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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若嫩竹之辉夜姬 全部章节(1 / 2)

 夜暗之中,嘶的一声,突然有某样东西掠过脑后。

昌浩没有回头,大叫道:

“归命!佛法僧三宝!神圣无量光智悟!一切!利成!”

那从四周张开准备包围昌浩的黑暗发出了一声悲鸣后退散了。

那里趁着夜暗想偷偷进行袭击的妖怪。虽然它已经尽量想把妖气隐藏起来了,但是结果还是让昌浩感觉到了。

昌浩右手保持打出的刀印,继续警戒着。旁边飘来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鼓舞着他道:

“加油~不要输哦——晴明的孙子——”

昌浩的旁边站着一个正不断挥动着前足,用后腿站立着的生物。

昌浩一瞬间把眼前的敌人的存在抛在到了九霄云外,咧着嘴吼道:

“不要叫我孙子——————”

在厢房中窥探外面情况的安倍昌亲听见那一声怒吼后不禁轻轻按着额头——

“……”

另一个男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安倍成亲,是昌浩和昌亲的哥哥,虽然年经,但已经身居阴阳寮的历博士之位。

“算了,有威势是件好事嘛。”

“是这样吗……”

弟弟昌亲不禁露出了怀疑的眼神。成亲苦笑了一下,然后回头看在背后浑身颤抖着的年经宫女,以及她怀抱中一脸惊恐的孩子。

“不用担心,我们会保护你们的。”

宫女青着脸点点头。在她臂弯中本来充满了恐惧表情的孩子突然吊起了眼角。

“快点收拾那个妖怪啦!笨蛋!”

笑得一脸灿烂的成亲眉毛抖动了一下。

看到他这个反应的昌亲若无其事地扯了扯兄长的衣角。

成亲回过头来,脸上一瞬间露出了愤慨的神情,但是神色马上变得紧张起来。

“……看来不容易对付啊。”

就在他这样说着的时候,本来关着的门突然被推开,一阵疾风灌了进来。

小孩突然发现了一声短促的悲鸣。

“你们究竟在干什么啊,没用的家伙!”

“哥哥,护身壁!”

在小孩骂出口的同时,另一个声音也大叫起来。

昌亲无言地回应了。他单膝跪地,在冰冷的地面上飞快地划了一条线。

“————禁!”

地上划出来的横线中,一座不可视的墙壁稍然腾起。

一秒之后,一团黑影般的东西从开着的门中飞了进来。宫女发出的一声尖锐的惊叫直刺耳膜。

然而昌亲筑起的那道墙把瞬间飞来的黑影弹飞了。

一声锐利的拍手声响起,成亲双手合十,眼睛瞪视着黑影。

“归命!持莲华!不空!尊胜伏~!显现~显现!成就吉祥……”

刚刚被弹飞的黑影重整了体势,凝视着成亲。发出低沉咆哮的黑影被真言的威力所压制,开始不断后退。它似乎输给了成亲的法力,从厢房之中退到了玄关门外。已经准备妥当摆出架势的昌浩举起刀印,猛地挥了下来。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犹如弯月的清冽灵气之刃向着黑影飞去,可是被它避开了。只见它狠狠瞪了昌浩一眼之后忽然消失了身影。

周围飘荡着的沉重空气被那弯月之刃一扫而空。

昌浩一瞬间把眼前的敌人的存在抛在到了九霄云外,咧着嘴吼道:

“不要叫我孙子——————”

在厢房中窥探外面情况的安倍昌亲听见那一声怒吼后不禁轻轻按着额头——

“……”

另一个男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安倍成亲,是昌浩和昌亲的哥哥,虽然年经,但已经身居阴阳寮的历博士之位。

“算了,有威势是件好事嘛。”

“是这样吗……”

弟弟昌亲不禁露出了怀疑的眼神。成亲苦笑了一下,然后回头看在背后浑身颤抖着的年经宫女,以及她怀抱中一脸惊恐的孩子。

昌浩看着空无一物的空间咬紧了嘴唇。

“可恶……竟然被它逃了!”

“那黑色的东西……是猛兽吧。”

在昌浩的旁边不露破绽地防备着的小怪解除了警戒。晚霞色的眼睛扫了一眼厢房之中,侧着耳朵道:

“……那个小鬼究竟干了什么?”

小怪低声嘀咕道。昌浩慌忙把食指放在嘴唇上。

“小怪,不行,不能这么说啦。”

“咦咦咦咦?有什么关系?反正那家伙也听不见我说话的声音啦……”

小怪似乎很不爽地竖起了长长的尾巴,然后斜着身子看着昌浩。

这只怪物,身材比猫大一点比狗小一点,全身披着雪白的毛皮。长长的耳朵垂在后面,脖子上有一圈勾玉似的突起,额上则有着红色的花样图案。四肢的前端有着五只爪子,那半眯着凝视昌浩的眼睛,仿佛融进了一片晚霞的赤红色。

地球上不管哪里都找不到这种生物。那是隐藏了真正面目变化而成的异形之物。

昌浩把它叫做小怪。

这个时候小怪突然竖起了耳朵,然后移动着视线扫视周围。

同时小孩子高亢的声音响起。

“讨厌死了!讨厌死了!这些家伙根本就一点也不顶用!叫晴明来啊!把这些没用的东西派到别的地方去,快叫晴明来————!”

小怪的眼睛一瞬间剧烈地摇动起来。

在小怪往前气势汹汹地踏出一步的时候,昌浩连忙一手扯着他的尾巴,小声叫住他。

“小怪,这个时候你就忍耐一下吧。”

“不要阻止我,昌浩。不管什么情况,有些话是不应该乱说的!”

回过头来看着昌浩的小怪吊起了眼睛,露出了牙齿,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文博士安倍吉昌的三个儿子特意前来保护他,他竟然还敢说这样的话!”

昌浩看着小怪那愤怒的样子,死心似的叹了一口气。

“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老实说昌浩自己也很恼火。自己也就算了,可是大哥的成亲和二哥的昌亲都是阴阳寮中一致被公认将来有作为的年轻术师。当着他们的面竟然说出这种无能啦不顶用啦之类的话,实在叫人发火。

可是这种事情,自己也不能随便说出口。因为——

“……谁叫他是左大臣大人的儿子,鹤君少爷呢……”

那是当正月的各种仪式终于告一段落,到了正月过半的时候的事。

当代第一大贵族藤原道长派了一个使者到昌浩的祖父安倍晴明那里,要他马上前去晋见。

晴明匆忙出去,回来已经是日落西山时分。

一脸严肃,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的晴明把两封信交给了十二神将之一的风将白虎。白虎接到命令后立即出发,然后昌浩被叫了过来,浑身雪白的小怪也跟着一起,站在旁边双手环胸观察晴明的脸色。

“怎么了?脸色看来不太轻松嘛。”

“嗯,发生了一点比较麻烦的问题。”

昌浩从祖父那神色凝重的表情中觉察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连忙端正了坐姿。

“爷爷,左大臣大人他说了什么……?”

晴明把视线投向一脸真诚地向着自己发问的十四岁孙子,充满困惑地叹了一口气。

“……是诅咒,还是咒杀呢……”

“什么?”

小怪皱起了眉头,坐在它身后的昌浩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某个人要取左大臣大人性命的意思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可真是大事了。

藤原道长是当代第一大贵族,在朝廷中也担任左大臣和内览之职,拥有莫大的财产。国为处于他的立场经常会被人怀恨或者嫉妒,所以经常会找拥有绝代大阴阳师这个称号的安倍晴明商量各种事情。

去年冬天过半时让长女作为女御入住藤壶宫中,据说马上就要有圣旨下来要册封为中宫了。

昌浩露出了认真的表情握紧了双手。

现在瓣天皇身边有着无数妃嫔,所以其中应该有很多人对于藤壶女御入宫这件事感到大为不满的吧。说不定施下诅咒的人就是跟这些妃嫔有关系的人也说不定。

如果左大臣真的有危险的话,那就一定要想办法避免才行。自己有这么做的义务。

“……昌浩——”

听到祖父叫自己的昌浩连忙抬起头,只见爷爷那皱纹满布的脸正以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自己。

“爷爷,什么事?”

“被诅咒的人,不是左大臣。”

“咦?”

“那么是谁?你的确是给道长叫出去的呀?”

对左大臣直呼其名的是小怪,是跟人世间的身份、地位等无缘的存在。不管对方是谁,他都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晴明看了用后腿搔着脖子周围的小怪一眼,点了点头。

“你说得没错,是左大臣找我商量的。他说希望我能够把他那九岁大的少爷从每晚都会出现的妖怪手中救出来。”

而之后受爷爷吩咐前往东三条殿是在第二天。那是正月过半,望粥的节日(望粥节在正月十五日)。

一大早就在大内里宫中做完一天工作的昌浩在中午之前回到了安倍府,然后还没有来得及稍作休息,就已经开始做外出的准备了。

据说身份不明的幻妖经常在左大臣的府邸东三条殿的西边厢房中出现,只要一有空隙就会立刻潜入主屋之中袭击年幼的左大臣家少爷。

小怪看着昌浩从柜子中拿出念珠和符咒等进行挑选的样子,思索着说道:

“诅咒的对象是左大臣家的少主吗。果然是那个吧。针对他的儿子而不是本人的话,会让道长感受到比起针对自己还要大的伤痛,就是瞄准了为人父母的心理才会采取行动的手段吧。”

昌浩停下正在分选符咒的手,露出了迷惘的表情。

“我觉得也应该是这样。听说那位少主只有九岁,应该也不懂得什么抵抗的手段。”

顺便说一句,要说九岁时的昌浩的话,由于各种各样的理由暂时丧失了阴阳眼才能的他什么妖魔鬼怪也看不见,所以每天都在持续死记硬背理论,彻底地把技术塞进脑子里这一项苦差。

那个时候大他许多的哥哥已经结了婚,并且住到妻子家里了去了。所以昌浩和他们一起渡过的日子时留下的记忆只有那么一点点。因为年龄差距比较大,所以哥哥们都非常疼爱他,要是一旦干了坏事或者闯了祸的时候,也会被骂得很惨。如果光是说话听不明白的时候甚至还会有拳脚侍候。

“尤其是成亲哥哥,可真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啊……”

“嗯?你指的是什么?”

听见昌浩自言自语的小怪问道。

“不,我只是在想小时候干了坏事的时候总给他们打……”

小怪用力点了点头,仿佛在说那是理所当然似的。

“对于语言方面还不太能够理解的小孩来说,只用嘴巴说的话是行的嘛。所以要让他用身体记住才行。这是当然的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

昌浩坦率地表示同意,脑内隐约浮现起某个场景。

——……!

异常严厉地斥责自己的声音。

昌浩反射性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一边不停地把右手的手指张张合合,一边侧着头露出了迷惘的神情。

究竟是什么呢?好像有什么曾经发生过而自己却已经忘记了似的。

因为是小时候的遥远记忆了,所以也许将来会因为某些契机想起来也说不定,但是现在的话无论怎么想,都还是回忆不起来。

迟点问一下爷爷看看吧。

当昌浩把好几张符咒放进了怀里的时候,门的间隙之中传来了清脆的声音:

“昌浩,露树夫人说让你出去之前先去吃点望粥哦。”

推开门走进来的是身材比起昌浩矮上一个头,年龄小一岁的少女。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彰子。”

彰子眨了一下眼睛。

“其实我以前就觉得……”

“唔?”

彰子在昌浩旁边坐了下来,微笑着说道:

“昌浩你即使是很小的事情,只要是人家帮你做的,你都会很坦率地表示谢意呢。”

“可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彰子回答道,脸上的笑容显得更深了。

现在的她因为某些原因,现在正在安倍府中半永久居留中。其实她的真正身份是当代第一大贵族家中的千金小姐,在刚来这里的时候可真吃了不少苦头。最近听说使用菜刀的手法终于变得娴熟些许了。

“今天露树夫人还表扬我了呢。说我做事越来越利落了。”

不过跟露树比起来的话,应该还是相差很远吧。

看到彰子双手紧握在胸前高兴地说着的样子,昌浩和小怪微笑地听着。因为他们都知道彰子曾经多么努力地去学习这一切,所以也十分能理解她现在的这份喜悦。

“那就太好了。啊,这么说来,彰子,我有件事想问你的说……”

“什么?”

彰子不解地侧着头。小怪继续说道:

“我们现在要去东三条殿,在你印象中西边厢房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咦?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听见小怪这么一说,彰子不禁瞪大了眼睛。东三条殿是彰子出生长大的地方。

“嗯,有一点吧。不过不是你父亲,是你的大弟弟。”

“鹤君他怎么了?”

听见彰子这么一问,昌浩终于知道了那个少主的名字。原来如此,叫做鹤君吗。

在安倍家一般不使用乳名。以前晴明嘴上经常说名字是最短的咒语什么的,所以在一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取好正式名字了。不过好像这是从晴明这一代才开始沿用的风俗,听说他在小时候的乳名叫做安倍童子。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安倍家的孩子”,真是个好理解的名字。由于本人对这个乳名没有半点好感,所以昌浩的伯父吉平以及父亲吉昌从生下来的时候起,就已经直接叫吉平和吉昌了。

不过这只是安倍家的习俗。一般来说男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取乳名,到长大举行了完服仪式之后再取正式名字,这才符合习俗。不过在贵族之外的市井之家倒不会太在意这种事情,这样做的也很少。安倍家的家风比贵族要奔放一些,也许比较接近平民风俗。

“据说西边厢房中每晚会出现幻妖,情况似乎很不妙。为了退治妖怪,似乎要把久未相聚的安倍家三兄弟聚集一堂。”小怪举起前足滔滔不绝的说明,昌浩则在旁边不断点头。

“本来是让爷爷去进行退治的……”

仔细问了情况之后,据说过了初三之后几乎每天晚上幻妖都会出现。最初似乎还不敢接近厢房,但是后来距离就慢慢缩短了,前几天终于踏上了走廊,甚至还咔嚓咔嚓地拉开门,想进入屋中。

最初注意到妖气的是跟着少主的宫女。

“据说宫女一开始因为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所以就往厢房外面看了看,发现有一个黑影在屋外徘徊,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狠狠瞪着他——”

“那一定是桂野了。母亲经常说她是宫女之中眼睛最尖的呢。”

彰子原先生活在东三条殿的东北厢房之中。由于东三殿非常大,就算在同一座府邸之内也极少到别的厢房中去。

“你看,我住的那个东北厢房跟西边厢房离得比较远不是吗?虽然鹤君有时会到院子中或者在我房间附近玩,但是从来没有进来过。应该也就是一个月之中见中几次面而已吧。”

“是这样啊……”

昌浩听到她这么说不禁有点惊讶。

他一直以为所谓的兄弟姐妹就应该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经常碰面的。至少在安倍家中在两个哥哥结婚离开这里自组家庭之前都一直是这样。

“嗯,不过,我也觉得他很可爱呀,毕竟他是我弟弟嘛。虽然有点粗鲁,不过根子里是个好孩子呢。”

彰子虽然说他只是有点粗鲁,可是现在的昌浩觉得他已经不是可以用“一点”来形容的了。彰子一定是搞错了。

因为刚才消失的幻妖说不定还会再次进行袭击,所以昌浩和小怪就坐在围着西边厢房的走廊上观察周围的情况。

而九岁的少主则在房间中一边看着惶恐不安的宫女,一边对着成亲和昌亲发泄——

“你们真是太没用了!我要去跟父亲说,订他换晴明过来!”

少主也不知道是不是吼累了,说完这句话之后终于闭上了嘴巴。成亲看他终于肯闭嘴,以一脸落落大方的表情露出了浅浅的微笑。看见他这个样子的昌亲微微挑起了眉毛。

“……少主,也许真如您所说,我们是无能又没用的木偶,但是我们的祖父安倍晴明现在也很忙,所心能不能就请您再给我们多一点时间来处理这件事呢?”

昌浩和小怪通过门上的间隙听到了成亲所说的话后,不禁面面相觑。

以安倍家长男安倍成亲的性格,对于侮辱自己家族的行为是最为讨厌的。虽然因为对方是左大臣的嫡子,所以才会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说话,但是对于兄弟来说,现在他的怒气简直是不用看都知道。证据就是昌亲现在正拼命踩着哥哥的衣角,防止他突然轻举妄动。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成亲的话之后觉得不爽,鹤君再次开始大吵大闹起来。小孩子特有的尖锐嗓音像刺一样刺进耳膜之中。

“……真是让人发炎啊……”

以前,在完服仪式举行之前,昌浩和父亲吉昌第一次来到东三条殿的时候,就曾经想过像这样子的大贵族的嫡子的话,肯定想法方面也和普通人有着很大不同。希望不是太创造性那种就好了。

谁知当初自己的预测竟然这么准确。不,其他贵族子弟也就算了,可是自己和这个左大臣的嫡子的话,一定合不来。

小怪看到昌浩的脸色越来越不高兴,于是后腿一下子直立起来,啪啪地拍着他的肩膀。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对方可是当代第一大贵族的独生子哦!”

“这个我知道啦!”

可是,让妖怪逃走了的自己也就算了,连已经好好完成了保卫任务的哥哥们也被他叫做“不顶用的家伙”,这个昌浩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从门的间隙中看见哥哥们被那小鬼当作出气筒发泄的样子的话自己就会忍不住生气,于是昌浩只好把视线移向庭院。

东三条殿的庭院相当广阔,当风贴着池面吹过来的时候,空气就会冰冷得好像会把全身都冻僵。虽说现在已经是春天,不过还只是正月中旬,而且太阳也已经西沉了,,所以气温更是骤然变得寒冷起来。

厢房之中被屏风和几账围着,还放置有火桶,所以应该比外面暖和很多吧。

“真好……”

昌浩有点恨恨地说道,一手把小怪抱了起来,然后把它浑身雪白的长长身体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面,往手上吹了一下热气。

“昌浩,你究竟当我是什么了?”

“现在的话,觉得是件十分不错的防寒用具。”

“……”

小怪原来是打算表示抗议的,却得到了这种十分肯定的回答,只好闭上了嘴巴。昌浩扫了它一眼,那晚霞色的眸子正呈半眯状态。

可是真的很冷嘛,有什么办法——就在昌浩在心中这么想着的时候,脚下突然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直往背上爬去。

小怪跳了下来,飞快地四下打量。只见一只四足的幻妖猛地跳过高栏。跃了出来。

“果然是猛兽……”

幻妖正准备扑向昌浩,小怪连忙用身子一挡把撞飞,幻妖的身体撞到了紧紧关着的厢房侧门上,那震动连在走廊上都感觉到了。不过它马上就翻身跃了起来,向着小怪直冲过来。

“小怪!”

小怪为了回避径直冲过来的幻妖的攻击,连忙飞身跃起。然后用前足抓着侧门上方的铁钩挂在上面。下一秒,幻妖已经向着小怪扑了过来。

“呜哇!”

小怪吓了一跳,一蹬后腿翻身,勉强避过了幻妖的攻击,然后松开了抓住铁钩的前足。

在空中翻了两圈这后一扭身体,仅以后腿在走廊上着地。

在旁边看着的昌浩不禁忘记了眼前的危险状况,被这华丽的表演所感动,反射性地拍起手来。

“好厉害!太棒了!”

“是吧是吧,你看本大爷这灵巧的身手可真不是盖的~~”

小怪举起双手得意洋洋地说道,不过很快地,他再次跃起。因为调转身子的幻妖已经从背后攻击过来了。

“怎么回事,难道这家伙打算先收拾我吗?”

小怪跃到了圆形的高栏,一边跳跃着避开后面追过来的幻妖一边眯起了眼睛。

那种蹦蹦跳跳,一边打着跟头,又或者做着空中三百六十度大回旋一边躲避幻妖攻击的样子,在旁人眼中看来就像是在玩耍一样。

昌浩哑然地看着小怪跟幻妖的对阵之时,一匹黑色的猛兽突如其来地冲了上来。

昌浩正坐在走廊的尽头,被这个出其不意的奇袭吓得反应慢了半拍。

“昌浩!”

小怪的大叫了撞击在胸膛上的冲击几乎同时发生。

“呜……!”

昌浩被冲击压制着,身体失去了平衡,从连接着走廊的阶梯上滚了下去。

这个时候幻妖突然消失了身影,昌浩背向那十数级台阶直往下坠落而去。

“呜哇~!”

“呜啊……!”

虽然总算避免了扭断脖子这种最坏的事态,可是由于冲击太过强烈,所以成为了昌浩的垫底毯子的小怪还是不禁发出了惨叫。另一方面昌浩也发出了无声的悲鸣,一时动弹不得。

昌亲听见了外面的骚动,惊讶地打开门冲了出来。

“昌浩!?”

昌浩勉强睁开了眼睛。

只见阶梯上方有个人正在俯视着自己。是二哥昌亲。明明平时是那么处变不惊的他,现在却难得地慌张得脸色都变了。

接着,哥哥的身后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小小的影子正在俯视着自己。阳光从他的背后投射过来,所以表情看不真切。

注视着无法动弹的自己的眼睛。他的嘴唇在动,传出了声音————

“……呜……好重……”

后背下面传来了小声的呻吟,眼前的幻影消失了。

昌浩眨了眨眼睛。

“……小怪,虽然被你救了还说这样的话有点不太妥当……”

“什么?”

“你不觉得用那个姿态的话要撑起我有点勉强?”

“……觉得。”

小怪回答道,可是还是不死心地继续用力支起昌浩的上半身。然后把雪白的身体伸展了一下,一脸不爽地说道:

“可恶,我太大意了……”

自己以为那个幻妖不会有太大力量,所以根本没把它放在眼内。

“没事吧?”

昌亲走了台阶来伸出手,昌浩抓住他的手,站起身来。

“没事,只是有点痛罢了。”

昌浩拍了拍衣服上现的泥土,踏上了走廊,然后向正在厢房中的宫女招了招手。

“对不起,有点事情我想问一下……”

宫女桂野用有点害怕的表情看着成亲。只见他点了点头,才战战兢兢地走出走廊。鹤君仍然在她的背后不停地数落着什么,听在耳里十分刺耳,可是实在没有办法。

“那个,请问有什么事吗?”

桂野诚惶诚恐地问道。昌浩伸手指了指台阶。

“请问最近有没有人从这个台阶掉下去过?”

昌亲和小怪沉默着听着昌浩说话,小怪瞄了昌亲一眼,只见他有礼貌地回应了自己的目光。

昌亲知道小怪的本来面目,成亲也是。

现在这个雪白的身体不过是伪装,小怪的真正面目是十二神将的腾蛇。作为凶将,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十二神将中最强的。偶尔迸发的斗气之中还着火焰特有的凌厉气势。现在的他把真正的力量封在这个小怪身体之中,所以如果没有灵力的人是看不到他的身影的。像刚才那种情况,他也可以恢复本来面目来救昌浩,可是这样一来的话身体之中那强烈的神气就会喷发出来。如果不是到了无路可走的情况的话,随便让一般人看见他的身影并不是上上之策。

桂野听到昌浩这么一问,开始沉思起来。

“……这么说来,在正月的时候来这里作客的矩忠大人的少爷曾经从楼梯上掉下来弄伤了脚……”

“是中纳言大人的少爷吗?”

这么问的人是昌亲。昌浩自己倒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由于只是阴阳寮之中的直丁,处于最下层的职位,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去记住朝廷中上层人员的长相和名字了。

桂野点点头。

“是的,之前才刚举行过完服仪式,可是据说在脚伤治好之前却没能进宫面圣,一直在府邸中养伤……”

在夜半已近三更的时候,昌浩和小怪正向着中纳言藤原矩忠的府邸飞奔而去。

由于心情比较郁闷,而现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不用担心会碰到谁,所以昌浩就干脆把一直戴着的乌帽子交给哥哥保管,然后把发髻解下来,在脑后绑成一束。

“我看到了一个人影在台阶上面俯视着我……”

在他旁边跑着的小怪摇了一直那雪白的尾巴。

“你觉得那跟现在这件事有关系?”

昌浩露出了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

“嗯,应该有。”

那俯视着自己的身影,是鹤君。正用愤怒的声音大声说着什么。

幻妖所留下的气息让昌浩看到了那个情景。所以一定是曾经在那里发生过什么事了。

据说那一天中纳言矩忠曾经还着刚刚举行完工完服仪式的儿子到东三条殿来作客。矩忠和道长在宴会上谈笑风生,而儿子克时则和年龄相近的鹤君玩耍。

矩忠的府邸就在左京的南面的六条街上。应该不用半刻种就能到了吧。

“至少在亥时之前……”

说到这里昌浩突然闭上了嘴巴。

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

只见来人穿着一身褴褛的墨染僧衣,明明是深夜。却依然戴着带网罩的斗笠,一直遮到眼睛。右手拿着的锡杖每走一步就沙拉沙拉地发出厚重的响声。

小怪一跃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半夜三更还在路上乱逛,还真是个可疑的和尚啊。”

“小怪,我们也没有资格说别人啦。”

“的确。”

昌浩从僧人的旁擦身而过,就在那一瞬间,脖子后面掠过一丝冰冷的气息。

小怪也立刻露出了警戒的样子,全身的毛都倒竖起来。

昌浩连忙转身看着背后。

刚刚从身边经过的僧人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自己。昌浩也站住了。

僧人突然又再转身,无言的迈步离去了。昌浩目送他的背影离开,有点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不知为什么,有点奇怪的感觉。”

小怪警觉地眯起了眼睛。

“那个僧人……法力可不小啊。”

昌浩和小怪所感觉到的是即使对方已经极力隐藏还是隐约飘散出来的力量的一片凤毛麟角。

“是高野或者是比的和尚吗……”

不管里哪里的,到了三更半夜还在街上闲逛这种事毕竟是比较少见的。

两人没有多加思索,马上又专心赶往矩忠府邸的方向去了。

等昌浩迈步离开之后,僧人再次停下脚步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他的嘴角微微往上挑起,然后抬起了斗笠,出现在其下面的是一张三十多岁甚至更为年长的脸。

“……被发现了吗。果然不愧为安倍家的小儿子啊。”

中纳言矩忠用力摇着似乎正在做着十分可怕的恶梦的儿子。

“克时、克时、振作点!”

浑身冷汗的克时突然张大了眼睛。

“……父亲……”

矩忠看到儿子醒了,终于放下心头大石似的舒了一口气。

“是不是脚又痛了?要不要让人准备冷毛巾?或者叫药师过来……”

克时跳了起来。

“不,我没事的……只不过是做了恶梦而已。”

是吗。矩忠摇摇头,脸色变得阴暗起来。

“你也已经长大成人了,得学会像样点才行。不要再出现像上次那种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失态了。左大臣家的少主也因为这件事受到了惊吓,一直躲在厢房中没有出来哪。”

克时的手用力握住了代替被子披在身上的褂衣。

“……是。”

“都已经十一岁了,要显得沉稳一点才行。好了,慢慢睡吧。”

克时低下头点了点头,父亲就径自出了房间。门被关上了,克时狠狠咬紧了嘴唇。

“…………”

他的两手依旧紧紧抓着褂衣。

做了恶梦这个是真的。可是自己却完全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梦。

他伸手卷起了左手的袖子。上面缠着一串黑色的念珠,据说只要戴着这个的话,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可是——

“……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好事,不是吗……”

脚伤好得也很慢。最近食欲也不好。因为一直积压在心中的感情得不到宣泄的缘故吧。

很想说出来,告诉父亲真相不是那样,可是,却说不出口。

好不甘心。不甘心。脚好痛。胸中好沉重。

克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然后隔着衣服摸着左手上的念珠。

希望今夜,真的能做个好梦……

昌浩终于赶到了中纳言的府邸,突然停下了脚步。

小怪露出了紧张的神情低声说道:

“这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收拾得十分整洁的府邸一角中涌出来一股带着赤红的黑色雾霭。

“和那个……黑色幻妖是同一种气息!”

突然,眶当一声,从背后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昌浩和小怪吓了一跳,连忙转身。

就在一丈开外的地方,站着刚才那个僧人。

昌浩屏住了呼吸。从这个僧人身上完全感觉不到气息。

“……我可不能让你们妨碍我啊。”

“什么意思?”

低声这样子吼道的是小怪。昌浩只是不停地小心翼翼地呼吸着。

僧人再次摇了一下锡杖。

“那是那个少年的真实愿望,没有半点虚假。我的意思就是要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小怪瞪大了眼睛,眼前的这个僧人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你、看得见我?”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网罩斗笠下面的嘴唇,微微露出了笑容。

冰冷的风吹过,同时小怪那雪白的身体开始被绯红的斗气所包围了。

昌浩倒吸了一口凉气,高声叫道:

“不行,小怪,快退下!”

准备进入战斗姿势的小怪听到命令后静止了下来。

“对方是……人类……”

昌浩静静地追加了这么一句。小怪十分不爽地咂了一下嘴。十二神将是不能对人类出手的。

即使如此,为了保护昌浩,小怪还是挡在前面没有后退,用尖锐的目光狠狠瞪视着僧人。

昌浩瞄了一下中纳言府邸,然后向僧人问道:

“为什么你要阻止我们?”

那股雾霭,是不祥之物。必须阻止那个让雾霭产生的人才行。

僧人的锡杖再次响起。砰的一声,从中纳方府邸中跃出来一只幻妖。只见它像是嘲笑似地瞄了昌浩他们一眼,然后就向着北方消失而去了。

“是到东三条殿吗……”

昌浩和小怪打算追出去,却给僧人阻止了。

只见他举起锡杖,用前端指着昌浩的喉咙。

“如果你消灭了它的话,那么那个少年的命就会保不住了。还是说,左大臣的儿子比较重要,值得你做到这一步?”

昌浩呆住了,反射性地怒吼起来:

“不管对方是谁,帮助有困难的人是我的工作!”

僧人在喉咙中咯咯地冷笑了一下。

“果然不愧为安倍家的人啊,只会说些好听的话,没有半点实际。”

“什么……?!”

小怪低声吼了起来。晚霞色的眸子散发出愤怒的光芒。

“退下。红莲,退下!”

昌浩叫出了小怪的真正名字,右手结起了刀印。

至今为止还没有对人类使人类使用过法术。可是本能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是敌人。而且,还是个深不可测的对手。

僧人把锡杖猛地插在了地上,锡杖上方挂着的数个小环发出了哐当哐当的声音。然后那些声音渐渐变成奇怪的反响,像针一般刺进了昌浩他们的耳里。视野猛烈地摇晃起来。锡杖的声音不断在耳膜深处回响,化成了一股贯穿脑际的痛楚。

“可恶……!”

昌浩抱着头拼命忍受着这阵痛苦。当声音终于消失,周围恢复平静的时候,僧人的影子也忽然消失了。

昌浩茫然地环视着周围。

“……那家伙……到底……”

“不知道。”

小怪用极力控制着怒气的语调说道,一跃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不过……那个实在太危险了,如果他要与我们敌对的话,我能做的就只有保护你的安全而已。”

如果对方是妖怪的话,那自己还能恢复本来面目,进行迎击。

小怪的本来面目是十二神将之一,有着高大的身材。红莲这个名字,是昌浩的祖父安倍晴明所起的。红莲所操纵的火焰,能够烧尽世上一切。可是,如果对手是人类的话,就会违背十二神将该遵守的规条。昌浩伸手摸着小怪那雪白的头,长长的耳朵往后垂下,像是在说“不要烦我”似的。

“没事的,我也会努力的嘛。”

不过比起这个,更让人在意的是——

昌浩回头看着中纳言的府邸。

刚才飞跃出去的幻妖,是应该马上去追呢,还是应该从根上把它铲除?

“……东三条殿之中——”

小怪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有成亲和昌亲在——”

正准备转身赶回东三条殿的昌浩,听到他的话之后停下了脚步。

没错,东三条殿里面有比自己大上一圈的两个哥哥在,他们会守护住那个任性娇纵的小孩的。

只要他们在的话那就没问题了,至少那两个人的法术都在自己之上,比起技术还未熟练,要倚靠小怪的力量的自己的话,应该更靠得住吧。

昌浩回头再次看着中纳言府邸。

腾起的雾霭,停留在府邸的上空,没有散去,变成了一团比起夜暗还要漆黑还有浓厚的阴云。

从门的另一边传来了被恶梦折磨着似的呻吟声。

小怪竖起了长长的耳朵,它露出了狐疑的目光眯起眼睛,然后把右耳直立起来,整个头贴到了墙壁上,倾听着室内的声音。

轻轻翻过围着中纳言府邸的木造围墙进入了院子之中的小怪,无声地踏上了走廊。

而木墙外面的昌浩则正在用足迹圈起界线张开简单的结界。因为已经飞出的幻妖哥哥他们应该会进行迎击的,那么至少自己应该在这里阻止回来的东西进去。

小怪在里面观察了一会儿情况之后,无声地翻过围墙,又跳了回来。

“哇啊!”

白色的东西突然从天而降,正在走着的昌浩不禁惊叫了一声,小怪不禁打趣道:

“怎么了怎么了?这种东西就能吓倒你的话那还得了,将来或许应该可能会成为一流阴阳师的人,这样未免太窝囊了吧?”

“人类有无意识的本能的啊。不过现在别说这个了——”

昌浩抬起头看着围墙的另一边,用认真的表情说道:

“里面情况如何?”

“唔——的确是有妖气。可是什么力量都没有的小孩是不可能产生这种妖气的啊。”

一定有别的什么东西。

昌浩不禁陷入了沉思。这种半夜三更突然来访,里面的人会毫不怀疑地放自己进去吗?

坐在昌浩脚边的小怪摇了一下尾巴。

“这个啊,当然是不行啦。不管怎样突然这种时间来实在是太奇怪了,奇怪得太离谱了。”

“啊,果然是这样啊。”

现在已经是过了子时的深夜,要是有人突然说因为看见贵府上空飘荡着一股奇怪的雾霭,所以想见一见可能是其原因的贵公子之类的话——

如果把自己置换到对方的立场上的话,一定会觉得来者十分可疑吧。

坐在地上的小怪十分灵巧地在胸前交叉起前腿。

“这种时候不能随心所欲地活动可真是不方便啊。要是像我们一样普通人根本看不到的话那就能大大方方地进去,不用担心给人发现了。”

你说是不是?小怪向着昌浩背后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征求别人同意般的问道,然后传来了一丝回应他的微弱气息。十二神将的**就在昌浩的旁边隐了身。

昌浩漫不经心地听着小怪说话,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

“……对了,只要换一个出发点就行了!”

昌浩单膝着地移低视线,然后抱起坐在地上的小怪。

“小怪,现在到了你表演的时候了哦~”

“啊?”

小怪晚霞色的眼睛惊讶地眨了一下,昌浩点了点头。

午夜的风从外面吹了进来。

由于太过寒冷,克时醒了过来。

四周一片漆黑。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了?

他模糊的思索着,呆呆地移动着视线打量周围。全身已经被冷汗浸湿,戴着念珠的手腕感到了一阵异样的热度。

突然,在视线的一角有某个东西在闪光。油灯的话应该在睡觉之前就吹熄了的。而且由于已经是深夜,所以应该到处都笼罩着一片黑暗才对,究竟——

一对闪闪发光的东西应自己眼前。颜色犹如燃烧的火焰一般赤红。

“呜……!”

克时整个人跳了起来。本来关紧了的门被打开了。风从打开的门中吹了起来,一对光正射向自己。

牙齿在咔嚓咔嚓地发着抖。是因为太过寒冷,还是因为害怕?自己也已经分不清楚了。

突然,红光慢慢地开始动了起来。

心脏在狂跳,克时发出了不成调的悲鸣。

中纳言矩忠迷迷糊糊之中听到了那超出常轨的悲鸣声后,立刻跳了起来。那是儿子的声音。

他制止了同样醒了过来惊恐得不知所措的妻子,让她不要动,然后径直跑向儿子的房间。

“克时,发生了什么事了!?”

矩忠抱着浑身颤抖发不出声音的儿子,拼命地安慰着他。这个时候,门上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实在对不起,请问有人醒着吗——?”

在这种异常紧张的情况下,那声音听上去显得异常地漫不经心。那是一把年轻的,似乎是小孩子发出的声音。

过了不久,年老的佣人就来通报说安倍家的人来了。

安倍家是以阴阳之道为职业的家族。

矩忠低头看着儿子。克时仍然不断地颤抖,无声地哭泣着。他这样害怕,会不会是因为刚才有什么妖魔鬼怪进来了?

矩忠立刻向佣人下令道:

“快去把那位客人带来。”

“请您原谅我的无礼,刚才我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气息,随后便听见了一声悲鸣,所以觉得有点在意……”

少年十分礼貌的道歉。矩忠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他。少年名叫昌浩,是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现在正在阴阳寮中任职,十分受左大臣道长以及右大臣弁行成所看重,在朝廷中人当中也被认为是将来大有作为的孩子。

昌浩瞄了几眼正端坐在矩忠身边低着头的克时,然后慢慢环视了室内一周。

“……看来有某种喜欢恶作剧的妖怪潜进来了。能不能让我作法,让它不再惊吓贵公子?”

“啊,这个请你一定要帮忙。来,你也快来拜托一下吧。”

克时惶恐地抬起脸来,然后猛地低下头。

昌浩笑着点了点头。

小怪坐在他旁边,正半眯着晚霞色的眸子露出了一脸不爽的表情。

“看见本大爷这么娇小可爱善良的样子,干嘛要发出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怪物似的悲鸣吗!”

那小声嘀咕的抱怨,不用说,能够听见的只有昌浩一个。

平时绝不会让一般人看见的小怪故意在克时的面前现出了身影。然后引起了大骚乱的当子,阴阳师隆重登场。虽然有一点勉强,可是有妖怪出现这件事是真的,所以佣人们也就连忙把阴阳师招进来了。这是昌浩他们的计划。

“中纳言大人,现在开始要进行法事了,能请您暂时离开这里吗?”

“唔?我不能呆在这里吗?”

“对不起,真的只要一会儿就好,很快我就会给您报告情况了。”

“我明白了。”

矩忠满心不愿意地出了房间。

昌浩飞快地合上了双手,然后拍了两下手掌。然后向着因为不安而全身僵硬的克时说道:

“克时少爷,现在已经没事了。”

“……真的?”

克时失去血色的苍白手掌正紧紧地握着一串黑色的念珠。昌浩感觉到那上面散发出来的能量,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

“……请问那串念珠是……?”

“这个吗……”

克时虽然欲言又止,但是结果还是开口回答了:

“是一个法师给我的,说是可以消除烦恼……”

“烦恼?”

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的是小怪。昌浩向克时问道:

“你说是一个法师给的,那是您所认识的法师吗?”

“不是,我只见过他一次。那是我从楼梯上摔下来,脚伤总是好不起来的时候……”

那是自己为了尽快治好脚伤,在附近的小路上练习走路的时候。回过神来就发现有个僧人在注视着自己。

“说这串念珠已经受了加护,能够让我实现愿望……”

突然,那个僧人所说的话在昌浩的耳朵中回荡。

“那是那个少年的真实愿望,没有半点虚假——”

从中纳言言家中飞跃出去的黑色幻妖。微微散发着和那幻妖一样的气息的念珠。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它的颜色是黑中带红。

“有件事我想问您。”

克时沉默地回看着昌浩。

“我听说您的脚是在东三条殿那里一时不小心从楼梯上滑下来摔伤的……”

克时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昌浩没有理会,继续说道:

“难道说……您是给东三条的少主推下去的?”

克时的脸越来越苍白了。十一岁的少年在嘴唇开开合合了好几次之后,无声地哭了起来。

东三条殿的少主说想要那把父亲作为庆祝完服仪式的礼物送给自己的全新桧木扇。克时当时回答,如果是别的东西的话给他也无所谓,但是只有这把扇不行。

对方是左大臣的儿子,又是比自己小的孩子,所以也许应该要什么都按照他所说的去做才对。但是那是自己第一次拥有的桧木扇,而且还是最喜欢的父亲送给自己的礼物,所以对于自己来说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不管是谁想要,都不能给他。

鹤君在西边厢房中纠缠了很久,知道克时还是不肯给他的时候,他马上发起了脾气,把大象时从厢房中赶了出去。

然后克时走出了走廊,在台阶附近站住烦恼应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他的腰际。

世界顿时天旋地转,脚和腰部痛得要命。

克时一时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拼命地移动着视线。只见鹤君站在走廊上,低声向着自己说道:

“谁叫你不听我的话,是你自己不好!”

鹤君说完之后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之中,然后克时昏沉沉地撑起了身子,确认过怀中的桧木扇完好无损之后松了一口气。可是下一瞬间,脚上传来的痛楚让整个脑袋几乎麻痹。

正当他抱着脚呻吟的时候,跟着鹤君的宫女听见了声音,发现了正坐倒在台阶下面的克时,连忙跑了下来。宫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克时正要把真相说出来——

“……从、从门的间隙之中……少主他……”

鹤君一直在那里看着自己。那表情仿佛就在说,如果你敢说出去的话我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只好低头说自己不知道不觉之间滑倒,摔了下来。

也许父亲的立场会因为自己所说的一句话而变得难以立足。鹤君毕竟是左大臣的儿子,也许会因为他的一点不满而让自己最为重视的父亲陷入困境也说不定。

于是没能把真相告诉任何人,而脚伤也没有像预料中那样好转。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陌生的僧人出现了,给了自己这串念珠。

可是从那一天开始自己就开始做恶梦了。每次醒来的时候全身总是会被冷汗打湿,脚也疼痛不已,身体之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烧一般炽热。

“一、一定是因为我的心已经变得很虚弱了……所以妖怪要来吃我了……!”

克时惊恐地小声说道。小怪一听立刻不快地吊起了眼角。

“喂!你看本大爷娇小玲珑可爱善良浑身雪白纯真无邪,从哪里可以看出来我是来吃你的啊?!”

由于克时只是一个劲地哭,于是昌浩若无其事地一挥手,手背直击小怪的头顶。

“昌浩你!竟然对蒙受了不白之冤的我干出这种事来!而且本来制定这个作战方案的就是你啊!你还不快向我道歉!”

昌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是是是地点点头之后,露出了一副“迟点再说吧”的眼神。然后他向着克时伸出手,安慰似的轻轻摸着那幼小的额头。

“这样吗,嗯,克时少爷真的太了不起了。您为了父亲,很努力呢。”

“请、请你不要告诉父亲……还有不要告诉左大臣,否则……”

“我知道了。不过,如果到了有必要的时候的话,您要自己主动说出来才行哦?”

昌浩笑着说道,从他手上解下了念珠。

“这个我可以暂时保管吗?因为如果要作法的话,没有这个会比较好。没事的,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昌浩自己也刚满十四岁,年龄和克时还是很相近。不知是不是因为大家都是小孩所以有一种亲近感,克时擦干了眼泪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昌浩作法祈祷快速治愈以及净化了黑色雾霭之后,向矩忠报告了具体情况,随后便离开了中纳言府邸。

那头黑色的幻妖其实是以无法告诉任何人,只有因为不断痛苦而膨胀的情感为食粮,通过念珠中凝聚的法力产生出来的东西。只要解下念珠除掉幻妖的话,克时应该就不会再做恶梦了吧。

“不过,那说不定是克时的心的一部分吧。如果弄得不好的话,说不定心就会缺失,对本体也会造成影响也说不定……”

步履轻盈地走在昌浩身边,和昌浩一起向东三条殿走去的小怪抬起脸来说道。

昌浩没有作声也没露出任何表情,一边走着一边低头看着手里紧握的念珠。这种反应——

他在生气。

小怪眨了眨眼睛。

没错,在生气,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生气。昌浩会把怒气这样子子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还是少见。

小怪感觉到现在实在不是适合跟他搭话的时候,于是干脆把视线移到别的地方。

虽然知道他在生气,可是他究竟在气什么呢?

应该是在对那个身份不明的僧人生气吧。竟然利小小孩子的感情,把这样一串念珠交给了克时君。从言行来看的话,干出这种好事的肯定是刚才遇到的僧人了,那么他究竟又是什么人?从昌浩怀中的那串念珠上注入的力量看来,是和阴阳师不同的力量。一点点渗透出来的力量,似乎所带有的不是什么善意的气息,那么应该把这串念珠完全粉碎比较好吧。

昌浩的双腿越走越快。而跟着他走的小怪也不禁加紧了四条腿的动作,然后经过一段助跑后一跃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你现在打算去东三条殿是不是?”

小怪虽然知道但是还是开口确认了。昌浩露出了阴沉的脸色点了点头。

“一定要想办法把幻妖收拾了才行。虽然有哥哥他们在那边按理是不用担心……”

说到这里,昌浩咬住了下唇。要随便击倒幻妖是很简单的。像平时那样用九字或者真言来调伏就可以了。可是那样做的话就等于砍去了克时生命的一部分。刚才自己让它逃掉了,现在想起来的话那个时候没能够调伏它真是太好了。

“如果能够把成为幻妖力量源头的负性部分镇压住的话最好了……”

小怪点头称是,可是脸上露出了黯淡的神色。

“可是你的话对于这种最不擅长了啊……”

“那真不好意思。”

昌浩把心中的不爽完全表现在脸上,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啦。这次也不是非要我来做不可的。”

小怪正确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弦外之意后,眨了一下眼睛。

“嗯,的确是这样没错。”

毕竟东三条殿中现在已经有两个安倍家的阴阳师守在那里了。

不过小怪还是眯起了一边眼睛说道:

“只是那两个家伙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如果看见幻妖前来攻击的话说不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它调伏掉哦?”

“啊!”

那可糟糕了。昌浩完全忘记了还有这种可能性。他一把抓住小怪的脖子提了起来。

“小怪,快点过去!”

被昌浩顺势扔了出去的小怪埋下眼睑低声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小怪一个翻身华丽着地,然后跟在昌浩旁边走着:

“你以为我是来给你当跑腿的吗?”

“小怪你的速度比较快,快点去跟哥哥他们说千万不要把那幻妖调伏了!”

小怪叹了一口气,然后把视线移向昌浩的身后。那边穿过来一丝微弱回应自己的气息。确认过这一点之后,小怪的身影随即消失在夜暗之中。

以昌浩的速度的话,要到东三条殿还需要一段时间。现在必须要争分夺秒才行。

昌浩努力调整越来越显得急促的呼吸,突然感觉到一股仿佛针尖刺在脖子上的感觉,停住了脚步。

一直跟在身边隐了身的**不知是不是也感受到了相同的东西,清冽的神气开始散发出来。

哐当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回头一看,只见那个僧人就站在视线的正前方。虽然脸被网罩斗笠遮着看不真切,可是那向着自己投射过来的视线却是如此的尖锐,犹如冰冻的针尖一般,让昌浩全身战栗。

“……果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安倍的人是我的天敌啊。总是在我觉得快要成功的时候就出来捣乱。”

“什么?”

僧人微微挑起了嘴角,然后把锡杖往地上一插,沉重而清脆的声音在四周回响。

锡杖插进去的地方似乎产生了扭曲。黑色的漩涡从前端冒了出来,慢慢腾起、扩散,到最后变成了一只不定形的妖怪。

如果要比喻的话,就像是粘糊糊的黑色的水。那一团东西伸展开来滑过天空,向着东三条殿的方向飞去。

“你要干什么……!?”

昌浩愕然地大叫起来。耳中传来了异常沉稳的僧人的声音——

“难得我已经把力量借给他了,想不到还是太嫩了。果然小孩子还是不可靠啊……”

这一句话明确地指向了克时。果然把念珠交给他的就是这个僧人吗!

锡杖再次响起,瞬间,凌厉的法力形成了一股疾风。

昌浩的面前出现了一个身披夜色披风的高大身影。视野被暗色所覆盖,法力形成的风撞在身上。

“呜……!”

昌浩连忙把手交叉在面前护住双眼,那激烈得几乎让人窒息的强风径直卷向他们。

不过,不消一刻,风就消散了。**翻动着的披风降了下来。

昌浩连忙找寻僧人的身影,却发现四下无人了。不禁舒了口气。

“究竟是谁……?”

昌浩茫然地小声道。**静静地开口了:

“刚才那妖怪去的方向,不是东三条殿吗?”

昌浩屏住了呼吸。不单是幻妖,连那黑色的妖怪也已经被放到东三条殿了。

他急忙转身向着妖怪飞走的方向追了出去。

在围着厢房的门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用力往上面撞似的,不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在室内捂着耳朵的鹤君大声尖叫起来。

“那个不顶用的家伙去哪里了?!看我不向父亲告你们的状!”

“所以刚才不是说了吗?他是得到了您的许可,离开这里寻找原因去了。”

“那么干嘛不早点加回来!?真是没有一点用的无能家伙。我绝对要跟父亲说让他狠狠惩罚你们!给我做好心理准备吧!”

爱发脾气的小孩已经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了。面对这个从刚才就没有停止过辱骂的九岁小孩,连一向性格大方豁达的成亲也冒火了。

另一方面,一向沉稳平时不管发生什么事也总是沉着应对的昌亲,在诚惶诚恐的宫女面前还是努力装作平静,拼命压制着心中不断涌上来的某种冲动。

这两个都是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的人。他们现在在心中都不约而同地下定了一个决心——

孩子绝对需要彻底严厉的教育!

大门被某种坚硬的物体猛烈撞击。

周围的空气也变了。两名青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紧绷起来。和刚才的幻妖不同的妖怪正在接近。

大门砰砰地摇撼着,从微微开着的间隙中,一个黑色的影子正在往面张望。

小孩子抽搐般的尖叫撕裂了空气,宫女则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影子一瞬间从间隙中消失,下一瞬间,大门发出沉重的声音被踢倒,幻妖一下子跃了进来。

幻妖正要向着鹤君展开攻击,昌亲已经闪到了它的面前。右手的刀印迅速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五芒星。

“缚!”

被挥下的刀印直击地板,幻妖也被击落在地板上。被缚魔五芒星捉住了的幻妖拼命挣扎,不断划动腿想逃跑。

“哥哥!”

成亲立刻回应弟弟,双手合十。

“必神炎帝!万魔供服!”

“成亲,等等!”

锐利的制止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之中。成亲连忙打量四周,只见浑身雪白的小怪的身影正站在大门前。

“什么……”

“这个等一下再处理。怎么了?”

小怪连忙转身看着身后。

只见黑暗之中,出现了一头比起刚才的幻妖妖气要浓重凄厉得多的黑色妖怪。

晚霞色的双眸露出了警觉的光芒。

“……派手下来了吗……!”

小怪说着,咋了一下舌,然后从走廊上跳到了庭院之中。

无形的黑色妖怪正飘荡在周围的空气之中,包围着东三条殿,不,只是西边厢房这里而已。

小怪的全身开始散发出至今为止一直抑制着的激烈斗气。

“我现在心情不好!快点给我滚!”

他的这一句话让空气也为之震慑,似乎在微微颤动着。

出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成亲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小怪那细小的身体像是爆炸似的,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躯。释放出来的灼热神气让妖怪一下子后退,飘荡在周围的妖气瞬时间消失了。

那金色的瞳孔扫视了呆站在那里的成亲一眼。完全看不出感**彩的,号称十二神将中最强,让人闻风丧胆的腾蛇那冰冷的金色之瞳。

成亲不禁反射性地屏住了呼吸。心脏周围的温度急速下降,耳中唯一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的声音。

刚才飘荡在这里的妖怪似乎光凭腾蛇放出的神气就已经被压倒,变得硬直了。

突然,腾蛇那金色的瞳眸变得柔和起来。

成亲不禁目瞪口呆。这时候,一声十分有气势的叫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终于赶上了!红莲,可以了!”

这句话才刚说完,腾蛇的身影就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现的小怪的身体正慢条斯理地回头看着来人:

“好慢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反射性地大吼过后,回头看着成亲:

“哥哥,那个幻妖暂时不要调伏,就这样放着它吧。”

“这个……”

成亲不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昌浩说了一句“迟点再说明”之后,抬头狠狠瞪视着那仍然滞留在上空的妖怪。

小怪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昌浩,那是什么?”

“这个迟点再跟你说。”

昌浩扎起了马步,双手结起剑印。

“恶灵妖气退散、妖魔邪气退散!”

妖怪被束缚着无法动弹。

昌浩把手中的剑印变为刀印,然后朗声吟唱咒语: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挥下的刀印瞬时把妖怪砍为两截。释放出的裂帛般的气势一下子扩散开来,清冽的灵气包围了妖怪,一瞬间爆发开来。

妖气瞬间被净化,沉稳而冰冷的风吹拂而过。

昌浩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转过身来踏上了台阶。

“哥哥,幻妖在哪里?!”

被眼前的一切弄得有点茫然的成亲被弟弟这么一问,终于回过神来了。

“啊……昌亲他……在里面……”

“在里面是吧!”

昌浩噔噔噔地跑上了台阶,小怪也跟在他后面,擦过成亲身边跑了上去。刚才迸发而出的那凛冽可怕的神气,再也找不出半点影子。

成亲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眼神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通过已经被推倒的大门进入了厢房之后,发现一头有着野兽形态的幻妖正被束缚在地板上。那是昌亲的缚魔术。这个哥哥最为擅长这一类法术了。

昌浩在幻妖身边单膝着地,然后右手手掌放到了幻妖身上。

“诸种祸事罪孽……”

昌浩在口中小声吟唱起神咒,最后拍了一下手。

幻妖全身的颜色由黑变白,终于那兽形的身体消失在空气之中了。缚魔五芒星散发出光芒,也跟着消失了。昌浩和昌亲同时舒了一口气。

由于念珠上的力量已经净化,所以克时的心的一部分已经被释放出来回到主人那里去了。这样的话,东三条殿的西边厢房这里应该再也不会有幻妖出现了吧。

昌浩抬起脸来正准备告诉鹤君这件事的时候,一个螺钉木箱径直飞了过来,正中昌亲额角。

“少主!”

“哥哥!”

桂野的悲鸣和昌浩大惊失色的呼叫几乎同时响起。

昌亲用手捂住额头,鲜血从手指间不断滴落,可是他连一声呻吟的声音也没有发出。

鹤君甩开正要阻止自己的宫女的手,大叫起来:

“没用的家伙!竟然让我遇到这种危险的事情!真是太无能了!快点给我滚出去!”

成亲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鹤君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简直是用尽全力把那个箱子扔到他的弟弟头上的。

“少主!你说的话也未免太过失礼了!”

“吵死了!你也给我出去!看我不向父亲告你们的状!”

正在咆哮大叫的鹤君的头突然砰地响了一下。

小怪顿时目瞪口呆。

被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态吓得一脸茫然的九岁小孩抱着头,抬头看着站在旁边的昌浩。

昌浩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然后张开紧握着的右拳,一手抓住了鹤君的右手臂。

“你刚才干什么了?”

听见那极力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小孩子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什、什么啊、无礼的家伙、快、快放手!”

昌浩感觉到自己的头脑中发出了某种喀嚓一声断裂的声音。他用力抓住拼命用力想甩开他的手的鹤君,继续用比平时低了一个调的愤怒声音说道:

“给我闭嘴!我现在是问你,刚才干了什么!?”

小怪开始慢慢地后退了。他横着眼睛看了看旁边的成亲和昌亲两兄弟,只见两人也是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事态发展。

昌浩用十分可怕的眼神瞪着鹤君。

“被那么硬的箱子砸中的话会痛。别人讨厌的事情绝对不能做。这种如此理所当然的东西为什么你却不明白?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你知道吗?”

“吵、吵死了、吵死了……”

完全被昌浩的威势所制服的鹤君的声音慢慢变得微弱。可是昌浩仍然没有放开他的手的意思。

“我的哥哥为了保护少主您打退了妖怪。这种时候又该说些什么?你的这种任性和谩骂就算是礼仪吗?是这样吗?!”

“……呜……”

昌浩的眼神变得更凶狠了。

“别人帮了你的忙应该说谢谢,而自己做错了的话就应该说对不起!害别人受伤了还怎么能一脸若无其事!要是自己遇到同样的事情也会觉得疼不是吗!要不要我也让你感受一下看看?!”

话音一落,整个房间鸦雀无声。

当昌浩怒吼的余音消失了之后,小孩子像是终于从鬼附身中解脱出来了似的,小声地哭了出来。

“……对……”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因为恐惧而变得苍白的脸上滚了下来。

“……对……不……起……”

“这就乖了。”

昌浩终于放开了手,鹤君整人个瘫倒在地上。

众人仍然一脸哑然地看着,昌浩的愤慨似乎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

小怪灵巧地用前腿搔着头。

“啊——……”

刚才在赶来东三条殿的路上,昌浩就一直在生气。那是十分少见的事情。小怪原来还以为他是在对那个身份不明的僧人在生气,看来是自己搞错了。

原来如此,原来他气的是这个任性妄为,让别人受伤了还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的少主的所作所为吗。

“……那个,宫女殿……”

昌亲极为镇静的声音打破了四周流动着的沉默。

一直在旁边处于僵硬状态的桂野连忙跳了起来。

“是、是的!?”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帮我准备一些可以止血的布?……”

昌亲的额头上,鲜血仍然在不断往外涌。

这时候终于有两个人跟着回过神来,大叫道:

“哇!哥哥——!”

“快点止血才行!”

退后了一步的小怪瞄了仍然坐在地上抽泣着的鹤君一眼。

“……算了,这就叫自作自受吧。”

安倍家三兄弟收拾好已经乱成一团的西边厢房,然后把事态经过向道长报告完之后,离开了东三条殿。这个时候已经是临近黎明时分,天空也开始发白了。

“那个幻妖已经顺利调伏了。似乎是一个专门针对身份高贵的孩子们进行袭击的妖怪。”

听完成亲的报告之后,道长似乎终于舒了一口气。

鹤君已经哭累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宫女就陪在他身边。

另一方面,在怒火驱使之下对左大臣的嫡子少爷出手的昌浩,在情绪平复下来之后脸色煞白,向道低头认错,并作好了心理准备,无论是什么惩罚自己都愿意承受。

不过,听完桂野说完事情经过之后,道长反而道起歉来:

“真是让你们为难了。这是鹤君他自己不对。昌浩,你没必要觉得过意不去。”

“可是……!”

昌浩还是不敢抬头。道长摇摇头。

“是让昌亲受伤的鹤君不好。而你只不是训斥了不肯道歉的鹤君,不是吗?”

“是的,的确是这样。”

“如果说这样是做错了的话,没有阻止的我们也是同罪了。”

坐在昌浩的左右两边的成亲和昌亲也开口说道。

道长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叹了一口气。

“我平时太过娇纵他了,让他变得有点任性了……因为我的心机都几乎放到了女儿们身上了,也许他觉得有点孤单吧。”

“有点——?”

这样子一脸狐疑地反驳的是小怪。不过不用说,其他三人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

结果,昌浩被宽恕了。道长最后还说“干得好,迟一点我会好好跟鹤君做一下思想工作。”于是他们兄弟三人就离开了东三条殿。

在回安倍府的路上,成亲看着弟弟的额头问道——

“没事吧?”

“没事的。额头上的伤口虽然看起来会流很多血,可是实际上伤口并不算太深。不过——”

昌亲说到这里,视线移到了走在前面的弟弟身上。

昌浩的肩膀上站着小怪,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是声音并没有传到这里。

“他刚才的气势真是吓了我一跳了。他的脾气真的是容不下一点错误呢。”

从小时候开始昌浩如烟海就是个能够坦诚地说出“谢谢”和“对不起”的孩子,连父母都觉得佩服。应该是在成长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养成了那样的性格的吧。

可是成亲却摇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这个我知道。”

“咦?”

“那是在昌浩还不懂事,应该还未到举行完服仪式之前吧……”

那是非常寒冷的初冬的一天。

成亲和昌亲已经举行了完工服仪式开始了任职,所以白天的府邸之中只剩下祖父、母亲、还有昌浩而已。

那天成亲因为偶然的斋戒没有进宫,所以忙于处理家务的母亲就把照看弟弟的任务交给了他。

昌浩十分调皮,不管跟他说多少次不行都还是想着办法捣乱。成亲不禁感叹年幼的孩子比杂鬼还要爱捣乱。刚移开眼睛一会儿,昌浩已经完全不知道危险似的伸手去抓炎桶中的木炭。

“你看,木炭烧起来的时候不是红彤彤的很漂亮吗?所以他应该是对那个感兴趣吧。平时都会注意不让他接近火桶的。”

当时成亲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但是由于距离的关系,昌浩的手绝对比他的脚快。要是碰着那么热的东西的话,昌浩的手就肯定会废了。

就在成亲大惊失色的瞬间,身后出现了一位高大的神将。

那里最近几乎都见不到的十二神将中的蛇。他一把将快要碰到木炭的小手拉了回来,然后抱起昌浩,看着他的眼睛。

成亲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腾蛇令他觉得害怕。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他。

只见腾蛇凶神恶煞地向着昌浩大声斥责起来:

“说了这么多次让你不要干的事情,为什么还是要干!?”

成亲顿时哑然了。

听见他这么一说,看来腾蛇在成亲他们到阴阳寮去的期间,或者在父母都离开昌浩身边的时候,一直都在照看着以防昌浩一时淘气伸手去抓炎桶。

“这种时候应该怎么说?”

被他斥责的昌浩小脸挤成了一团,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在哭之前,不是还有话必须要说的吗!?”

腾蛇又再骂道。昌浩吓得连忙用那舌还转不过来似的小小声音,说了一声“对不起”。

“这就乖了,”

腾蛇说完把还在哭的昌浩放到了地板上,然后瞄了成亲一眼消失了。

成亲连忙冲过去抱起弟弟——

回忆起这件事,成亲的脸上出现了微妙的神情。

“啊呀啊呀,那个时候的腾蛇是我一生之中最害怕的啊。”

“啊……”

昌亲第一次听说昌浩的教育之中原来还有这么段。

“昌浩在闯了祸或者被人训斥的时候会说对不起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啦。还有谢谢也是。”

因为已经是懂事之前的事了,所以昌浩自己也没有印象。而且腾蛇从那一天开始,真的再没有出现了。

由于是突发事件,所以那个时候母亲也看见了腾蛇吧。腾蛇连自己的神气也没有隐藏,那时候的情况让他焦急得根本没来得及顾及这个了。

那个连自己也不敢靠近的可怕腾蛇竟然——

成亲和昌亲望着走在前现在昌浩和小怪一眼。

“啊!对了!昌浩,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吧!”

“啊——是是是,对不起啦——”

两人看着昌浩和小怪那打打闹闹的样子,不禁叹了一口气。

作为小儿子,昌浩算是教育得不错了。

昌浩在中途跟成亲和昌亲分开,自己一个回到安倍府的时候,黎明已经降临了。

平时一直到夜深都会等待昌浩回来的彰子,也已经睡着了。

昌浩松了一口气,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整个人放松了似的坐了下来。

虽然想在上班前稍微睡一下,可是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好想睡啊……”

昌浩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并将脖子扭得发出咯咯的声响。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了那串念珠。

黑色的念珠。本来想弄碎它就算的,可是后来一想还是先向爷爷报告一下会比较好。

小怪摇了摇尾巴。

“不过,恐怕又要被晴明说什么了吧。”

昌浩瞪了嘻嘻哈哈地笑着的小怪一眼,似乎没有与日俱增他的意思。

打了鹤君这件事也就算了,关于幻妖的真正面目方面自己还对左大臣做了假报告,这个总不能什么都不跟爷爷说吧。当然,跟哥哥他们是交代了真相的。

“不过,你跟克时约定不会跟别人说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嗯,啊,不过我会把真相向爷爷报告的。而且有关于这个的主人这件事。”

把念珠交给克时的谜样僧人。他说安倍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他而言是天敌。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看到昌浩陷入了沉思,小怪侧着头:

“会不会是那些对左大臣怀恨在心的人所指使的呢?晴明那家伙总是会破坏那些人的阴谋的嘛。”昌浩眨了眨眼睛。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的确是天敌没错呢。”

这个时候,一只白色的鸟不知道从哪里飞了过来。

“啊!”

昌浩低低叫了一声,小怪则瞪大了眼睛。鸟儿在他们面前变成了一张纸片。

在那慢慢飘下的纸片之上,写着一些熟悉的龙飞凤舞的字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纸片的昌浩,嘴角开始一跳一跳地抽搐起来然后一下子垂下了头。

小怪伸出前足无言地拍了拍昌浩元力垂下的肩膀

纸上写着——

“你打算不让我睡觉吗?对于老人的身体来说,睡眠不足后果可是相当严重的。还不快点来报告。BY晴明。”

昌浩把手中的纸片狠狠揉成一团,然后狠狠扔到了地板上。他张开了嘴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算了,加油吧,晴明的孙子~~”

小怪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低着头的昌浩无力地反驳道:

“这种时候已经够混乱了啦,你就不要再火上加油,叫我孙子了……”

他的肩膀低低地垂着,不知道是因为疲倦还是因为困惑。

绝对是两方面都有——如此确信的昌浩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

数日后,大阴阳寮被杂务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昌浩正抱着书卷在回廊上走着。突然一把十分爽朗的声音叫住了他。

“昌浩大人——”

昌浩回头一看,只见面色好得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的克时正匆忙跑了过来。

“哟——”

“啊呀~”

跟在昌浩脚边的小怪也不禁侧着头。

克时在昌浩面前停了下来,然后环视了四周,确认过周围没有从之后压着声音说道:

“那个,前几天,我收到了东三条殿的少主的书信了……”

“书信?”

昌浩反问道。克时点了点头。

“他说前几天的事对不起了……虽然只有这么一句。”

不过,难得那个性格极其任性妄为自我中心的藤原家少主主动道歉了,真是大快人心。

那么再见——克时行了一个礼之后,径直跑回了自己工作的地方。

昌浩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不禁眯起了眼睛。

“看来他的脚已经没事了呢,太好了。”

“嗯。”

小怪也跟着点点头,然后飞身跳上了已经迈步走了出去的昌浩的肩膀。

“不过那个小鬼还真道歉了哪……”

那个少主竟然道歉了。

昌浩不禁觉得有点佩服。小怪咯咯地笑了起来。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

“啊?”

“对于那些听不懂说话的孩子,要让他用身体来记住才行嘛。”

昌浩眨了一下眼睛,低头想了一下,然后——

“……啊——原来如此。”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像是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

第二章

“好了……”

昌浩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脚步,尽量不让那堆得比自己的视线还高的书本小山倒下来。走在他身边的小怪从脚下看着他开口道:

“还行吗?倒了可就麻烦了哦……”

“我知道了啦,你给我好好看着前面有没有人来,有的记得告诉我。”

“明白。”

小怪漫不经心地竖起了一边耳朵。

这只小怪,身材比猫大点比狗小一点,全身披着雪白的毛皮。长长的耳朵垂在后面,脖子上有一圈勾玉似的突起物,额上则有着红色的花样图案。四肢的前端有着五只爪子,抬头看着昌浩的又大又圆的眼睛则是晚霞般的赤红色。

“哇啊啊啊,糟了糟了,要倒了……”

“谁叫你一下子搬这么多呢。还真是笨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你这只臭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

小怪迅速反驳道,突然眨了一下眼睛。

“哦?”

同时,昌浩的视野突然空出了一片,手上拿着的书本的重量突然减少了一半。

“一下子这么多,怎么搬呢。”

来人笑着说道,叹了一口气。昌浩抬头看着他,顿时两眼放光。

“哥哥!”

“你要搬去哪里?”

“谢谢你——!”

来人正是昌浩的二哥,昌亲。

安倍昌浩有两个哥哥,两人都已经结婚并且在女方家中生活,所以基本上都是在工作场所才能有见面机会。

安倍家的男儿大多数都以阴阳道为职业。因为生下来时拥有的才能比一般人要高出许多,不过,在其中尤其祖父安倍晴明,拥有的力量比家族中其他任何人都要高出许多。

“我要把这些年历和古旧的记录都搬过去前面那个漆笼那里……”

“也就是说是身为直丁应该要做的工作喽。”

昌亲露出了沉稳的微笑,然后把视线移向前方。昌浩也追寻着他的视线,看到一个人正噔噔噔地大踏步走过来。

“啊——”

昌浩脚下的小怪叫了起来。来人爽朗地露出了笑容。

“啊啊,弟弟们,好久不见了,那么,我先走了——”

安倍吉昌的长男安倍成亲从昌浩和昌亲的旁边擦过,径直走向回廊的另一端,消失了身影。

“……好快啊……”

昌浩不禁佩服地说道。接着又传来了几个人的脚步声。

于是安倍家的二哥和三弟回头一看,只见脸色大变的历部生们正用快要跑起来的脚步飞快地走着。由于阴阳寮内禁止奔跑,所以他们只能这样子了,到时就算被人抓住了,还能找借口说“我们没有跑,只是走快了一点。”

其中一个发现了昌浩和昌亲的历部生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整个脸都亮了起来。

“哦哦,昌亲大人,昌浩大人,请问你们有没有看过博士?”

这个情况下他口中的博士,应该就是历博士了吧。

昌浩被历部生们的气势吓住了,无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点了点头。

“啊,看到了,就在刚才,很快地走到那边去了……”

由于两手都没有空,所以他转头看着刚才成亲的方向,历部生们听他这么一说连忙行了个礼,又再半跑半走地离开了。

“博士——!”

“我不会就这样让您逃了,成亲大人!”

“今天不管怎么样您都要给我收拾那些积累下来的工作了!”

口中念念有词地历部生们手中都登报着一些似乎是必须要拿给历博士安倍成亲的印鉴的文件。

昌亲和昌浩看着像是暴风雨一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小怪在他们脚下半眯着眼睛,灵活地用前足搔着头。

“……啊啊,这种地方看来,那家伙也的确是晴明的孙子啊……”

“……叫安倍晴明来!”

一个憔悴的男人呻吟着叫道:

“如果是安倍晴明的话,要解决这种事情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快叫晴明来!”

“……那个,不知道左大臣大人那边会怎么想?”

男人狠狠瞪了一下诚惶诚恐得有点老态的另一个男人一眼,然后大声说道:

“阴阳师的工作就是帮我们解决这些事。就算是左大臣他,也应该不至于阻止别人找他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环视了已经惨不妒忍睹的室内,然后咬牙切齿地再次开口道:

“再这样下去的话就完了……!”

昌浩正翻开靠着墙壁堆放着的书卷中的一本,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

“……其实仔细一想的话……”

“嗯?”

在他身边缩成一团的小怪睁开一只眼睛摇了摇耳朵。

“我们让人家帮了那么多忙,是不是应该每个月奉上一些供品进行参拜,才符合礼仪呢?”

小怪眨了眨眼睛,嗯地点了点头。

“你是说贵船那边吗?”

“嗯。”

有时候在自己没有自觉的情况下,对方也帮了自己不少。对于昌浩来说,贵船的祭神即使在神明之中也是特别的存在。

这个国家之中号称有八百万神。贵船的祭神高龙神在其中也属于地位较高,供奉历史悠久的神明。好像是这样。

“还是清楚了解对方的底细,会比较容易留下好印象啊。”

“…………”

这种想法以是不是已经证明了他开始学会为人处世之道了?不过小怪还是觉得论点好像有点偏差了。

他一边伸出前腿搔着后脑勺,一边眯起了眼睛。

“随便阿谀奉承的自豪感是不太好,不过知道一些基本的知识还是有用的吧?而且即使不算这件事,你的学习也还是不太足够呢。”

“呜……这个实在反驳不了~”

对于这一点,十分自觉的昌浩只要一有时间就会用来学习。

现在刚刚进入春天,前几天刚完成了保护左大臣家的少主这个任务,并且在那过程中遇到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僧人。

虽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不过那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仔细一想的话自己光是学习阴阳道的知识已经应接不暇了,根本就没有其他时间去了解别的东西。

“虽然阴阳道的知道基本上已经翻了个遍,可是我还是觉得那些基本的知识不摸透的话还是不行啊……”

“哦?比如说?”

“佛教啦,密教啦……唔……还有古时传下来的神道吧……”

“之后还有景教之类的吧。”

昌浩听见了这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词之后不禁露出了不明所以的表情。

“那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好象是以前遣唐使传过来的。晴明的话应该会知道一些吧?”

“……爷爷他,难道就没有不知道的事情吗?”

“当然会有不知道的事情了。不过关于这一点的话你也不知道,所以也无从问起不是吗。”

好像在兜着***说话似的。

昌浩无可奈何地垂下了肩膀的时候,彰子来了。

“昌浩,晴明大人叫你过去呢。”

昌浩抬头看着正从门缝中探头进来的彰子,露出了不快神情。

“觉得不应该让彰子当跑腿的人,难道只有我一个吗?”

“不是。”

小怪也露出了和昌浩同样的不快神情。彰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昌浩你真是的,这种事情用不着介意的啊。”

这样朗声笑着的彰子其实是某个大贵族家中的千金,因为一些无法对人言的缘由,现在正在安倍府中半永久寄住。

“好了,晴明大人还在等你呢,快点啦。”

被她这么一催,昌浩站了起来,很不情愿地走出了房间。怎么样也不能释然的他眉间满是皱纹。

另一方面彰子站在门口,看着昌浩出去之后扫视了一下房间,轻轻叹了一口气之后挽起了袖子。

“好了——”

看着从房间一角开始打扫工程的彰子,小怪自言自语道——

叫彰子跑腿的晴明是不好,可是让彰子打扫房间的昌浩也没有资格说人啊。

不过,说不定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完全不介意这一切,到处为他们奔波的彰子也说不定。

“……你还真是个适应性强的公主啊。”

这样子的彰子简直难以让人相信她本来其实是个要成为天皇后妃的高贵公主。

小怪伸出前足搔了搔头,然后眯起了眼睛。

“会不会其实本来的命运是哪里搞错了的啊……”

“爷爷,听说你叫我过来……”

昌浩从门外叫了一声,里面有人回答,让他进去。于是他推开了门。由于风比较寒冷,所以侧门都是关好了的,即使是白天,室内还是显得比较暗。

“虽然已经是春天,但还是比较冷啊~真希望天气能够尽快变得温暖一点呢。”

点着油灯的室内被温暖的灯光映照着,小时候昌浩就经常坐在祖父的膝盖上,借着灯光听爷爷读那些自己还未能看懂的书本。

那时的我还真是纯真啊……

昌浩不禁感叹起来。晴明拿着一张卷起来的纸敲了敲他的头。

“你就不能坐好听人说话吗?”

“对不起……”

错在自己,所以昌浩很坦率地道了歉,然后正襟危坐。

仔细一看,发现文案上放着一张写了字的纸。

“这个,你帮我送去给昌亲。有工作来了。”

“是这样没错,可是我现在很忙,走不开。昌亲的话应该做得来,你也跟着去帮忙吧。”

“是……”

昌浩一边接过那折叠得非常整齐的信纸,一边打量着上面写着的字。晴明的笔迹非常有力而流畅,作为字帖的话可以说是最为适合的。可是太漂亮了也是个问题。而相比之下昌亲的笔迹更容易看一些。等下顺便叫他给自己写点什么用来当字帖好了。

“哥哥的家里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呢……”

“正月的时候比较忙嘛。顺便看一下小姬的样子吧。”

“是。”

小姬是昌亲的女儿。去年刚生下来,所以现在还很小,连爬行都很勉强。对于昌浩来说是侄女,而于晴明而言则是曾孙了。

“成亲哥哥那边不用了吗?”

晴明正在盖上墨拿的盖子,眉毛猛地抖了一下。

“成亲的话现在也很忙啊。现在他主要负责参议大人那边的工作,让他太过劳碌也有点过意不去。”

“还真说得出口啊,不是前几天才让他们三兄弟去保护那个道长的长男吗?”

小怪沉着脸从昌浩身后走了出来。晴明微微一笑:

“考虑时间地点和情况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啊。”

小怪露出了像是咬到了臭虫似的表情。昌浩苦笑着说道:

“小怪话还是我行我素比较适合呢。”

“你怎么说得我好像完全不顾别人感想只会顾着自己似的啊?”

“我不是这处意思啦。”

昌浩抱起小怪,然后用手摸着他额头上那花样的图案笑着说道:

“你对于自己决定了的事情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会放弃吧。我指的是这个。”

晚霞色的眸子瞪大了。

“唔?”

看到小怪飞快地扫了自己一眼,昌浩侧过头,然后一边用手抚摸着那雪白的头一边问道:

“爷爷,是不是立刻去比较好?”

“嗯,发生了一些比较棘手的事情服,所以你还是快点去吧。”

“好的,那么我先出去了。”

昌浩行了一个礼,然后右手抱着小怪,左手拿着书信站了起来。

“放我下来——!”

小怪拼命挣扎,可是昌浩没有理会,就这样抱着小怪消失在门的另一边。那道门随后静静地关上了,应该是隐了身的十二神将**关的吧。

“小心点。有什么事的话就拜托你了。”

晴明向着看不见的**说道,对方也回以微弱的气息。沉默寡言的他,就算对方是晴明,也很少开口说话。

二哥昌亲的宅邸在左京的五条附近。那是昌亲夫人的宅邸,虽然对比起安倍府来要狭窄得多,可是由于住的人只有一家三口以及夫人的父母,所以据说也不觉得狭窄。

“成亲哥哥那边的话,因为岳父是参议大人,所以要宽敞很多呢。”

“算是吧,不过没有安倍府这么宽就是了。”

现在昌浩他们正在已近黄昏的都城西洞院大陆上往南边走去,蹲在他肩膀上的小怪举起前足说道:

“安倍家的宅邸按一般常理来说可以算得上是大得有点异常了。包括庭院在内有二十丈见方的话,可以算得上是相当大了哦。”

“好像是这样,不过多从生下来就住在这座宅邸里了,所以也不是很清楚跟别的地方比起来是怎么样一种感觉。”

“啊啊,这个说的也是。”

昌浩的脚程比较快,所以如果用心赶路的话不用四分之一个时辰就能赶到昌亲家了。

当他一边喘着气一边站在大门前准备敲门的时候,小怪露出了有点为难的表情说道:

“……啊——我还是在外面等好了。”

“咦?为什么?哥哥他能看见小怪你的样子,而其他人反正看不见,应该不要紧才是啊?”

“不……不是这个问题……”

小怪困惑地摇了摇尾巴,然后一跃跳上了门梁上。

“我在这晨等着就好。”

“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啦,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反射性地反驳道。小怪笑了笑,然后缩成一团蹲了下来。这样的话恐怕用棍子捅他都未必肯动了。

“……真奇怪呢……”

昌浩虽然一脸不解,但还是无奈地拉开了门,走进了宅邸。

小怪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地笑了。

“……这样就好了。万事小心为上。你也不希望看到小姬发烧的样子吧。”

昌亲的年龄比昌浩大上圈,在三个兄弟当中性格最为沉稳。

他喜欢那些细微的工作,只要不去的拢他的话,可以连续好几个小时一直抬头看着那清朗夜空中的星斗。比起祈祷和调伏恶灵等,他比较适合作历和星占卜等工作,所以和吉昌一样选择了天文道。对于解读星图方面在兄弟当中他算得上是最为优秀的。

而昌亲他作为安倍家族中的一员,也是晴明的孙子,退魔调伏虽然不是最为擅长,但是也决不是弱项。和其他希望成为阴阳师的一般家族的人来说,实力还是高出许多的。

“我觉得工作这种东西有适合不适合的问题啦……”

昌浩看完祖父的信之后侧着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比起我来,叫成亲哥哥帮忙不是会更好吗?”

“我也这么想的,可是听说大哥他现在正处于工作的高峰期,没有余力应付这种工作的样子。”

“……啊啊,这么说来——”

想到之前看到的一幕,昌亲像是明白了似的点点头。

“……不过,看来只是一般的怨灵退治,我的话应该也能应付得了吧。而且还有你在。”

“我能帮得上忙吗……”

昌亲看着认真地问自己的弟弟,不禁微微笑了。

“我倒是觉得你比任何人都可靠啊。那么,既然已经决定了的话,我们就快点行动吧。”

昌亲小心翼翼地把信纸叠好,然后站了起来。

“这次是少纳言大人的宅邸。听说好像是几天前开始就为恶灵捣乱而烦恼了。”

据说是每天晚上,家具都会飞起来发出巨大的噪音,还有半边脸被毁了容浑身是血的女子在房间中发出怪异的笑声。

“是不是干了什么遭人怨恨的事情了?”

跟着站起来的昌浩不解地问。昌亲稍微考虑了一下之后说道:

“少纳言大人的公子的风流韵事可是很有名的啊……按照这条线索去追的话好像很容易理解……啊,你在这里等一下。”

“是。”

昌亲在门前停下脚步,然后留下昌浩一个转身走了回去。走了几步之后,越过肩膀回头看着昌浩。

“昌浩要不要也跟着来?我现在去跟岳母说一声,小姬也在那里呢。”

“咦?啊,好的。”

昌亲看着爽朗地应声的弟弟,沉稳地眯起了眼睛。

昌亲的夫人身体很弱,一个月之中大概有三分之一都是在床上度过的。生下了女儿之后,这种倾向就更为明显了。

去年才生下来的昌亲的女儿似乎非常怕生,对于许久没有见面的叔叔表现得十分害怕。

“我还真是悲哀啊……”

昌浩垂下肩膀叹了口气说道。昌亲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因为你都很少来看她嘛。要是多点过来的话,她也就不会怕你了。”

“哦,出来了出来了——”

头上传来了叫声。两人抬头,只见小怪正坐在门上。

“腾蛇——”

小怪笑道:

“哦,很久没见了啊,吉昌的二儿子——”

昌亲伸了伸腰。

“不是前几天才见过面吗。”

“是这样吗?啊,这个你就别介意了。”

小怪说轻轻跃到了地面上,等待着两人追上来。

“他一直在这里等着吗?”

昌亲问。昌浩点了点头回答——

“没错。一起进去不就好了嘛。他却偏偏要在这么冷的天呆在门上等。很奇怪不是吗?”

昌浩露出了看上去似乎是在生气的脸,瞪了小怪的背影一眼。而昌亲凝视着小怪,小声地说道:

“……是吗,你是故意不进来的啊……”

小怪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说的这句话了,轻轻地摇了一下那雪白的尾巴。

昌亲叹了一口气。他从小时候开始就非常害怕腾蛇。甚至到了现在这一点也还是没有变。即使他现在采取这个小小的身影,可是一旦靠近,还是会有一种打从心里觉得不冷的感觉,胸口会涌出一股寒气。

“小怪,你不觉得冷吗?不要感冒了哦!”

昌浩一把抱起了他,然后用手摸着他的头。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把我当成动物啦!”

“咦,可是,我把你当成围巾的话你不也生气吗?”

“这个能不生气吗!”

“还真是个难处处的小怪啊——”

“说过不要叫我小怪的!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你这个臭小怪!”

昌亲调整了一下呼吸之后,走近正在进行舌战的两人。

“好了,你们——再这样吵下去的话时间可是不会等的,快点走吧。”

“你看你看,给人骂了呢~~”

“还不是小怪你先挑起的!”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

“什么!?”

“昌浩——”

被昌亲喝住了的昌浩闭上了嘴,小怪看到他的表情后得意洋洋地摇起了尾巴。

“呵~呵~有人被骂了哦~~”

昌浩无言地把小怪扔了出去。

据说少纳言的宅邸开始发生怨灵捣乱事件是在刚过完年不久之后。

“据说天一黑就会急剧变冷,只要一碰到家具的话就会发出噼啪的声响,全身都会汗毛倒竖……”

昌浩一边走在傍晚时分的都城街道上,一边听昌亲作着简单的说明。

“有抽泣的声音、还有呻吟的声音……我想应该就是所谓的嗟怨之声吧。”

“已经过了二十多天了吧,那么在这之前他们一直都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叫人来帮忙,一直忍着吗?”

“好像是这样。”

“怎么在这种时候还那么逞强呢……”

小怪半眯着眼睛说道。昌亲和昌浩一脸表示赞同的样子大大地点了点头。

在事态变得严重之前通知的话,那么这边的工作说不定也会更容易收拾。

不过一般说来,贵族的自尊心都是比山还高比海还深的。据说成为了只手遮天的大贵族之后就会变得豁达大方了,可是一般程度的贵族阶级的人,都会为了手的中的权利胜负不惜死撑着面子。

昌浩再次上小怪站到了肩膀上,然后呆呆地抬头看着天空。

“要是因为这个缩短了自己的寿命的话,那是不是有点得不偿失了?”

“虽然你说的话并没有错,不过记得等一下到了少纳言府上的时候不要说这种话了。”

身为兄长的昌亲笑着给了他一记提醒。昌浩点点头,看着小怪的眼睛。

“小怪也是哦,如果你看到小姬的脸的话一定会觉得很快的呢~她只有这么小,睡得很香甜呢。真不知道你究竟在顾忌什么。”

小怪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唰唰地搔着脖子上的皮毛。

这个自己也知道。满脸香甜地睡着的小孩子是天真无邪,不知道任何痛苦和悲伤的无辜生物。

而他也曾经有过不知厌倦地看着熟睡的小孩子的身影眼睛也不眨一下的时候。

“……孩子有时候是能够看见妖魔鬼怪的,要是看见了吓得哭起来的话怎么办?”

“看见谁?”

“当然是我啊!”

“啊——不会的不会的,绝对不会。就算看见了小怪你,也绝对不会觉得害怕的啦。这个我可以保证——”

昌浩拍着胸脯断言。小怪眯起眼睛看着他。

“你会不会搞错问题了?”

在一边有意无意地听着两人对话的昌亲,眯起眼睛说道:

“……好了,快到少纳言府了。”

昌浩和小怪伸直了腰杆。昌亲看着他们那奇怪的动作,不禁差点笑了出来。不过还是拼命忍住了。

直到刚才为止的平和气氛,在推开少纳言府邸的门的那一刻起烟消云散了。

里面充满了刺骨的灵气,让人透不过气来。

这可以说是近乎最坏的情况了。

就连一向稳重的昌亲也不禁咋舌。

“……这个的话单凭我是解决不了的啊……”

小怪那晚霞色的眸子带上了紧张的光芒。

“你专心负责守卫就好,攻击方面的话就交给这家伙吧。”

“不要叫我这家伙!”

昌浩反射性地反驳,就在这时候,金属断裂的声音突然响起。

三个人惊愕地找寻声音的出处。里面传来了男女老少混合着的悲鸣声,灵气开始慢慢变得浓重。

“有人在吗!”

昌浩大声向着里面问道。过了不久,一个有点老态的佣人爬了出来。

“救、救命啊……!”

一瞬间,冰冷的疾风从里面吹了出来。

“在里面!”

小怪第一个冲了出去,昌浩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跑进房间。

昌亲则伸手扶起了佣人。

“我们是安倍一族的人。因为接到少纳言大人的书信,所以有意前来的。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佣人用不断颤抖的手指紧紧抓着昌亲的手腕。那拼命想传达什么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

“满、满身是血的亡灵……袭、袭击了少主……!”

“少主……?”

昌亲把佣人的手掰下来,有点狐疑地低声道:

“少纳言家的……靖远大人吗……”

那是才十几岁的年龄已经开始在朝中参议政事的藤原一门的少主。不过,关于他好听的传言并不多。

根据晴明信上写的内容,说是少纳言本人被恶灵所困扰,不过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请放心吧。我是修行阴阳术的安倍昌亲,刚才冲进去的是安倍晴明的后继者,安倍昌浩.”

听见了晴明的名字之后,年老的佣人眼中露出了放心的神色。

“那么,那么晴明大人他……”

“没有必要再担心了。……应该……”

最后的那两个字,昌亲说得非常轻。

“哇啊!哇啊!哇啊!”

“哦哦,真是敏捷的回避行动,看来你反射神经不错嘛。”

小怪满心佩服地说道。就连他,也不得不弯下头避过快速飞过来的灯台。灯台砰的一声,插在了涂了漆的墙壁上。

小怪若无其事地看着,然后自言自语地说:

“要是被它插个正着的话肯定要死了呢~”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那么心不在焉!”

昌浩十分危险地勉强避过扶手、墨盒、坐垫等等的攻击之后,向着倒在房间中央的两个成年男子大叫起来。他们应该就是少纳言和他的儿子了。至于夫人和其他佣人,则在过来这里的时候因为太过恐惧而扭曲着脸晕倒了。

“没事吧!?”

没有回答。看见他们一动也不动的样子,看来是真的失去意识了。

希望还不至于回天乏术吧。要是自己还没来之前要救的人就已经一命呜呼的话,那也实在太讽刺了。

凛冽的寒风从身边吹过。

昌浩连忙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摇动着那犹如漆黑大蛇一般的蓬松长发的女鬼,正露出那又长又尖的犬齿,血红色的泪水从脸上流下。

一不小心和女鬼的视线对上了的昌浩,不禁咕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呆站着动弹不得。背上掠过一阵冰冷的感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恐惧开始在全身蔓延。

女鬼的眼光像是带着物理性力量似的。这种错觉让昌浩不禁无意识地往后退。

“昌浩——!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被小怪这么一叱喝,昌浩慌忙反驳道:

“你说谁自己吓自己了啊!”

努力把力气聚集在丹田,结起了刀印。

“玉帝有敕!灵宝符命!斩妖缚邪!”

女鬼一下子把昌浩所释放的灵力挡开,那形象变得越来越凄厉了。

“呜、呜哇……”

“你看你看,究竟在怕什么嘛!”

“我哪有害怕了!”

不对。这不是害怕。如果是勉强找个词来形容的话,应该是畏惧吧。脑海中的某处总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不能这么做。

小怪眯起了眼睛。

“……灵……?”

就在他低声吐出这个字的瞬间,昌亲已经飞奔进来了。

“昌浩!不要紧吗!”

一进来的刹那他也不禁屏住了呼吸,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拿出了符咒。

“————禁!”

锐利的气势奔腾而起。放出的符咒砍断了风势,在少纳言他们的上方化作一道闪光。

光网把少纳言和靖远包围起来,女鬼咆哮着伸手去抓,却被光网弹了回来。

“昌浩,快趁现在!”

“是!”

被哥哥一催促,昌浩连忙双手结起了刀印:

“归命!普遍诸金刚!暴恶魔障!大忿怒者!催破!恐怖!圣怒语者!不动明王!”

女鬼的形象扭曲着,充满了不甘。看见这个的昌亲感觉到一股说不出来的异样感,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时候昌浩的咏唱也响起了。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昌浩从左手作出的鞘中放出了刀印,然后直往女鬼的方向砍去。

“万魔拱服——!”

裂帛的气势引发了银白色的爆发。

女鬼受到法术毫不留情的攻击,在消失的前一刻,嘴角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昌浩和小怪正在生气。

“……这算什么嘛!”

“小怪,完全同意你的意见!”

“算了算了。”

安慰他们的是昌亲。作为大人的他,当然能够分清楚真心话和客套。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其实心里早已经全面赞成昌浩和小怪的意见了。

女鬼消失之后,少纳言和靖远醒了过来。于是昌亲便各他们报告刚才的情况。少纳言刚要开口,靖远便一把推开他,大声说道:

“那也就是说已经收拾掉了?这样的话就不要让这些阴阳师之类的家伙呆在这座房子里了,真是令人不快。你们快给我回去!”

“靖远,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连作为父亲的少纳言也不禁焦急起来。靖远没有理会他,自己一个人到外面透气去了。少纳言诚惶诚恐地想要好好招待昌浩他们一番,可是昌亲委婉地推辞了,然后众人离开了少纳言府邸。

现在夜还未有过半,现在回家的话应该还可以好好休息一会,为明天上班作好准备。收拾事态比原来预料的还要快,所以那种程度的无礼态度要大方点听完笑笑就算了——

“谁会有那种肚量啊——!”

小怪大声抗议道。昌浩抱起他,鼓起了腮帮子。

“就是呀!……不过——”

说着,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低声地嘀咕道:

“……不知为什么……让人很在意啊……”

“你也觉得吗……”

昌浩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哥哥,点了点头。

“那个女鬼在消失之前,好像在笑呢……”

“而且……”

从昌浩的双手中钻出来爬到肩膀上的小怪插嘴道:

“那么猛烈的灵力,竟然没有其他任何人发现,这也实在是太奇怪了。”

“什么意思?”

昌浩惊讶地问道。小怪举起了前足。

“我们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晴明收到了求救的信。……那么强大的怨念,为什么阴阳寮中的阴阳师们没有察觉?”

小怪看了昌浩和昌亲两兄弟一眼,然后继续说道:

“还有你们安倍家的阴阳师也是……连晴明都没有发现的话,实在是太异常了。”

昌浩轻轻敲了敲皱着眉头露出了紧张神色的小怪的头,然后也沉着脸点了点头。

“的确。不管爷爷那只老狐狸怎么怕麻烦怎么坏心眼,毕竟他是绝代的大阴阳师嘛。”

“……”

面对弟弟的说法,理性的昌亲选择了保持沉默。他回头越过肩膀看着少纳言府邸的方向。

“……爷爷他指名要我来处理这件事,那也就是说……”

总觉得这里面另有乾坤。越来越觉得这事态并不寻常了。夹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拥有无敌的力量的长男成亲,还有总给人一种呆呼呼的感觉其实却是最为厉害的三弟昌浩中间的他,恐怕是三兄弟之中最为辛苦的。

“不管怎样,总之向爷爷报告说一切已经收拾妥当的……话……”

昌浩和昌亲同时停住了脚步。

两人的脊梁上同时窜起了一阵冰冷,全身像是回应似的一下子所有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心脏仿佛被什么踢到了似的开始全力狂跳起来。比昌浩大上圈的哥哥突然跑了出去。

“那个、少纳言家、叫做靖远大人的那个……现在在哪里!?”

“应该是到某个小姐的家里去了吧,至于是哪里的话就……”

这个时候,一把异常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了。

“哦——是孙子和孙子的哥哥呢——”

啪啦啪啦地跳下来,跟在昌浩和昌亲身边一起跑的无数小小身影,是居住在都城之中的杂鬼们。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向着他们怒吼道。旁边被人用不知所谓的称呼叫道的昌亲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一直蹲在昌浩肩膀上的小怪轻轻跳了下来,一边四脚着地跑着一边向旁边的杂鬼们问道:

“你们知不知道少纳言家的不肖子经常去的小姐家在哪里?”

跟着一起奔跑的杂鬼们面面相觑。

“知道吗!?”

“你说的少纳言……有很多个啊……”

“有没有其他什么特征啊——?”

昌浩开始思考起来。即使被人问及特征,毕竟自己今天才第一次见面,而且没看几眼就出来了,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印象,更别说什么特征了。小怪也一样,所以只是低下头没有作声。

回答杂鬼们的疑问的人是昌亲。果然不愧为安倍吉昌的儿子,由于从小时候开始已经对这些杂鬼司空见惯了,所以完全没有觉得害怕的样子。

“年龄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有点瘦削,眼睛细长,有点向上吊起的感觉。性格脾气算不上太好,不过在女人之中的评价好像还不错。由于藤原家的权力关系很早就已经举行了完服礼,加入朝迁参与政事,风流韵事不计其数。啊啊,对了,去年的年末好像还和某个贵族的夫人传出过绯闻,一时陷入了很糟糕的立场,情况不容乐观呢。”

昌亲一口气说完之后,向着杂鬼们环视了一周。

“怎么样,有头绪吗?”

“果然不愧是孙子的哥哥,好样的——!”

昌浩不禁露出了像是咬到了黄连的神色。为什么偏偏要加上那句“果然不愧是孙子的哥哥”啊——不过话说回来,少纳言的儿子的经历还真是不同凡响的啊。

“竟然和别人的夫人传出绯闻……”

“这就是贵族喜欢干的好事嘛……”

昌浩和小怪不禁惊叹。跑在他们旁边的杂鬼们突然不约而同地拍起手来:

“啊啊,我知道了!就是月初看到的那个醉鬼是吧!”

“既然知道了的话……”

突然,杂鬼们的气息顿时变了。

察知到这一点的小怪连忙从昌浩身边退开。看见他这种反应的昌亲也反射性地跳到一边。

“咦?”

昌浩瞪大了眼睛。跳跃着的杂鬼们一起向着他飞扑过去。

“呀——呵——”

“呜哇!”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昌浩整个人因为不堪负重而跌倒在地上,杂鬼们仍然在不断地不断地往上跳。一边跳着还一边高兴地大笑——

“哇哈哈哈哈,到处都是破绽呢,晴明的孙子~~”

“不……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从杂鬼垒成的册下爬了出来,看到哑然的昌亲以及正在擦着眼角的小怪时不禁吊起了眼睛——

“昌——亲——哥——哥——、还有、小怪……!”

“啊……不,我只是……吓了一跳……”

“呜呜……总是被人这样欺负……还真是可怜啊可怜……”

“要是真的觉得我可怜的话你就不能提前告诉我吗!”

昌浩爬出来之后站了起来,使劲拍着衣服上的尘土,然后愤然地颤抖着肩膀说道:

“真是的,你们怎么老是这样啊!”

“啊——那边好像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啊——快点过去才行——”

“因为那边有少纳言的儿子经常去的小姐的家呢~”

昌浩他们一听立刻沉默下来了。

“……这个你们应该一早就说不是吗——!!”

身体无法动弹。

全身僵硬,还不断难看地颤抖着。身体越来越冰冷,有一种已经被河水浸到了头顶的感觉。

“……啊……啊……”

身穿单衣的女子手上抓着刚才还穿着的衣服,拼命挣扎着想要逃开,可是超越了忍耐极限的恐惧让她全身无力,根本无法前进。

靖远横着眼睛看着这一切,耳中传来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女鬼咧嘴一笑。那满是鲜血的口中露出了尖锐的牙齿,仿佛要把他的喉咙一下子撕裂似的。

“……为……”

那些阴阳师不是已经除掉了吗。就是因为他们说不要紧了,自己才会到这个女人家里来的呀……

为什么现在又会——

猎猎的风声在呼号。

心里清楚,这阵暴风只会在这座宅邸中吹起。这二十多天来,自己一直被这个穷追不舍的女鬼烦恼着,一直被恐惧缠绕着。还以为这下子一切都要结束了。

“……救……救我……”

女子一边哭着一边求救。吵死了!想要人救的是我才对!

就在那尖锐的指甲快要抓上他的喉咙时,外面传来了一声锐利的喊声——

“恶鬼调伏!”

一瞬间后,大门被踢开,外部涌现的压力猛地吹进室内。

连忙蹲下来避开的靖远,看见了一个站在没有草的庭院地上双手结起刀印的少年身影。乌帽子已经脱下,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束。在他旁边站着的,是那个安倍家的阴阳师。

靖远的眼中冒出了怒火——

“你们这些混帐……!”

同一时间昌浩的怒吼似乎要打断他的谩骂一般响起了——

“万魔拱服、急急如律令——!!”

咏唱的咒语化成物理性的力径直向着女鬼放出。然而女鬼再次咧嘴一笑,突然消失了身影。

至今为止一直在屋内肆虐的风暴骤然而止。

昌亲和小怪快步跑向倒在走廊上一动不动的女子身边。

“没事吧?!”

顾虑到马上抬起对方的脸来看的话太过无礼,于是昌亲摇晃着垂下了头的女子的肩膀。小怪把前足伸向女子的嘴角。

“……还有呼吸,应该只是失去了意识而已。”

昌亲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似的松了一口气。这时候靖远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一把抓起他的前襟。

“你这混蛋……!那个女鬼你们刚才不是说已经退治了吗!?”

小怪一摇尾巴,下一瞬间已经飞身跃起往靖远身上就是一个飞踢。

靖远因为这出乎意料之外的冲击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呜、呜哇……”

昌浩看着这个对自己哥哥作出了无礼举动的贵族,表面上还是装出了尊敬的样子若无其事地说道:

“啊啊,是不是被刚才那女鬼的怨念攻击了?这个可不能大意哦,有时候怨灵的念可是能够一瞬间致人于死地的呢。”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伸到背后的手却向着小怪竖起了大拇指。就单凭这一点,已经可以证明昌浩的的确确是那只老狐狸安倍晴明的孙子了。

普通人无法看见的小怪点了点头,,然后开始打量周围的情况。

女鬼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了。

小怪脸带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昌浩的法术肯定是有一定效力的,不管是刚才还是现在。可是那个灵却露出了笑容。

好像在说这种程度的法术不要指望能够打倒她似的。

昌亲不知是否也在考虑同一件事情,用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弟弟。

昌浩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眯起了眼睛。

“喂!你们,现在应该已经没事了吧!?”

青白着脸的靖远大声吼道。昌亲没有理会他,慎重地回答:

“这个我们还不能断言。”

“什么!”

面对满脸怒气的靖远,年纪比较长的昌亲摆出了一副陈述理论的样子说道:

“那个女鬼跟我们所设想的有一点不同。希望您能给我们一点时间。在那期间,我们会小心注意,考虑出万全之策,不让靖远大人您遭受危害的。”

听见了昌亲所说的话之后,靖远十分不快地大吼道:

“……哼!所以我不是说过要叫晴明来的吗!怎么来的却是你们这些不顶用的混帐……!”

昌亲当作没听见似的向着他点了点头,接着用力把已经吊起了眼角的昌浩的头往下按了一下,然后拉着弟弟离开了宅邸。

昌浩忿忿不平地大步走着,昌亲露出了苦笑说道:

“昌浩,那种时候如果不忍耐着装出平静的话,之后可是会很麻烦的哦。”

“这个我知道!虽然明白可是心里就是不爽!”

“你还欠缺火候啦,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狠狠地露出牙齿瞪了小怪一眼。另一方面小怪则是一脸陷入沉思的样子。

“……那个女鬼,笑了呢。”

突然,晚霞色的眸子望向空无一物的空间。一丝风吹拂而过。

无声的声音传进耳内。小怪点点头。这个同伴的话拥有比自己更能沉着冷静分析事物的能力。那种凡事退一步想的视线,十分适合用于观察大局。

小怪一跃跳上了昌浩的肩膀,然后看着昌亲。

“喂,你试着占卜一下看能不能查到一点有关的线索。这个灵实在太奇怪了。总觉得如果我们不多了解一点再进行处理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昌亲看着凝视着自己的小怪,面露难色。

“……是要占卜出那恶灵的真正面目吗?”

“没错。”

昌亲的脸显得越来越阴沉了。

“这个的话……对于我来说任务未免太重了。这里我想还是交给爷爷吧。你们觉得怎样?”

小怪竖起了一边耳朵。

“唔?喂喂,这是在占卜之术上和父亲齐名的昌亲应该说的话吗?”

“可是毕竟远远超越了父亲的人是爷爷啊……如果多花一点时间的话说不定能够占卜得精确一点……可是我觉得现在不应该过多地浪费时间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

一直埋头看着自己手掌的昌浩也点了点头。

“这次的跟平时那些妖魔鬼怪有点不一样。我希望能够调查得清楚一点。看来我们的退治完全没有起到作用。再这样下去的话,我想那个女鬼还会来找靖远大人的。”

小怪啊啊地叹了口气。

“什么嘛,看来你们的意见还是蛮一致的嘛。那么靖远那边怎么办?那种人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可是会罗嗦得很的。”

“已经把式留在靖远大人身边了,要是真的发生什么事的话应该会通知我的。而且……”

昌亲把手搭在后颈上。

“这种时候还是交给能够‘以力服人’的哥哥来处理比较好。”

“啊?”

在历部署里面的房间中,被无数的书卷和纸张的小山围绕着的文案旁边,安倍成亲正一边一脸不愿意地奋笔疾书一边看着弟弟的脸,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在他旁边正襟危坐的昌浩再次重复道:

“昌亲哥哥说等你工作结束之后,希望能请你帮一下忙。”

“天文生要拜托历博士干什么?而且你看眼前这些工作我做不完的话就回不去了。不快点回去的话又要挨骂了。”

“……为什么会积了这么多呢……”

昌浩问出了这个也许根本不该问的问题之后,大哥成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刚刚过完年,当然会忙啊,不是吗?”

“说得也是。”

“而且,那家伙着凉感冒了,这几天一直在卧床休息啊。”

“咦?是这样吗!?原来嫂子身体这么不好吗?为什么完全不告诉我们呢?!”

成亲看着语调慌乱的弟弟,摇了一下头。

“又不是很严重,真的只是普通感冒而已啊。问题是,自己妻子明明卧病在床,还要被人抱怨说什么工作落下了一大堆啦之类的……”

“……啊。”

情况听到这里已经很清楚了。坐在昌浩身边的小怪也已经眯起了眼睛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察觉到两人视线的成亲表情显得更加认真了。

“……你们的脸上面写着‘那是理所当然’啊。告诉你们,这可是大问题!一直被人紧紧盯着,所谓的如坐针毡指的就是这么回事!”

“……既然已经知道了是这么回事的话,我们把话题转回刚才的事情上面吧。靖远大人的护卫就交给哥哥你了。”

“喂!你听人说话听到最后嘛!”

昌浩向着一手拿着笔打算开始说教的哥哥行了一个礼,然后站了起来。

归纳起来的话也就是说,昌浩的嫂子也就是成亲的夫人因为很轻的感冒卧病在床,心里觉得寂寞,所以希望丈夫能够尽量在旁边陪伴。而成亲就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明明工作已经忙得要死了,还是坚持不加班,准时回家,所以才会落得被历部生们四处追着的下场。

昌亲之所以会特意叫成亲担任靖远的护卫,是有原因的。

成亲自己是下层的官员,官位也低,不过他的岳父是藤原一门的人,而且还担任参议的职位。

比起靖远的父亲少纳言,成亲的岳父参议的身份要高一些。像靖远那种人对于身份这种东西十分重视。即使成亲的身份比自己低,只要考虑到他岳父的地位的话,应该就不会表现得太过无礼了吧。

昌浩和小怪丢下还在嘀嘀咕咕抱怨着的成亲,回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很快就到下班时间了。今天的工作已经提早作好了,所以可以按时退朝和二哥一起到晴明那里报告情况。

“在这段时间,彰子会躲起来吧?”

“嗯。昌亲这人直觉很敏锐的。你的房间中应该有玄武和天一守着。”

昌浩经常会想,像彰子这样子每次有人要来的时候都得躲起来,是不是有点太过委屈她了呢。真想有机会的话能够带她到外面的什么地方去,让她转换一下心情。

“等天气再稍微暖和一些的话,可以一起去看花呢。”

“哦,昌亲来了。”

早早做完了工作的昌亲正从前方走过来。

“啊,我还刚想到你那边去呢。”

发现了昌浩的昌亲笑了起来。

“我已经得到阴阳博士的许可了。我们一起去爷爷那里吧。”

“咦,没关系吗?”

昌浩搔着后颈说道。昌亲催促着他,转身迈步。

“而且少纳言那里已经向阴阳头拜托过了。”

“呜哇,滥用权力——”

小怪惊讶地插嘴道。昌浩露出了苦笑。

“这个世界有权有势总是方便点啊。”

安倍晴明毕竟是号称绝代的大阴阳师,经常会有一双千里眼在观察孙子们在干什么。

当昌亲和昌浩罕见地一起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有所准备,把六壬式盘给他们看。

“之前听**说过了,所谓的女鬼,会不会只是一个假象呢。”

看来他已经占卜出结果了。不是阴阳师的话绝对不会看出端倪的六壬式盘上,正显示着几个结果。

昌浩对于占卜是最为头疼的,所以只是保持沉默,嘴巴向下抿着。发觉到这一点的小怪嘻嘻地笑着用肘子撞了他一下。昌浩当然也不甘示弱,于是沉默的局部战役不停地持续着。

昌亲用十分严肃的表情低声说道:

“这个……”

只见六壬式盘上面显示着的结果十分不可思议。那么也就是说,那个女鬼根本不是什么怨灵了。那是——

晴明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那是按照神明旨意放出的使役灵。是像式一样的存在。”

听完晴明的占卜,昌浩和昌亲慌忙赶往少纳言家。当他们到达时,成亲已经在那里了。

还以为他是做完了工作才来的,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半路中途逃了出来。

成亲和靖远在一起,于是昌浩他们就干脆把应付靖远的任务交给他,跑到少纳言那里问话去了。

“这个不是单纯的恶灵的作乱。请问最近贵公子是不是做了一些什么了?”

少纳言一听脸色大变。

“你、你们所说的、什么是指……?”

“我们指的就是这个。”

瞬间,忽然从宅邸深处刮来一阵还冷得疾风,靖远的喊声立刻响了起来。

“我去了!”

昌浩飞奔而去,小怪也紧跟在他身后。昌亲目送着二人,靠近了面露且色的少纳言。

“您一定知道些什么,否则也不会这样害怕吧。”

少纳言忽然瞪大了眼睛,随后垂下了头。

“啊,我就说,都是因为我那是做了那种事情……”

昌浩赶到靖远的房间,只见成亲已经布好了结界,正在与鬼女进行对峙。

成亲右手握着的念珠清脆乍响。

“乾坤定位,赫赫煌煌……”

昌浩立刻阻止了他。

“兄长,快住手,不能施退魔之术!”

“什么?”

靖远软软的倒在成亲身后一动不动,看来是昏过去了。

鬼女发出了咆哮。

怨念将门窗全部吹飞了出去,涌入屋内的疾风使得昌浩一个踉跄摔倒下来,那一瞬间他摒住了呼吸。

鬼女趁此机会飞到昌浩面前,尖利的指甲直直的向昌浩刺来。

“昌浩!”

小怪身上猛地燃起了炎之斗气。

眨眼间,一个高高的身影显现出来。这是小怪的真身,十二神将之一红莲。他那头尚未及肩的短发在风中飘舞着,额上的金环泛着黯哑的光芒,金色的双眸紧紧盯着鬼女。

同时,一直隐身的另一名神将也现了身。他挥动了身上的披风,长及腰间的茶褐色长发也被带动了。他黄褐色双眸中平静而又不带一点感情,右颊上还有一个貌似黑痣的印记。他就是十二神将之一的**。

红莲与**本是安倍晴明的手下,但现在他们被命令来保护昌浩。

看着露出一丝怯意的鬼女,红莲怒吼道。

“住手!”

他放出熊熊燃烧着的炎蛇,层层捆住了鬼女,形成了一个灼热的枷锁。

鬼女发出痛苦的呻吟,但燃烧的枷锁非但没有松动,反而越缠越紧。

被**扶起来的昌浩见状急忙对红莲喊道。

“笨蛋,住手啊红莲!”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静静的低语道。而鬼女憎恶的看了昌浩和红莲一眼,又像前几次一样忽然消失了。

灵气和灼热斗气互相抵消,房间中充满了寂静。

“……腾蛇,这样的话等下说不定会来报复啊。”

面对**冷静的指责,红莲恨恨地咂了一下嘴。

“……可恶!”

低声骂了一句之后,红莲摇身一变,重新变成了小怪的样子。那晚霞色的眸子中仍然浮现出怒气,昌浩看着他,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不、这个、看来真的变得棘手了,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

“可是,刚才那个是神明的使役灵吧?攻击她的话就等于……”

这个时候,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成亲强行插了进来。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迟来的昌亲登场了。

“大哥,你没事吧?”

成亲露出了紧张的神色狠狠瞪着两个弟弟。

“给我好好解释一下!你们拜托我,我才特意过来的,可是这个事态发展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过完年之后没多久的一个夜晚,因为年初酒宴而醉倒了的靖远,一时兴起破坏了六条附近的一个小神社。

“我已经出手阻止他了,可是醉得一塌胡涂的靖远甩开了我的手,然后一脚踢了过去……”

本来古旧的小神社就已经摇摇欲坠,再加上他这么一脚,据说马上就啪嗒一声崩塌了。

虽说只是一个小神社,可是里面也有御神体,而且还供奉在一间四方小屋之中,以前已经是受人祭祀的神明吧。可是完全不相信鬼神之说、觉得那只不过是骗人把戏的靖远由着醉意,把它破坏掉了。

“……这个真是……”

在出了少纳言府邸走回安倍府的路上,成亲惊愕得连话也说不出来。竟然大胆到去破坏神社,也实在是太荒唐了。

“我刚听到的时候也不禁哑然呢。不过,总有些事情不实际遇到过的话,是不会相信的吧。”

晴明的占卜中出现了“神之逆鳞”的卦象。

那个女鬼无论受到什么退魔术的攻击也完全没有反应。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对方是“神”,而不是“魔”。退魔术当然不会起作用了。

在这日落西山时分在都城的街道上向着北边走去的昌浩等人,突然注意到周围的气温急速下降,不禁停下了脚步。

刚才消失了的灵力,开始再次充满了周围。接着,和刚才不同的东西从地底下面爬了出来。

“怎、怎么回事?!”

慢慢腾起的雾霭缠住了昌浩的脚腕,让他动弹不得。成亲和昌亲也是一样,一步也无法移动。

跳上了昌浩肩膀的小怪恨恨地咋了一下舌。

“是地灵吗!?”

昌浩拼命挣扎想摆脱束缚,听见了小怪的低呤之后不禁反问道:

“地灵!?”

“没错。看来靖远所破坏的神社的神明有着不弱的力量,能够把地底下沉眠的精灵唤醒并进行使役。”

“……啊?等、等等啊、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嘛……”

小怪半眯着眼睛,一边灵活地用前足搔着头一边回答道:

“应该是为了对那些无礼的人进行报复吧。”

昌浩听了一瞬间说不出话来,可是,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刚才直接进行攻击的,不是红莲你吗!?”

小怪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不作理会。

“喂!”

昌浩冒火了,小怪把他责备自己的声音当作没听见,摇了摇那长长的耳朵。

“来了哦——”

似乎是回应他的声音似的,有着女鬼形态的神的使役灵带着冰冷刺骨的空气从地下一跃而出。

昌浩顿时目瞪口呆。

“……!”

就算对手是神明,可是正常的人类一旦觉得对方有杀意的话会逃跑或者反击也是很正常的啊?那是近乎本能的行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是吗!

“归命!本不生!如来!大誓愿!虚空无相!一切如来!”

无意识的真言向着女鬼释放出。受到了真言攻击的女鬼露出了愤怒的形相,发出了金属断裂般的尖叫声。那声量大得几乎要把耳膜震破了。

雾霭似的地灵开始不继扩散,最后形成了野兽的形状。女鬼带着地灵向着昌浩伸手一指——

昌浩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个、果然是……”

灰白色的野兽向着昌浩一起扑了过来。

“哇啊啊啊啊!”

“昌浩!”

三个声音同时叫着一个名字。

昌浩的视野被一片夜色的物体遮盖了。同时感觉到灼热的风重重吹在脸颊上。

在把雾霭弹冰的灵布的另一端,出现了红莲的背影。

“给我消失吧!烦死了!”

红莲不耐烦地大喝一声,手臂一伸,火焰形成的斗气把地灵一下子轰散,接着径直冲向女鬼。

“……”

把灵布缠上肩膀的**平静地低声说道:

“你在这里火上浇油干什么。”

“罗嗦!”

红莲立刻吼了起来,然后视线和女鬼对上了,战况处于胶着状态。

“……当神的使役灵和阴阳师的式神对峙的时候,你觉得哪一边赢的可能性比较大?”

“腾蛇可是神的眷属啊。”

成亲和昌亲两兄弟好像已经置身事外似的对着眼前的战况评头论足,可是红莲和女鬼正以凄厉的眼光互相瞪视,双方都动弹不得。而被唤醒的地灵则正在和**对峙着,可是力量的差已经十分明白了,现在只是头疼要不要直接进行攻击而已。

昌浩拼命思考着。

以前小怪曾经说过。神是会作崇的。甚至有时会连子孙也遭殃,直到血缘断绝为止。比起妖怪和幽灵,神明作崇要更来得可怕,极为执着,无论逃到天涯海角,都难以摆脱。

这样下去的话恐怕自己就会被诅咒一生作崇一生了,得想点什么办法才行。

“可是、究竟应该怎么办……”

技术还未到家,法力只有半吊子,这种自觉从来没有象今天这么强烈地感受过。而且恐怕知道这个事态的晴明肯定又要教训自己了。

“什么嘛,这种时候的对应方法,我不是已经好好教过你了吗?可是你却忘记了?啊啊,昌浩啊——枉费我一直那么耐心教导你,到了紧急关头你却想不起来……爷爷实在太难为情了。太难为情了啊……呜呜呜……你看爷爷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啊……”

昌浩埋下了眼睛低声这么说着的时候,只听见耳边响起了一声锐利的拍手声,连忙抬头循声望去。只见成亲挺直腰杆,双手合十。在他身后的昌亲正把手指放在嘴角上——

“幸魂、奇魂、速速重镇安宁。和魂、荒魂、快快重治平和……!”

地灵的攻击之念一下子四散,女鬼的身影也无声消失了。那么激烈的灵气,竟然一瞬间凭空消失。

昌浩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哥哥……”

红莲越过肩膀回望成亲,眯起了眼睛,接着无言地变回了小怪的样子。**也呼了一口气隐身了。

怨念和杀气都再也感觉到到分毫。昌浩环视一周打量周围的情况,然后放心地拍了拍心口。

“太好了……”

“不过不定期没有结束就是了……”

“啊!?”

昌浩抬头看着成亲那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

“还没有结束!?咦!?”

“这个当然了,不过是念了一通镇魂祈祷之词,让怨念暂时消失而已,神明作崇哪有那么容易就能解决啊。”

昌浩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了。昌亲伸手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不过爷爷的话,应该能有更为妥善的方法吧。”

“因为如果再乱出手的话,恐怕会被作崇得更为厉害呢。”

成亲露出了困惑的样子皱起眉头。小怪在旁边低声嘀咕道:

“……你们选择了明哲保身了吗。”

成亲一下子摆出了认真的神情。

“我只是在说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事情而已。希望你能这么理解。有勇气和行事鲁莽可是有着根本性不同的。我们对自己的力量去到什么位置可是清楚得很!”

小怪还想继续争辩,昌浩用力踢了他一脚。

“呜!”

“本来就是因为小怪你不听劝告擅自攻击,所以那个神明才会对我作崇的啊。把这个向哥哥他们发泄的话你是不是搞错对象了!?”

“哼!”

背后的**也传来了点头的气息。看来败局已定了。

“哼哼哼!”

小怪仍然在死命抗争。昌浩一把抱起了他,然后露出了十分困惑的表情抬头看着天。

“……现在回去的话,会不会累及所有跟我一起的人呢……”

小怪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昌浩。似乎他是真的在担心。

“……而且我们家里还开着藤之花啊……”

小怪低声补上了一句。昌浩猛地把他扔了下去,然后低头俯视着那雪白的背影——

“说到底还不是小怪你——!”

“这有什么办法,那种情况之下难道能袖手旁观吗!”

“那谢谢你救了我。”

“哼!”

“不过那个跟这个是两码事!现在你看这个烂摊子要怎么收拾!?”

“哼哼哼哼!”

被说得拿不出话来反驳的小怪仍然不死心地在那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可是昌浩露出愤然的表情俯视着他,不容他反驳。

另一方面刚才和小怪抗衡的成亲终于全身放松似的舒了一口气。仔细一看的话,他的脸颊已经有点抽搐了。

“哥哥你还真大胆啊。”

昌亲凑在他耳边笑道。成亲一脸沮丧的神情眯起了眼睛。

“我都吓得肚皮都发冷了。真是的,昌浩究竟是怎么能和那个腾蛇对骂的呢……”

小怪的本来面目,十二神将的腾蛇是最强的凶将,即使现在他把异常强大的神通力封印在那小小的身体之中,走在他旁边还是会让人觉得背上发冷。象铡才那样对峙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我觉得他好像有点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昌亲看着眨了一下眼睛的哥哥,点了点头。

“之前他曾经为了顾虑我家的小姬,连门也没有进呢。要是在以前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的吧。”

小孩子一旦察知到凶将的气息便会全身感到厌恶,哇哇大哭了。据说他们的父亲和伯父小时候就是这样,而他们自己还有堂兄弟们也是如此。腾蛇是可怕的存在。这种感情基本已经跟铭刻在他们身体中的本能等同一体了。

“……只要昌浩在的话,连环绕在腾蛇身边的空气也会变得不一样。”

成亲一边看着仍然在那里大发脾气的昌浩,以及嘀嘀咕咕碎碎念的腾蛇,一边用莫可名状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总而言之,既然事情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虽然我可是很讨厌,讨厌死了,超级讨厌死了,讨厌到了不能再讨厌了,讨厌透顶了——可是——!”

“你要找晴明商量吗?”

“虽然讨厌得不得了,可是没有办法!”

昌浩像是对谁宣言似的说道:

“但是比起被作崇来还是要好一点。——应该。一定。也许。”

虽然听在耳朵之中好像已经听见晴明那“哦哦,昌浩啊”的叹气声了,但绝对是幻听而已。

昌浩虽然这样子说服自己,但是肩膀还是忍不住越垂越低。

跟哥哥们分开之后,昌浩急急忙忙赶回安倍府,然后向晴明的房间走去。

“爷爷,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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