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润和冯源的念头与俞子元相近,团长薛延山被杀,等於整个雪隼团就是覆灭在黑魔海手中,双方仇深似海,能有机会报仇,敖润和冯源都不肯错过。
秦会之、林清浦则和程宗扬的看法差不多,认为现在若与黑魔海全面交锋,天时、地利、可以动用的人手均不合适。既然黑魔海的目标是云秀峰,自己还藏身暗处,不如利用这一点先设法保住云秀峰,以守代攻,等江州大战尘埃落定,再与黑魔海来算这笔账。
豹子头和青面兽最乾脆,两人一共凑出六根手指头,然後说:「四只羊!你让我们打就打谁!」
只有金兀术没吭声,两只兽睛凶光毕露,不知在打著什么主意。
程宗扬道:「狼主,想什么呢?」
「野猪林。」金兀术声音嗡嗡地说道:「他们不会放过林教头。」
程宗扬一拍脑袋,没想到是智商不超过七十的兽蛮人一语点醒自己这个梦中人。黑魔海放弃林冲这枚棋子,并不代表会放过他,很可能是解决掉林冲,然後让凝玉姬搭上高衙内这条线。现在林冲既然是刺配充军,程宗扬有九成把握,黑魔海会选在野猪林动手。如果把握住这个机会,即使不能重创黑魔海,斩断它几条触手还是能做到的。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当所有细节安排停当,天sè已经黎明。众人离开後,却不知道是这一rì一夜的经历过於峰回路转,以至情绪亢奋还是别的原因,程宗扬怎么也睡不著。
在床上辗转了半夜,程宗扬仍没有一点困意。前天在凤凰岭遇袭,身上受了不少伤,好在没有伤筋动骨,经过一天的休息,伤处已经好得七七八八,额头被刀气切开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几乎看不出来。
想到屠龙刀无坚不摧的锋芒,程宗扬不禁想起自己背包里那个鬼东西,眼看天sè将亮,左右是睡不著,程宗扬索xìng爬起来,打开背包,拿出那支光秃秃的刀柄。
刀柄上的红sè符咒已经散碎,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这只刀柄还是自己在建康时,从那个什么乱波上忍飞鸟熊藏身上得来的。在晴州时,黑魔海的巫嬷嬷也曾提到它,似乎是件很重要的东西。
程宗扬已经见过这个邪门儿兵刃的三种状态:空柄、电光刀刃和凝出的实体刀刃。直到现在,自己对刀锋出现时的一幕记忆犹新。当时这把鬼刀几乎把自己所有的真气全部吸乾,先出现了未定形的电刃,然後才有那个黑白花纹的刀身。
难道这把刀解开封印之後,是与执刀者的修为相关?持刀人有什么修为,刀柄会出现什么样的刃身?
程宗扬握好刀柄,试著把真气注入其中。这次他十分小心,为了防止刀刃逸出伤人,他特意把刀柄朝下,结果电光飙shè的刹那,烟雾四起,用青砖铺成的地面立刻被刨出一道五尺多长的沟来。
秦会之听到动静,闪身而入,只见室内砖屑纷飞,程宗扬一边挥著灰尘,一边咳嗽,在他脚边的地上多了一道笔直的刀痕,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一样,旁边掉著一把刀,刀身挺直,顶端微弧,一眼看去,便能看出黑白相间的剑身有种诡异的美感。
秦会之在殇侯身边追随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但看到这样的刀身,仍禁不住失声道:「这是什么刀?」
程宗扬全身的真气都被抽走,差点儿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如果不是电光凝出的刀锋足够锐利,这下反弹可能就要了自己的小命。虽然被这把鬼刀搞得一片狼狈,程宗扬还是笑出声来。自己现在最缺的不是钱和人才,而是一件靠谱的武器。每次动手,自己都拿著十几个银铢一把的破刀,没面子不说,也太不经济,被自己用过的刀不是折断就是卷刃彻底报废。打到激烈的时候,一场战斗自己就得换好几把刀,比起孟老大的天龙霸戟,侯二哥的玄武槊,自己用过的刀都够开废品收购站了,有嘴损的已经给自己起外号叫:战场破烂王。
这把刀能一下把屠龙刀打出缺口,绝对不是凡品。听到秦会之的询问,程宗扬傲然一笑,「它的名字叫……」
程宗扬脸一僵,发现自己竟然把它的名字给忘了,当时巫嬷嬷那只老河马提到过,但自己半点都没往心里去,这会儿死活想不起来。
秦会之等了半晌不见下文,试探道:「莫非此刀尚无名号?」
「有。」程宗扬不动声sè地说道:「这把刀叫雷霆!」
秦会之狐疑地说道:「与臧上尉的战刀同名?」
干!我说怎么听著耳熟呢。
「错了,此刀黑白天成,有个名号叫混元一气yīn阳神刀!」
「这个名号却与崔中校的混元锤相似。」
「不对不对,我想起来了,它的名字叫不疑刀。」
「补一刀?」
「叫黑白刀!」
「黑白道?」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雷shè宝刀!」
「如雷而shè,好名字!」秦会之犹豫了一下道:「不过以属下之见,换作雷鸣亦可。」
程宗扬将那把好不容易起了名字的刀抱在怀里,眼泪都几乎下来了,「你知道个屁!这跟雷没关系!你个文盲!」
豹子头风风火火进来,粗声大气地说道:「公子!有人来访!」说著他压低嗓门,「那人有些不对,公子多加小心。」
程宗扬不由对豹子头刮目相看,「老豹居然长心眼儿了啊,哪点儿不对?」
豹子头一脸神秘地说道:「那人姓得古怪——竟是姓尿的。」
「尿?」程宗扬都震惊了。这得是什么尿xìng才起这姓啊?
豹子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接著程宗扬和秦会之一起反应过来,「廖!」
「会之!我看你是得开个班了,」程宗扬边走边道:「给这几个牲口讲讲千字文、百家姓,要不这rì子都没法儿过了!」
秦会之谦虚地说道:「秦某一介文盲,不若公子亲自来讲。」
「哎哟你个死jiān臣,我都被你逼到墙缝里了,憋得一身一身的汗,发个火都不行啊?好好好,刚才的话我收回。我跟你说,老豹、老兽、老术这智商,也只有你能教了。」
豹子头不服气地说道:「吾不用教!吾识得字,数得数!一、二、三、五、七……吾能数到一百有一!」
程宗扬黑著脸道:「教你数数的绝对是个大师!全是质数数著快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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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先生大驾光临!失迎失迎!」
廖群玉穿著一身半旧不新的棉布长袍,坐在客厅等候,见主人出来,他站起身,文质彬彬地拱了拱手,笑道:「程公子瞒得我好苦!」
程宗扬心头微凛,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马脚,不过廖群玉一个萍水相逢的书坊掌柜,似乎也说不上瞒不瞒的。程宗扬一边转著念头,一边打著哈哈道:「廖先生说笑了。」
「当rì晴州偶遇,敝东家便对程公子和秦先生念念不忘,今rì方知程公子得滕知州推举,已经有了官身。」廖群玉道:「论起来该称呼公子一声员外了。」
自己来临安这么些天,还是头一回有人登门提到自己的官职。不过廖群玉在临安作生意,重视自己的官身也不意外。
程宗扬坐下来道:「廖先生消息倒是灵通,一个客卿的虚职,让廖先生见笑了。」
廖群玉文绉绉道:「单以人才而论,客卿的俊杰之士也不逊於科举。如今宋国有贾太师禀政,百废待兴,程员外若是有意仕途,前程大有可为。」
程宗扬笑道:「廖先生也是大才,又是宋国人,为何不去科考做官,却只当个书坊掌柜呢?」
廖群玉一怔,然後哑然失笑,「正是正是!程兄此言,令廖某汗颜。」
秦会之微微欠身,「前rì拿了廖先生几卷书,敝家主无以为报,特意准备了几件薄礼,还请廖先生笑纳。」
程宗扬暗赞一声,还是死jiān臣想的周全。不过看到秦会之拿出的礼物,程宗扬不由一愣。
两副白夷族出的湖珠手串,一株碧鲮族出的珊瑚树,都是南荒特产,虽然在临安市面上价格不菲,但也称不上十分名贵,抵一套《金瓶梅》也算有余。不过此外还有两只尺许大小的罐子,镂刻jīng细,通体莹白,别人可能不太清楚,但程宗扬一眼就认出这是用自己从荆溪带来的猛玛牙雕成。象牙在临安不算稀罕,但荆溪的猛玛牙体积更大,牙质也比一般象牙更为出sè,这两只罐子看不出有什么用处,价钱可不便宜,死jiān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廖群玉本来带著客气而礼貌的笑容,但这两只罐子拿出来,脸sè不禁凝重起来。他仔细审视片刻,然後赞道:「好材质!好手艺!」
秦会之道:「数rì前才拿去雕琢,时间仓促,未能尽善尽美,还请廖先生不要见怪。」
廖群玉叹道:「如此大小的象牙,连廖某也未曾见过,程员外和秦先生这般厚礼,廖某代敝东家谢过了。」
程宗扬忍不住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秦会之道:「此物也不十分罕见,在临安更是抢手之物,只是时令不对,要过了夏才能用。」
「你说半天我都没弄明白这是干什么的。」
秦会之咳了一声,低声道:「蛐蛐罐。」
程宗扬脸都黑了,上好的猛玛牙拿来做蛐蛐罐,有这么糟蹋东西的吗?就是像死丫头那样做个按摩棒,也比这个强啊!
廖群玉却对那两只蛐蛐罐十分重视,小心装入盒子,让随从仔细拿好。
廖群玉诚意十足,不仅亲自来请,还带了车送两人赴宴。已经约好的饭局,程宗扬也不好再推辞,客套几句,便随廖群玉一起登车。
俞子元受伤未愈,由敖润带著青面兽担任护卫。程宗扬带来大批金铢,原本想如果云家资金周围困难,先偿还一部分,但与云秀峰的会晤中,这位云家的当家人承诺全力襄助,这笔钱也不急著归还,因此还留在宅中,由冯源带著金兀术和豹子头看管。
上次廖群玉的东家就在城中,因为有事在身,双方未能见面。这次那位老东家却不在城内,一行人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来到临安西北的葛岭。
葛岭邻著西湖,马车一路行来,碧波映著翠竹森林的山路,半山半水之际犹如画中。车过西泠桥,向北进入山间,远远便看到山间一片建筑。大门处挂著一块匾,上面用碧纱笼罩,隐约写著「後乐园」三字。
园中的仆役早已接到消息开门迎宾,车马毫不停歇地从大门驰入,一路车轮滚滚驰过以古松得名的蟠翠堂,生著满院数百年古梅的雪香榭,然後是翠岩堂、倚绣堂、挹露阁、清胜台……
马车向南一转,从後乐园来到养乐园,景物也从山间又到了湖畔,一路上仍然是亭台楼榭相望,马车驰过光漾阁、chūn雨观、养乐堂、嘉生堂、秋水观、第一chūn、梅坞、剡船亭,还有两处院落:水竹院和隔居的香月邻。
路上程宗扬开始还和廖群玉有说有笑,这会儿只剩下瞠目结舌,目睹了园中的富贵,程宗扬终於明白过来,廖群玉的东家并不是普通的书肆老板。这处别业虽然比不上石胖子家的金谷园披金挂玉,恨不得连树都砍了换成金的,可这番风雅的富贵气象却是石家比不上的。
这还不算完,马车继续前行,路过有声在堂、介堂、爱此亭、留照亭、独喜阁、玉渊阁、漱石台、宜晚亭……数十处连绵不绝的建筑、景观过後,终於在一处挂著「半闲堂」的院落前停下。
廖群玉下了车,抬手道:「两位请。」
程宗扬此时也镇静下来,自己连晋国的内宫都逛过,总不至於被这一番富贵给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