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州司马泪眼模糊,起身便逃,罗得刀在身后边赶来,抄起刘方桂遗下的凳子高高举起,欲朝刘方桂掷去,但被跳起来的丁县尉在半程空里拦了下来,“罗大人,息怒,万万不可失错了手!”
罗得刀让丁县尉拼着死命拦腰抱住,再也动不得半步,手上沾了刘方桂的鼻血,但嘴里还在骂:
“我日死你娘的,你对老子言之凿凿的说这个命案,仿佛早已理清了,但老子直到此时才知有个‘秦王’红竿儿箭,你恐怕长孙润不知道么?”
刘方桂惊魂未定,但脸皮也就撕破了,仗着胆子回敬道,“刘某只是办案心切,言语或有不周,刺史何来的怒气!刺史难道心向着反叛,情急之下才这般的失仪,刚还说我们不稳重呢。”
罗得刀在这里抡凳子,掷东西,县衙内一片乱。崔夫人怕伤到儿子,连忙起身护着待聘的头,但却想不出如何劝解,她认得罗得刀这么多年,倒是头一次领教他的狗脏脾气。
看来罗得刀也是真急眼了。
夫人悄悄对长孙润道,“你倒是怎么想的,也应当直说。”
长孙润本来不好意思直说,但他知道,崔夫人是眼下唯一可以传话入盈隆宫的人,他面无表情,简短的、压低了声音对崔氏道,“我父奉了李治和武氏之命,来黔州请我哥哥回长安去,但我们却见不到哥哥他人,可一月之期已过了半月了!”
崔颖听罢,脑海里“嗡”的一下,这个消息太突然了。
堂上一片嘈杂,劝解的、骂人的、分辨的、喘息的,而崔氏就是在这片嘈杂声中,过了好一阵儿,才低低地埋怨道,“你为何不早说!”
长孙润道,“我对谁说?李伯父从岩坪镇来时,我父便对他悄悄讲了。”
崔夫人问,“李员外如何说的?”
长孙润道,“连夜殴打了捕头陶亮一顿,此时人不知去哪里了!”
崔颖暗暗跺脚,只听长孙无忌低声道,“郭夫人,男人的事,有时候你也不可能尽懂,只要能请动陛下回京,袭誉兄也是不怕事的……老夫猜他去沿途察访那个死猎户的来历了!”
此时罗得刀已经稍稍平静下来,他并不知这边三人的私语,人也让丁县尉等人劝解着归了座,不再冒粗话了,只是坐在那里沉着脸,重重地深出气。
刘方桂离开也不是,马上就进来也不敢,人站在门口,鼻梁子里肿着一大块,话也静了。直到有人跑过来拽请,他才回厅来坐下。
但当众失了脸面,刘方桂心中难免恨恨的,想着方才发生的这件事,以什么口径报给长安为好。
崔夫人暗道,我果然是不尽懂你们男人,不过我认识孝恪这么久了,也从未见他如此过。罗得刀这场火气,倒是与盈隆宫他们那位大王有点像,真是再解气不过了,有些人就是欠揍。
罗得刀气喘匀了,也有些后怕,看来刘方桂不致于当人与自己对殴了,如对殴,自己的胜算并不大。但是连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已是打着压事的主意来澎水县的,怎么也闹出这种事情来。
这件事不知会被刘方桂怎么传到英国公府去,又会对盈隆宫、以及自己的仕途有什么影响,但大不了还去给马王爷做个管家,反倒少这些闲气。
再说,金徽陛下不是说过,长孙润真有危难时,他这个黔州刺史是要做好砸牢劫狱准备的,这么一想,罗得刀的底气又壮上来,居然朗声大笑,勾着手冲高白说道:
“高县令,你还是快下来吧,将正位子让予郭公子,让他替我们理一理这团乱麻。”又对郭待聘道,“有劳公子了,你且大方断来,让罗某看看哪个敢不服!”
郭待聘只是个九岁的少年,哪里见过这个阵势?他原以为公堂之上该是规矩森严、一派正经的,言之有物以理服人,君子动口不动手。而司马刘方桂明明白白地在那里向长孙润透露物证,而罗刺史便明明白白地耍了粗。
此时罗得刀突然当众相邀,让他当着这么多位官员去坐正位,这孩子脑袋里猛的生出来一团乱!原先已经理出的那点儿头绪好像又都没有了!
才片刻的迟疑,罗得刀又说话了,催促道,“郭公子你不能客气,罗某曾久在西州任职,你年纪虽小,却让我想起了安西都护府郭大人的风采来!”
郭待聘对于父亲的了解,仅仅来自于母亲、盈隆宫里人们的谈话,当她们某次的谈话涉及到父亲时,郭待聘总是用心去听。
但人们总好像对他有所避讳,只要他在场时,哪怕她们谈的只是关于父亲的只言片语,也会戛然而止。
有时待聘专门问起来时,母亲和两位姐姐都说,父亲郭孝恪和大哥郭待诏都在平息安西的一场叛乱中以身殉国了。
他知道自己还有个二哥叫郭待封,远在鄯州任着州长史,二哥的夫人、他的二嫂,与长孙润家的高尧嫂子同出长安高府,一个是高府大小姐,一个是高府二小姐。
但这么多年了,二哥待封和二嫂一直没到黔州来过,他们长什么样子郭待聘根本就不知道。
关于父亲的模样,在盈隆宫腾霄正殿里有他的一幅挂像,完全是高大威猛的样子,一身戎装,目光炯炯有神,郭待聘也不便常去腾霄殿,但他觉得自己同父亲是不能比的。
父亲和大哥是英雄,而自己没见过世面,也不能像李雄、李壮、李威、李武他们那般天天舞刀,人们只让他读书。
而罗刺史居然说,从他郭待聘的身上看到了安西大都护的风采,郭待聘的眼睛一下子便亮了,一激动,心已飞到了从未去过的、极为陌生的西州。
而他的母亲似乎比罗得刀还急切,崔氏在待聘身旁柔声提醒道,“儿呀,罗叔叔叫你去便去,就按你想的断,按律法断,那些条条框框你可没少看,错了也不必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