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润叫道:「程头儿,你这可冤枉我了。月队长跟你天造地合,我老敖心服口服。有一个字是假的,我立马跳湖里变王八!」
「说得嘴响,你跳个我看看!」
「今儿不成,」敖润一边大摇其头,一边说出理由,「水太凉。改天暖和,我老敖跳个给大伙瞧瞧!」
众人都笑了起来。程宗扬笑骂道:「少来劲。」然後摸著下巴想了一会儿,「这事儿有点麻烦。」
秦会之道:「高太尉位高权重,又是军方的人。还有,云六爷这两rì也该到临安了。」
他话只说了一半,意思却很清楚,正事要紧,这时候招惹高衙内并不合算。
程宗扬却道:「不是这个麻烦——明白告诉两位,师师姑娘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就是我盘里的菜——行了行了,你们别笑。」
秦会之和敖润咳嗽著坐好。
程宗扬道:「我跟你们说,这口鲜菜我是吃定了!不过你们也看见了,那丫头够文艺的,想吃到嘴里得花时间慢慢来。这些都不算麻烦,真正麻烦的是高衙内,那小兔崽子有名的吃相难看,我这边慢慢撒网呢,他蹿出来一口把我的菜吃了,我哭都没地方哭去。所以说麻烦啊。」
敖润品味半晌,「程头儿,你说这么多,我琢磨著是不是你怕吃得太急,菜自己跑掉,慢慢吃呢,又怕别人抢了?」
程宗扬点了点敖润,赞许道:「有慧根!」
「那你把菜藏起来,自己慢慢吃不就得了?」
程宗扬一拍大腿坐了起来,「老敖,我发现你是个人才啊,这慧根活活得有我大腿这么粗!你是活佛转世的吧?肯定的!你骗不了我!」
众人哄笑中,马车一前一後驰向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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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瀛洲是西湖中一座岛屿,整座岛屿呈「田」字形,湖中有岛,岛中有湖,著名的三潭印月就在岛屿西南,岛上桥廊相接,亭轩星布,景sè如诗如画。岛上有座保宁寺,但僧侣不多,也比较像和尚的样子,因为没有明庆寺的和尚那么热情。
与佳人徐徐漫步岛上,程宗扬很想诗兴大发一把,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去冒丢脸的风险。李师师隔著两步的距离与他并肩而行,虽然秀sè犹如琼花,但眉宇间一抹凄婉的哀怨挥之不去,令人说不出的怜惜。
李师师的姿容在自己见过的女人中完全可以排在前几位,虽然年纪尚轻,又是光明观堂的弟子,少了一分名jì的妩媚,多了几分幽淡如兰的气质,但偶然一个明眸微转,便流露出动人艳致。
夜风徐来,吹乱了李师师的发丝。看到她翘起明玉般的纤手,轻轻将飞舞的发丝拨到耳後,程宗扬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玉指微翘著,轻轻拨弄发丝,这样一个不经意地小动作,却流露出浓浓的女xìng媚艳风情,让程宗扬恍惚之余,不得不相信这世间真有天生媚骨。纵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李师师没有堕入青楼,受著光明观堂多年来清心静意的培养,仍然无法掩盖她天生的妩媚与xìng感。
自己何其幸运,在她绽露出醉人芳华的成熟时节之前就遇到她,亲眼看到这个名jì清纯的一面,能看著她从泉水一般的清纯少女,一步步走向风情万种的绝代艳姬。
程宗扬不禁想入非非,既然光明观堂的教育无法改变李师师骨子里的风情,那么同样受光明观堂教育的鹤羽剑姬,是不是还在冷漠的外表下,潜藏著潘金莲的妖媚与yín浪?
「他们都劝我去侍奉高衙内。」
少女幽幽的叹息声,使程宗扬连忙收回思绪。
李师师开口道:「爹爹说,如果我去侍奉高衙内,镖局与高太尉拉上关系,生意至少会好一倍。姨妈说,女孩子终是要嫁人的,高衙内有钱有势,虽然只是一个妾,但受宠的妾比正妻也差不了多少。」
程宗扬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那位凝姨给他的感觉并不是那种贪图钱财,俗不可耐的市井女子,相反,无论是她的容貌还是言谈举止,都有种让人心动的优雅,是自己看错了她的为人?还是有别的理由?
「我不想见那个人,一想起那个人的样子我就觉得恶心。」
程宗扬道:「如果你想离开临安,我可以……」
李师师缓慢却坚决地摇了摇头,神情凄婉地低声道:「如果我走了,他们就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对我很好的,连这件事,他们也认为是为著我好……虽然我不高兴,但我一点也不想让他们伤心……」
两人都沉默下来,但少女如泣如诉的低语彷佛还在耳边萦绕。自从知道李师师面对的是高衙内,程宗扬就打心眼儿里不想招惹这个麻烦。有岳鸟人的前车之鉴,自己可不想也落得满天下的仇家,走到哪儿都被人喊打喊杀。帮助李师师离开临安,已经是自己能做到的极限了。
两人穿过竹径通幽,眼前忽然一片灯火通明。前面的心月台是临安人平常赏月的所在,此时燃灯举火,却是几名少年在台下宴饮。
李师师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正要转身离开,一名少年却叫了起来,「这不是李寅臣的女儿吗?」
「可不是嘛!昨天才在雷峰塔见过的!竟然跟著个男的半夜游湖,老大这下惨了,还没进门就戴了绿帽子。」
「老大昨天怎么心软了?竟然把这个雏给放走了。兄弟们!不如咱们今天把这小妞带回去,让老大快活快活!」
一群恶少轰然叫好,李师师心下恼怒,玉脸微微发白,程宗扬没兴趣和这些小屁孩瞎折腾,拉了拉她的衣袖,李师师却凝立不动。
程宗扬有些想咬牙,和这些小屁孩撞见是偶然,这丫头不肯走,却是用这个机会让自己出面了。如果是小紫,肯定娇笑一声,跑得无影无踪,等他们打完再来收拾残局,把便宜捡回家。自己也能这么做,就是良心上有点过不去。果然良心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为首的少年趾高气昂地走过来,先挑起拇指点著自己的鼻子道:「我叔叔是护国节度使,检校太傅,开府仪同三司梁师成!」
程宗扬笑嘻嘻上前一步,看著像是打躬作揖地要去扶他,却yīn损地一脚踩住他的脚背,梁公子刚要迈步,就一头栽到李师师面前,「哇」地啃了口泥。
程宗扬也不扶他,只笑呵呵看著,不咸不淡地说道:「梁少爷小心。天凉,泥吃多了容易胃寒。」
後面的恶少都跳了起来,一边骂著脏话,一边吆喝手下的恶仆收拾这不开眼的家伙。
程宗扬瞧准高衙内不在其中,这个梁师成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节度使,自己听著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估计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用不著客气。
程宗扬俯身拖著那位梁公子的衣领,把他拽起来,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梁公子当场就被打懵了,呆瞪著眼,沾满泥土的口鼻喘著粗气。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哟,一眨眼工夫,梁少爷可就发福了?这脸怎么变这么大了?」
李师师虽在羞怒之中,也被眼前这一幕逗得一笑。接著她目光又露出一丝欣赏的神sè,没想到这个年轻商人真的会动手。梁师成的名字程宗扬不知道,她却是听过的,贾师宪是宋国最大的权臣,梁师成则是最受宋主信任的宠臣。莫说临安的平民,就是朝中的高官也没有几个敢去招惹他的。这个姓程的晴州商人却说打就打,这份胆气著实令人佩服。
梁公子半边脸皮紫涨著肿起来,那帮恶少暴跳如雷,「反了!反了!快把这厮给我抓起来!」
一群恶仆蜂涌而上,叫嚣著拿出棍棒上来斯杀。秦会之、敖润和青面兽一直远远跟在後面,这边闹得天翻地覆,秦会之一副意态从容,丝毫没把那些恶仆放在眼里,敖润也乐呵呵抱著膀子在後边看笑话,凭自家公子的身手,这点恶仆还真不够瞧的,公子正在英雄救美,老敖硬上去抢了公子的风头,那也太不开眼了。
但不开眼的也有,两个人抱著肩膀看热闹,第三个却按捺不住。青面兽一看到有人敢跟给自己羊吃的主人炸翅,顿时激起凶xìng,一步跨过来,摘下背後的棍棒。
青面兽用的是丈二长枪,但在城中不好背著凶器招摇过市,程宗扬让他把枪头拧了,充作棍棒。这会儿他两手一抖,枪杆如同蛟龙出水,将两名恶仆打得旋转著跌开,然後挑在一名家丁胯下,将他挑得飞过岸边侧的柳树,「噗通」一声栽进湖里。
在荆溪程宗扬已经见识过青面兽的手段,兽蛮人一向是以力取胜,大刀大斧大槌大盾用得多,这家伙却有一手不俗的枪法,不知道是从哪儿学的。青面兽在选锋营干过,一出手全是杀人的功夫。如果不是少了枪头,只这一招,那些恶仆就至少要丢下三具尸体。
眼看斗不过这青面獠牙的兽蛮大汉,那些恶少忽哨一声,後面几名家丁拿出刀剑,拼著又被打倒两人,一阵乱砍,将那兽蛮汉子的枪杆砍去数尺。
双方正打得热闹,忽然梁公子用变调的声音惨叫道:「停——」恶仆们停住手,只见那个年轻人拿出一柄匕首贴在梁公子脸上,脸上虽然带笑,眼中却透出视人命如草芥的狠劲。
众恶仆与他目光一触,心头顿时升起一阵寒意,临安城有的是不要命的地痞破落户,但这年轻人的眼神一看就是杀过人的,只怕还不止一个,那些恶仆心头发紧,再没有一个敢动。
程宗扬慢条斯理地刮去梁公子面上的短髭,然後拍了拍他的脸颊,「大伙瞧瞧,梁少爷这胡子刮乾净是不是俊俏多了?」
梁公子牙关「格格」作响,有心放几句狠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宗扬脸一板,抬脚把他踢开,「滚!一群杂碎,我见你们一次打一次!」
梁公子捂著脸跌跌撞撞跑进人群,他还觉得不放心,一直逃到船上才惊魂甫定,叫道:「快走!快走!」
那些恶少也被吓住了,慌忙解开停在岸旁的船只,一个个逃命似的离开小瀛州。
程宗扬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师师小姐,我们接著赏月吧。」
李师师目光又是惊讶又是欣喜,看著他伸来的手掌,犹豫了一下,然後把手放在他掌心。
李师师的手掌柔滑之极,纤软得彷佛花瓣。程宗扬心头一荡,握著李师师柔荑的手掌又紧了几分。
湖上忽然传来一阵大骂,离岸十余丈,那群恶少又添了几分底气,打不过我骂死你!
梁公子破口骂道:「小贱人!敢在临安和我们十三太保作对!活腻了!」
程宗扬道:「别理他们,就当是几只癞蛤蟆在叫。」
李师师嫣然一笑,娇靥露出一个令天际明月也为之失sè的动人笑容,握紧他的手掌。
握著小美人的纤手,程宗扬不由大晕其浪,那几名恶少可都红了眼,梁公子捂著脸跳脚道:「小贱人,天生的yín材儿!装什么正经呢!告诉你!你娘那个老sāo货早就被我们老大上了!你还要叫我一声乾叔叔呢!」
李师师身子一僵,脸sè顿时变得煞白。
梁公子像打了胜仗一样得意地说道:「你娘还是什么女侠呢,为那点货求我们老大床上,只要能饶过你爹那个破镖局,做什么都行!送上门的,不弄白不弄!我们老大当场就把你娘给办了!从头到脚搞了个快活!」
「老敖!」
「有!」
敖润猿臂一展,拉开铁弓,「嗖」的一声,一支利箭从梁公子头上飞过,将他的金冠shè得粉碎。接著敖润搭上长箭,豹子一样瞄向他的咽喉。
梁公子嘴巴哆嗦几下,然後白眼一翻,倒在船上。
程宗扬面沉如水地拉起李师师,「走!」
李师师坐在车上,神情间呆呆的,明眸一片灰sè。直到马车驰入城门,行驶在青石板路上,她才「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李师师伏在程宗扬肩上,哭得肝肠寸断。程宗扬连安慰的话都找不出,只好轻拍她的香肩,聊作安慰,一边暗暗希望这段路越长越好。
可惜再长的路也有终点。午夜时分,马车在怀远坊一处巷口停下。
程宗扬道:「司营巷——是这里吗?」
李师师点了点头,她已经拭去泪痕,眼圈却还微微发红。她没有再说什么,向程宗扬施了一礼,便下了马车。
司营巷里都是临街的两层小楼,虽然不及城中达官贵人的豪宅华墅,但也看得出是殷实人家。
李师师敲敲一处宅子的房门,一名老仆开门请她进去。程宗扬叹了口气,这个小美人儿虽然够聪慧,有心计,但在命运的蛛网上,仍然是一只脆弱的蝴蝶。
尽管有当上总镖头的父亲,有一个了不起的师门,仍然无法摆脱命运的捉弄,可以想像她即将遭受的羞辱,到那时,即使光明观堂想去维护宗门起码的体面,这个少女也未必肯回头。成为一代青楼名jì,也许已经是她最好的归宿。
不过现在有自己的出现,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走向宿命的青楼。
程宗扬敲了敲车辕,正准备吩咐敖润离开,忽然眼角瞥到了一个人影。他怔了一下,接著颈後的汗毛猛然竖起。
一个药婆打扮的女子悄悄推开门,从李师师刚进去的宅中出来。夜sè已深,她又专挑著檐下的暗处,贴墙行走,行迹隐秘。出了巷口,一辆马车突然从背後驰来,药婆往路旁让了让,一边暗自戒备。
车门忽然打开,里面伸出一只手,勾了勾手指。药婆愕然之下,接著面露欣喜,毫不犹豫地登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