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像是在水中讨生活的水匪,水xìng极好。不到半个时辰,雪隼团的三条座船都被他们派出的水鬼凿沉。」
薛延山停顿许久,回想起当时惨烈的一幕。二百名雇佣兵在湖中血战,最後无一幸免。他也在混乱中被人印一掌,好在他当时穿著云家出的皮制水靠,又被手下拚死相救,才能从冬季的湖水中逃脱。但寒毒不久便即发作,每次那种吞噬血肉的痛苦都令人痛不yù生。薛延山拼尽修为抵御寒毒,才勉强支撑到现在,如今已经油尽灯枯。
程宗扬知道自己的生死根能够克制寒毒,但他只知道一种方法,而这种方法显然用不到薛延山身上。
「仇家是谁尚且不知,报仇也无从谈起。」薛延山倒是十分豁达,「薛某别无他念,小敖说先生有意收纳敝团,这些兄弟都是跟我出生入死多年,只要他们衣食无忧,薛某死亦瞑目。」
「薛团长放心,你的兄弟就是我的手足。」程宗扬道:「有件事我想问一下薛团长……」
等房间的人全部离开,程宗扬才问道:「石团长生前曾多次到小弟的住处窥视,他说是有人委托他调查小弟身边一个女人,薛团长可知道吗?」
「是我让他查的。」薛延山毫不隐瞒地说道:「陶氏钱庄的陶五找到我,委托我调查公子身边的姬妾。」
「陶弘敏?」
「薛某看来,陶五对先生并无恶意。他们陶家在晴州势力极大,每年都会在晴州内海的岛屿组织宴会,参加的都是六朝俊彦。看他的举动,多半是想招揽先生。」
「我有什么好招揽的?」
「那只有问陶五了。」
薛延山说完这些,已经力竭,呼了口寒气,沉沉睡去。这一觉也不知能不能再醒来。
马车上,秦会之反覆推敲,半晌才道:「薛团长这番话挑不出什么漏洞来。但属下总觉得有些不妥……」
「因为梦娘的身份吧。」程宗扬道:「他要是受委托调查雁儿,我也没什么好紧张的了。陶弘敏……难道他想对我用美人计?」
秦会之道:「陶公子若施此计,必是正中公子下怀。」
「就是,我巴不得他给我多施几次呢。咦——」程宗扬突然坐直身体,低声道:「美人儿来了!」
程宗扬跳下马车,爽朗地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师师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马车缓缓停下,接著车窗半卷,露出李师师如花似玉的容颜。一rì不见,她眉宇间的焦虑都化作浓浓的忧sè,显得愁眉不展。她有些意外地看著程宗扬,讶道:「是你?」
程宗扬笑道:「在下正好来临安做生意,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师师小姐。」
程宗扬头脑很清楚,理智告诉他,现在绝不是招惹李师师的好时候,可下半身却告诉他:有花堪折直须折,免得好白菜都被猪拱了。尤其是李师师这样历史上被不少猪拱过的著名白菜,晚一步都可能留下千古之恨。
车内传来一个细柔的声音,「师师,这是哪位公子?」
一只玉手卷起车廉,露出对面一个美妇,她穿著一袭朱红sè的窄领锦袄,露出修长如玉的颈子,一张玉脸艳如海棠,此时她挽著车廉,袖口滑下数寸,一截白滑的皓腕戴著一只碧绿的玉镯,袖中彷佛逸出一缕暗香。
程宗扬心旌微动,「这位是伯母?」
「是我姨母。」李师师对那美妇道:「凝姨,这位是程公子,晴州的商人。
我师门在晴州的慈幼院,他也捐过钱的。」
那美妇微微颔首,向程宗扬一笑,然後放下车廉。
看到程宗扬身後的兽蛮人,李师师眼珠微微转了一下,忽然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开口道:「相逢便是有缘……程公子可有闲暇,陪奴家走走呢?」
程宗扬立刻道:「当然有!师师小姐要去哪儿?」
李师师垂下眼睛,柔声道:「奴家要去雷峰塔一行。」
「雷峰夕照!有名的西湖十景啊,我以前去过,结果去了才知道,原来雷峰塔早就倒了……」
「咳!咳!」
秦会之拚命咳嗽,这位家主真是昏了头,满口的胡说八道。看来再有人对家主施美人计,千万要小心提防。
程宗扬也回过神来,乾笑两声。李师师满腹心事,没有留意他刚才的话,倒是她对面的美妇隔著帘子好奇地看了程宗扬几眼。
雷峰塔位於西湖南岸。南屏山由南而来,山势连绵伸入西湖,在湖中隆起一座孤峰,号为雷峰。雷峰塔便建在峰上,塔分七层,四周建有回廊,檐下挂著铜铃铜马,飞檐斗拱,气势恢弘。
正值夕阳西下,雷峰塔下霞光万道,水天交映,塔身彷佛镀上一层耀目的金辉,在葱茏的林木间绝世dú lì。登塔而望,眼前水光接天,远处净慈报恩寺的晚钟悠悠传来,湖光山sè,令人心醉。
即便程宗扬无心赏景,看到这样的景sè,心胸仍不禁为之一畅。悄悄看一眼旁边的小美人儿,程宗扬还记得李师师jīng通琴棋书画,很有些文艺品味。据说这种文学女青年最容易对付,只要自己吟出一首千古杰作,立刻就能把她的芳心俘虏过来。嘿嘿……
程宗扬低咳一声,吸引了李师师的目光,然後沉声吟道:「西……」
开口之前,程宗扬觉得历代写西湖的诗没有十万首也有八万首,自己吟不出十首也能吟出八首,一首吟完,直接让李师师拜倒在自己的大裆裤下。谁知张开嘴才发现,自己实实在在是没记得多少。就一个「若把西湖比西子」还熟点儿,可死jiān臣昨天就吟过,六朝有唐国宋国,估计唐诗宋词都不行了,自己要是鹦鹉学舌被人揭穿,不但镇不住这丫头,还会被她看得扁扁的。
李师师秀眉微颦,似乎在想著什么心事。程宗扬刚开口的时候,她并没有留意,但程宗扬只念了一个字就卡住了,反而引来她的目光。
没了唐诗宋词,可以挑选的余地就没多少了。程宗扬越是去想脑子越是一片空白——这回脸可丢大发了。
眼看西湖的名句憋不出来,程宗扬改口道:「山……」
一个「山」字又卡住了。关键时候,还是秦会之够仗义,站出来替主人两肋插刀,「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好诗!好诗!」
李师师没有露出什么表情,眼睛却漫不经心地转开。倒是旁边那位凝姨唇角挑起,露出一丝温和鼓励的笑容。
「山外青山楼外楼!」程宗扬面无表情,口气却近乎咬牙切齿地念道:「西湖歌舞几时休!」
两句一出,秦会之眼中透出惊讶的神sè,凝姨也娇躯一震,神情愕然,都没想到这个只懂数钱的商人真能念出两句诗来。
隔了片刻,李师师扭过脸,「下面呢?」
「没了。」再念下去就该露馅了。谢天谢地,这个宋国和历史上的不一样,这首「总把杭州作汴州」,终於没人写出来。
凝姨微笑道:「程公子何不再续两句,完此佳作?」
让你们看我狗尾续貂的笑话吗?程宗扬一脸扫兴地说道:「难得与师师小姐和夫人同赏雷峰夕照,本想作首诗搏师师小姐一笑,结果被这伴当一搅,诗兴全无。见笑见笑。」
秦会之惶恐道:「属下该死。」
凝姨将那两句诗吟哦几遍,怅然道:「如此佳句,可惜未竞全篇。」
李师师玉指绕著发梢沉吟片刻,嫣然笑道:「程公子这两句确是佳作。昔rì潘大临作『满城风雨近重阳』,忽闻催租人来,遂败诗兴,留此一句而成名篇。
程公子此二句当不让先贤。」
和李师师见过两次面,唯有这一会儿,程宗扬才发现她消除戒意,流露出真实的情感……看来还真是个文学女青年啊。
俞子元登楼上来,远远向程宗扬使了个眼sè。程宗扬笑道:「失陪片刻,会之,你也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