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小城忽然兴起了续家谱的风。先是周边的农村,后又刮进了城里。
续家谱,也是有条件的。一般先是这姓的人多、户大,二是这姓中有数个热于*心的人,三是大家愿意掏钱,好让这热心人去联络,去调查,去追根寻源,一一记录在册,最后还要打印,或找那个体印刷厂,印成书籍模样,分发各家各户。
但贝仁满家都不具备这些条件。在这小城,他是独姓,且这姓也太偏僻,贝仁满一辈子还没碰到第二家。从贝仁满这代往上数,三辈都是单传,姑啊姨呀的亲戚也少,自己倒是有两个儿,可结婚后都去单个打拼养家糊口,忙得半年六个月不见人影。贝仁满就常说:他家这姓,他家这生活,在小城真正是独领呢。
因而贝仁满没想到还会有人来找他家续家谱。
来的两人是从几百里外的一个小城赶来的,据说那里近年挖掘出了许多古代坟墓,很有文化,由此引发了方兴未艾的“文化热”。来的两人进城就打听有无姓“贝”的人家,这自然不难找,小城人三指两指,就找到了贝仁满。
来的俩人年龄都不小了,拿出一本厚厚的破旧发黄的线装书,从鼻梁上的眼镜片后射出冷冷的光:
“你家姓贝?”
“是,贝多芬的贝。”贝仁满是县京剧团吹笛子的出身。
“你家太爷爷是不是叫贝生?”
贝仁满想了想:“好象是。听我那早已死去的爷爷、老爹说起过,是这个名,说是俺那太老奶奶,一个寡妇娘,带着他,逃避荒年来这安的家,是俺家在这的第一位先人呢。”
来的两人对对眼,点点头,眼光不再冷了,过来紧紧握住贝仁满的手:
“咱们是一家呢!我们就是来续家谱的。”
贝仁满懵了,手被机械地握着,摇着。重又坐下,听来人细说了半天,才明白。原来,来的人姓张,在那小城原是大户人家,他们的太太老爷爷,二十刚过,就科举中了功名,考入翰林院,名震京城。不到两年,被朝廷放了知府的官,又不到两年,又被朝廷钦点了巡府的官。不想才高被人嫉,官大遭人妒,被京城的贪官谗言陷害,皇帝一道圣旨免了职。从此那先人官场看破,寄情山水,周游天下。后回到家乡闲居,不想南京烟花巷中的一女子抱一婴儿千寻万打听地找上门来,说是太老爷在南京游玩时,与她定下终身,等有了身孕,却不见了踪影。现孩儿生下,历尽艰辛找来,以践共亨荣华富贵的盟言。
“你想,咱那做官知书人家,哪容得这事,正房的太老奶奶更是不依,一阵乱棒打出,那娘俩便逃难来到这里安家,改姓贝,起名生,谐音背着生的。后来,太老爷爷还偷偷来看过呢。这不,这次续家谱,几个老年人说起,俺俩就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