹到了皇帝陛下不爽,高峻也猜不出来。
但有一点,李士勣还没有到侯君集杀身、抄家的那个地步。再退好几步说,他也没有像唐俭那样,一提出辞呈便获得准许、让其回家怡养。
如果这个建议由高峻冒然提出来,就显得高峻有些锋芒毕露了,弄不好还会强化皇帝或太子的某种感觉——这个年轻人在排除异已。
因为同样的原因,郭孝恪到长安来更合适,高峻也不敢轻易提出。
一山不容二虎,高峻知道,只要自己在尚书令的位置上一天,英国公李士勣一天也不会对自己推心置腹。
李士勣还没有老迈到雄心尽泯的时候呢。
如果李士勣表面上老实,高峻任何排斥对方的做法都不明智。
而与卫国公李靖,两人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几乎无话不谈,李靖对于英国公李士勣的看法,与高峻大同小异。
李靖曾说,“英国公算得上是战场上的一只猛虎,也热衷于官场和权势,但私心恰恰是英国公的弱点,对他目光的局限几乎无可避免。”
看看他那几处数都数不清地亩的田庄就知道了。
不得不说,卫国公李靖的判断很准确,私欲一旦占了上风,则鱼会上钩、兽会入阱,多么聪明的人也会进退失据。
最近高审行的表现就大不如前,手法没变,变的是昭然若揭的功利性。细想,这便是利令智昏的道理吧。
卫国公还猜测说,皇帝自上次患了痛风之疾,卧病于床之后,对英国公的态度便已趋冷,可能原因就出在那个阶段。
不过,李靖说,陛下一直让英国公不当不正地这么吊着,应该是还有些舍不得这个人,还在作最后观察……另外还有一点,
高峻问,“是哪一点呢?”
卫国公说,“因为有你执掌着中枢,陛下确信,你一定能压服得住英国公,所以他才不急。”
“可是晚辈还想着让英国公去丰州出任都督呢,只是觉着这话不能由我来提出。”
李靖说,这件事你真不便提,不过,如果李士勣能够乖乖赴任、而没有什么怨言的话,也就说明他已经没什么野心了。
高峻说,“恰恰相反,如果真像国公所说的,李士勣愉快地赴任,那他才算得上是个对手。”
国公问,“为何这么判断?”
高峻说,“李士勣由高丽前线回来,我与他在殿阶上的第一面便掀了他一个跟头,想来国公已经知道他当时的表现了吧?可接下来呢?他不是该怎么玩还怎么玩。”
高峻决定不提这件事。
……
上次去温泉宫议政,皇帝陛下看起来根本就是身体好得很,一点都不像有必要休养的样子。
高峻的两只眼睛以外、好像又看到了他不能确定的东西——皇帝躲在幕后锤炼太子的执政能力不假,但一定还有另外的考量。
李士勣最近表现的很主动,他还与鸿胪卿高审行到大慈恩寺去了一次。
他以兵部侍郎的身份询问戒日国来的和尚,请罗尔娑婆讲一讲戒日国的山川地势、风土人情、关隘城廊、军事配署。
高审行则暗地里、不知怎么对刘青萍进行了鼓励,让她产生出要骑一骑那头大象的想法。然后,鸿胪卿再轻描淡写地说,“这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本官去说。”
鸿胪卿亲自去和玄藏住持通融,并立刻获得了准许。
有象仆牵出它来,再将年轻的道净小心地送到象背上去,然后他们出现在大慈恩寺主殿前面的广场上。
没有谁可以随随便便骑这头圣物。
女长老骑大象,年轻的女长老骑大象,已不年轻的鸿胪卿、亲自看年轻的女长老、骑戒日国来的唯一一头大象,百年一见。
这一幕引来无数人的围观和赞叹,出于礼节,玄藏大法师、罗尔娑婆、兵部侍郎以及一些沙弥也在场。
刘青萍坐在象背上,随着它像大船似地在人丛的圈子里游弋。
她羞涩地看底下挺身站立的鸿胪卿,鸿胪卿则面带赞赏的微笑,还有点自豪。之后,道净长老不打算修行了,与鸿胪卿高大人回到了兴禄坊①。
高贵是一种俯视众生的气质,足以让人屏息静气、心生敬畏。但有一些高贵更像是带着对生命的无知在炫耀,让这些高贵人物也变得越来越有趣。
自退下太子中庶子的位子之后,鸿胪卿高审行很快恢复了活力。
太子中庶子,不就也是个从三品!这说明了什么呢?嗯?只说明高府的五老爷黔州刺史做得、中庶子做得、与那些说鸟语的蕃使们也能周旋一气!
鸿胪寺大小官员知道,正卿高大人的身后站的可是尚书令、鹞国公,因而对高审行毕恭毕敬。
目前鸿胪寺应该说是最壮大的时候,典客的职数增加了,有史以来最多,也都有了品阶,高审行往手底下随便一望,至少是个从九品,再往别的部门看看,九寺之中无人能比啊!
至于崔颖,高审行就是一个头磕到她的脚底下、连看破红尘的人都可能回头,一根儿筋的她,心也不会软一软的。
一位从三品的当朝大员,岂能三番五次地哀求,无休无止地等下去?
就算将来的某一天,崔颖还有后悔的机会,高审行也要让这个机会看起来更紧俏一点。
他郑重地将刘青萍引见给府中的哥哥兄弟,宣告他对于刘青萍的重视,同时也宣告他对崔颖的兴趣渐失。
高审行给刘青萍置办符合她身份的衣饰,带她出席一下同僚们举办的家宴,再郑重地将刘青萍引见给他们。
同僚们惊讶于西州有一位刚刚获得了郡君夫人的崔氏,这里马上又冒出来一位刘氏,但没有人敢问,只能暗地里感慨:看来鹞国公七个、八个地往家里划拉,都是从根儿上随着来的。
高大人官场失意,这是要做个风流正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