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将所有痛苦掩藏。
但是——
已经藏无可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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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之中隐约可听到鸟儿的啼叫。
彰子恍惚地擡起了头。
“啊”
她低声叹了一口气。刚才好像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呢。
由於关着窗子,外面的光照不进来,所以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麽时候了。
也不知道被云雾遮盖的太阳现在隐没于何处,只能看见隐约的影子。(这里原文是彰子,绿儿觉得打错了。)
彰子回过神来,虽然心裏明白推开窗户透透气会比较好,却并不打算起身。她拉了拉滑落肩头的外衣,低下了头。
夜色中隐匿着各种东西,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他们竟然能平安无事挨到天明。
彰子抱起自己的肩膀,回想着昨夜发生的事情。
居然平安无事。无论是自己还是内亲王脩子都毫发无损。这簡直是个奇迹。
躺在褥子上的脩子微微翻了个身。如果不是她小小的手上抱着的黑团的话,也许她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吧。
虽然有想要抚摸那乌鸦羽毛的冲动,但由于害怕打搅脩子的美梦,彰子又将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指尖传来轻微的颤动。注意到这一点的彰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抚摸着左手腕上戴着的玛瑙手镯,随后,抓紧了胸口的香袋。
——……彰子,爷爷在这里,不用担心。
彰子抓住香袋的手抖了一下。
不,不是的。能让她安心的并不是爷爷。
比起大阴阳师晴明,比起拥有道反大神血统的风音,比起十二神将——
在命悬一线时,她所真心希望的,不过是那个人的手臂而已。(綠:哇哇哇!曖昧)
每当彰子陷入危机时,救她的永远是昌浩。不是安倍晴明,而是他的孙子昌浩。
并不是因为他是晴明的继承人。昌浩就是昌浩。彰子总是在危险时无意识地呼唤他的名字,寻求帮助。
这回又再次让她认识到了自己对他的依赖。
她连续深呼吸了几次,以平息自己激动的情绪。
她动摇了。在经历了昨夜的事以后,这是理所当然的。但不冷静一点不行,如果连自己都动摇的话,一定会影响到公主殿下的心情。
雨还在下着。这声音已经听习惯了。
听着沙沙的雨声,彰子为了平复自己的心绪而持续深呼吸。
“彰子小姐,你起来了吗?”
耳边忽然响起了声音。在彰子霍然张开眼睛的同时,十二神将之一的太阴也现出了身形。
少女依靠神力漂浮在空中,栗色长发微微飘扬着。
她降落到与彰子视线平行的高度,疑惑地皱起眉头,歪着脑袋撇着嘴角看着彰子。
“……脸色很不好哟。身体不舒服吗?”
“诶……”
看着下意识地伸手抚摸脸颊的彰子,太阴叹了口气。
“所以说叫你还是去床上躺一会儿好了,你就是不听。”
彰子看着嘟着嘴的太阴,露出了苦笑。
“我担心公主殿下……”
“这种事情交给风音不就行了。她可是公主殿下的女官哦。”
看看抱着肩膀显得有些不满的太阴,彰子缓缓摇了摇头。
“但是,风音大人……不,云居大人也已经很累了,我应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啊。”
似乎是刻意避免叫出真名,彰子改口道。她知道风音在宫中的名讳为“云居”。
太阴欲言又止。
彰子总是说希望自己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但这多少包含了些许逞强的心情。但这也无可奈何。然而,太阴仍然希望她能让自己放松一点。
虽说为了同伴什么都肯做也是一件好事。但如果这并非出于义务感,而是发自内心想这样做的话会好得多。
彰子心中有伤口。如果能抚平她这道创伤的话,或许就能让她不再这么勉强自己了吧。
太阴叹了口气。事实上,身为十二神将的自己并不太了解人类的心情。人类这种生物的心太过复杂,但也正因为这样而显得格外有趣。
要是现在勾阵在的话就好了。太阴在心里嘀咕着。她没办法对逞强的彰子说些什么好听的话,不过勾阵倒是这方面的老手,或许她能多少安慰一下彰子,让她放下心里的负担吧。
但现实是勾阵不在这里。而太阴只能尽量做一些补救。
“现在卯时已经过一半了,我会在这里,所以小姐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但是……”
“没问题的。我可是神将,就算不休息也没什么问题哦。小姐你可是普通人,不休息可是不行的。”
听到太阴的话后,彰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在修子身边的褥子上躺下,将外衣盖到肩部,闭上了眼睛。
但因为精神太过亢奋,怎么也睡不着。(綠:亢奋一词可以这麽用莫?)
雨还在下。
太阴将头埋进膝盖,蹲在两个少女的枕边。虽然神将不需要特别休息,但过度使用神气的话也会疲倦。不过这一点没必要让人知道。
事实上,无论是风音、晴明还是**,此时此刻都没有睡着,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只有这样,万一再受到袭击的话,才能立刻应战。
“……呐,太阴……”
太阴眨了眨眼睛。
而躺着的彰子闭着眼睛,静静地继续说。
“我呢……我认为……我和昌浩不要见面比较好。”
太阴惊讶地张大了眼睛。彰子又说。
“我真的是这样觉得的。”
在他身边实在是痛苦了。无论是见到他那带着伤痕的脸,还是看到他那勉强的笑容。
真的太痛苦了。只要自己在他身边,就仿佛在逼迫他似的,太痛苦了。
所以彰子才答应了前往伊势。她觉得如果离开他的话,或许会让自己平静些吧。
但最终她还是明白了。
“……我以为,我的存在就是对昌浩的负担。”
“小姐,那是……”
“但是……”
不等太阴说完,闭着眼睛的彰子又继续说。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其实是我自己觉得痛苦。只要在他身边就觉得痛苦得不得了……昌浩不是的。只有我觉得痛苦而已。……所以我想逃往伊势。”
美其名曰为了昌浩,其实是为了自己。(綠:原文是“名其名曰为了昌浩”)
当彰子发现真相时,只觉得恐惧,痛苦,不敢面对。他们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个局面,完全是由于她自己莫名的矜持。
“……”
太阴有些吃惊。她不太相信彰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彰子并不理会哑口无言的太阴,淡淡地继续说。
“但……虽然我逃了……”
彰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到此时太阴终于发现,彰子的话与其说是说给她听的,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但在遇到危险时,我能想起的,还是只有昌浩而已……”
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彰子用双手盖住了自己的脸。
“……我不想成为他的包袱,这是真心的。但我也希望他能求我,这也是真心的。我明知道不能在他身边,但是无论如何也……”
昌浩曾对她说过会保护她。他说,即使离开,即使他们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他也会保护她。
一年前的冬天,隔着竹帘听到的誓言现在也没有褪色,深深地烙在她心底。
但,也可以这样想。或许,这句誓言也束缚了昌浩的心。
虽然明知道他们或许不会再见面,但他还是这样起誓了。
而这,或许又让自己成为了昌浩的负担。
她一直都想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似乎只有这样才找得到自己存在的理由。她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只想证明自己的存在。
但她却被异邦的妖怪所操纵,刺伤了昌浩。这成了她终生的歉疚,而她也一直在逃避这一点。逃避着,拼命为自己寻找别的理由开脱。
“……我……不想被人讨厌……”
无论是昌浩,还是晴明,或者是安倍家的任何人,甚至是神将。
太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诶……?”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綠:觉得用句号怪怪的,改成问号。)
昌浩很重视彰子。晴明也一样。她是违逆天命的左大臣家的独生女。虽然没有特意去怜悯她,但也绝不会讨厌她。吉昌夫妇也是一样。虽然露树不清楚究竟,但知道彰子是由晴明带来的,大概也能觉察到有些内情。而且彰子为了适应安倍家的生活,也已经非常努力了。这一切,十二神将都看在眼里。
为什么彰子还会有这种想法呢?太阴无法理解。
但彰子是真心这样觉得。言语也很恳切。或许正因为这样想,她才会那么努力地证明自己吧。
“因为不想被人讨厌,所以我很努力。一直很努力。哪怕觉得不堪重负,哪怕觉得举步维艰。”
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自己。
“但是……为什么,我却总是要依赖昌浩。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以手掩面的彰子说完这句话后,便陷入了沉默。
太阴显得很狼狈。
她听到了彰子的告白,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但如果此时此刻不说点什么的话,恐怕会让彰子觉得更痛苦吧。这个念头一直在太阴脑海里回响着。
可是究竟说些什么好呢?太阴无法理解彰子的心。她无法理解人类的心情。
如果是晴明的话应该会了解吧。哪怕是不在这里的勾阵也多少比太阴更能体会少女的心事。
为什么现在在这里的偏偏是自己呢。
忽然,在陷入混乱的太阴耳边响起了稚嫩的声音。
“……那个……”
太阴吓了一跳。一直沉睡着的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迷茫地睁着眼睛。
幼小的天皇之女朦胧地看着天花板,缓缓地说。
“……来迎接了……来了的话……我就要去了……”
“迎接……?”
太阴暗下意识地反问道。但脩子并不回答,仍然半梦半醒地说。
“在呼唤我。不去不得……不能够拒绝,必须去……”
说完,脩子又闭上了眼睛,发出了规律的呼吸声。
太阴凝视着脩子的脸。
睡得很甜,应该不会醒来吧。那刚才是说梦话吗?
但她刚才的话却又如此清晰。
太阴盯着脩子的脸看了一会儿,又被捂着脸翻过身去的彰子吸引了注意力。
彰子一脸木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自己所说的话。
“彰子、小姐……?”
太阴开口询问,却听到彰子恍惚地低声说。
“被呼唤的话……不去是不行的……”
而我已经决定前往,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其实也很想找借口逃走。但,这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她真心想要把它做好。为了远离大都的内亲王,她决心要完成自己的职责。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滑落。
“…………”
雨还在下。这忽如其来的水滴就像是来自雨水一般。太阴这样想着。
而默默流泪的彰子终于静静地开口说。
“……我明明已经决定要离开他了。”
“嗯。”
“但……还是想见到他。”
“嗯。”
“即使在他身边如此的痛苦,我还是想见到他……”
“……嗯……”
她了解自己矛盾的心情。
或许这样反复无常的自己已经被讨厌了吧。
看到昌浩的脸就觉得痛苦,看着他受伤的背景也觉得痛苦。她以为昌浩也应该和自己一样,因为她是真的痛苦得难以忍受。
但是现在的她却是如此真切的希望能见到他。只要见到他就好。
闭着眼睛,彰子反复地呢喃着。
“……好想,见到昌浩……”
风音端坐在脩子与彰子的房间外。在她身边的,是隱形的**。
风音的耳力很好。她清楚地听到了房间内太阴与彰子的对话。
她也清楚十二神将之太阴是如何的狼狈。
风音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对十二神将来说,要理解人类复杂的心绪与矛盾的想法恐怕要花很长时间吧。神将是排名最末尾的神,而神,是不会为人类纤细的思想所动摇的。这并非神将们的过错。
**注意到风音神色黯然,现出了身形。
他在风音身边蹲下,伸手撩起遮住她面容的头发。
风音眨了眨眼,随即抬起头来。映入她眼中的是平静的黄褐色眼瞳。
“……你哭了吗?”
听到对方毫无抑扬顿挫的简短问话,风音微微笑了,摇了摇头。
“没有。……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什么事?”
“我想起了当初不得不向腾蛇道歉的时候的事。”
想不见,想回避,想逃走。
但最终她还是以颤抖的双腿前往腾蛇所在的地方。当她向着绝不会回头的背影说话时,究竟需要怎样的勇气呢?
因为不想被讨厌,所以努力寻找着自己存在的价值。风音完全理解彰子的这种心情。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闻言,**默默地以眼神催促她的下一句话。虽然他表情贫乏,但这时眼睛的神采却相当鲜明。
“如果我说我为了不让你讨厌而勉強自己的话,彩辉你会怎么想?”
**有些莫名其妙地张大了眼睛。
风音轻轻地笑了。没错,她自己也有和彰子一样的感情。恐怕,这是只要身为人类就有的。而她多少也有一半的人类血统。
短暂的思考之后,**淡淡地说。
“……是认为如果不勉强自己就会被讨厌吗……?”
**皱起了眉头。风音知道他在选择合适的语言。
“觉得不愉快吗?”
“不。”
立刻否定了这种可能,**眨了眨眼睛。
“……应该说……是寂寞吧。”
风音眯起了眼睛。不是后悔,不是悲伤,不是焦躁,而是寂寞吗?
怕被人讨厌,正是因为不相信对方,怀疑对方的一言一行和想法。
将自己的手放进**掌心,风音闭上了眼睛。
“是啊……寂寞。不被人信任的确很让人寂寞呢。……但同时也是在告诉对方他对自己有多么重要吧。”
她想起了安倍晴明的继承人昌浩的模样。
彰子不希望被那个孩子讨厌。因为他是她重要的、无可替代的人吧。所以她才会被自己的想法所束缚。
自己也是一样。如果被眼前这个男人拒绝的话,她一定会绝望的。
但他绝对不会拒绝自己。正因为相信这一点,她才能交出自己全部的真心,并且希望能更进一步让他看到自己的心意。
为了腾蛇,昌浩可以舍弃自己的性命。为了彰子也一样吧。而彰子也是为了昌浩而不停地鞭策着自己。
正因为太过顾虑对方,反而因禁了自己的心,结果反倒忽视了最重要的东西。
“要点醒那孩子吗……”
**并没有回答风音的低语,只是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就像对小孩子那样。
风音不由得苦笑着缩起了肩膀。有时候他就是如此笨拙。
她听说过关于昌浩的事。昌浩与彰子现在正陷入了死胡同,被自己的感情所折磨着。虽然这是只能靠他们自己才能解决的问题,但如果有必要的话也可以帮他们一把。
现在她在彰子的身边。而这个女孩所抱着的心情,**以前都一点点的教给了风音。而她也清楚,在神将与晴明都无法企及的彰子的心中,恐怕正迫切地希望一双能够解救她的手吧。
彰子或许是错了。毕竟人只能靠自己所了解的东西去猜测对方真正的心意。如果别人拥有自己所不了解的东西的话,就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
但即使错了也不应被指摘。因为不可能有不用交流便能完全了解的事。
“如果我办得到的话。”
这句话是彰子最常挂在嘴边的。这句话里含有微妙的差异。如果风音能了解这一点的话,或许就能将彰子从迷宫中救出吧。
忽然,风音眨了眨眼睛。她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轻微脚步声。
**突然翻身跃起。
与此同时,一个身影出现在拐角处。
“晴明大人!”
忽然出现的安倍晴明的目光在端坐着的风音与她一旁的**之间来回游移着。
“我想来看看公主殿下的情况。”
走过来的老人眼底有些疲倦。见状,风音暗自皱起了眉头。
“现在两人都在休息呢。”
房间里还有太阴与乌鸦嵬在。并且为了防止侵入,还布有几重结界。就算是物理性的攻击也要花不少时间。
对于谜一般的虚空众,风音等人现在仍然没有任何了解。
晴明长叹一口气,在风音与**面前坐了下来。
老人的面容看起来消瘦了不少。
“晴明大人,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了,您去休息吧。”
老人听到风音的劝告,摇了摇头。
“连道反小姐都在工作,我就更没有理由休息了。如果被您家的守护妖知道的话那可不得了呢。”
“请您别这么说。”
“是啊,那我还是闭嘴比较好。”
说着,晴明瞥了一眼一旁的**。神将的眼里也有些疲倦。
“不过就算我和风音小姐都不说,但事实上我们都很疲倦了吧。”
风音顿时陷入了沉默。无法否认。
晴明从喉咙深处发出了轻笑,抱起双手。
“畿部等人也一样无法安心呢。就算睡觉也觉得身边似乎有动静似的。”
大家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能早日到达伊势。(綠:不明白心心念念是啥)
畿部守直也曾说过,只要进入伊势就平安了。
忽然,房间里的神气开始移动起来。
隐形的太阴一脸烦恼地现身于两人之间。
“太阴。”
看着晴明,太阴表情复杂地说。
“晴明,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
太阴苦涩地看着歪着头的老人。
“我很喜欢彰子小姐。”
“……哦哦,是吗。”
晴明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老人一脸为什么会这么说的表情。皱着眉头的太阴连忙补充道。
“你应该明白的啊,为什么她会想不被人讨厌,为什么她会觉得我们可能会讨厌她呢?我们做了什么会让她这样想的事吗?还是说虽然我们没有做出让她误解的举动,但却没有把自己的感情很好地表现出来吗?”
“彰子说了这样的话吗?”
“嗯……她说不希望被人讨厌。”
太阴皱着小脸,低下了头。
“她怎么会那么想呢……”
太阴握紧了双手,肩膀颤抖着。
“太阴啊。”
“晴明,我好后悔。”
“嗯。”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那么想。”
“嗯。”
“所以我好后悔……”(綠奇怪的联系)
晴明伸出手,抚摸着幼年模样的神将的头。太阴跪坐了下来,握紧的拳头放在膝盖上。
为不知道她有这种想法而后悔。为让她这样想的自己而后悔。
还有,被认为会讨厌她时所感觉到的,寂寞。
“……我应该明白的。”
太阴低着头,低声道。
“昌浩和彰子都在逞强,那么勉强自己难道不痛苦吗?”
晴明眨了眨眼,微笑起来。
“……是啊,正如太阴所说。”
“明明不勉强自己也可以的。”
“嗯。”
拥有上进心并进行努力是必要的。但太过分的话反倒会束缚自己,将自己推向崩溃的边缘。
“昌洗和彰子现在这样就可以了啊。”
但或许,她无法体会他们究竟有多么痛苦吧。
太阴到现在终于第一次注意到昌浩他们所痛苦的根源。
第二章
已经辰时了。
整理了一下仪表,畿部直守前去拜访在脩子休息的房间附近的晴明。
“晴明大人,昨夜多亏您了。”
畿部恭敬地行了一礼。晴明随之擡起头来。
“没什麽。如果要道谢的话,还是得谢谢我的式神。”
通常情况下十二神将都是隐性状态。能够亲眼目睹他们现身战斗,从某种意义上说实属侥幸。
“不过也是因为有晴明大人在的关系啊。如果没有晴明大人的命令,式神是不会舍身保护我们的。”
晴明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的确无法反驳。
如果没有晴明的命令,十二神将根本不会理会不相干的人。这是绝对的。
因为神将矜持。
“看来之后我们的根据公主殿下的情况尽早出发了。”
闻言,晴明双目微睁。
“什麽意思?”
“我们得争分夺秒,尽早越过国境进入伊势才好。”
“等一下,守直大人。”
晴明擡起了手。但守直却继续说着。
“已经没有时间了。只有进入伊势才能获得神的庇护,这也是为了公主殿下”
“守直大人!”
晴明以严厉的语气打断了守直的话。
他一脸严峻地凝视着伊势的斋宫寮的官人。
“为什麽要这麽急?的确,我明白你们希望公主殿下能早一天进入伊势的心情。但发生昨夜的事情后,公主殿下一定受了不小的惊吓。现在还要赶路的话对她来说太过残酷了。公主殿下只不过是个年仅五嵗的孩子。”
守直的脸色也僵硬了起来。
他绷紧了嘴角,皱着眉低下头去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中。而晴明则静静地开口问道。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甚麽?”
“昨夜袭击垂水别宫的虚空众究竟是什麽来历,你知道吗?”
守直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你似乎早就知道那些东西会攻击别宫。我想知道的不仅是虚空众,还有那个叫做益荒的青年,以及叫阿云的女官的身份。”
语气虽然淡然,但话中却有不容忽视的魄力。如果现在不回答的话,恐怕这位绝世大阴阳师就不会再离开这别宫一步了吧。
但是。
“”
守直在一番犹豫之后,最终还是早日带公主殿下到达伊势的使命感占了上风。
守直长叹了一口气,在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端坐在晴明面前说道。
“实际上关於这件事,伊势的畿部一族中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本不应该向外人泄露”
“我让我手下的式神都隐身可好?”
守直缩了缩肩膀。
“请您告诉他们此事不可向外人提起”
没有主人晴明的命令,式神们应该也不会偷听的吧。
得出这个结论后,守直又小心地向周围看了看。
“你还真是慎重呢。”
听到晴明叹服的话,守直有些困扰地回过头来。
“怎麽说呢。这是连在神宫工作的神官们都不知道的秘密。”
晴明张大了眼睛。
他倒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大事。
硬要知道真的好吗?此时他脑中出现了这样的疑问。
“晴明大人?”
看着惊讶的守直,老人确认道。
“让我知道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您是阴阳师啊。所谓阴阳师是死也不会泄露半句天机的人,所以这种秘密并没有什麽大不了的。”(綠:忽然觉得很像算命先生)
晴明无言地默认了。既然对方已经有如此认识,那他听听也无妨。
阴阳师所知道的东西大半不能对外人讲。一生藏在心底,直到带进冥府,这是事实。
“实际上”
守直正要开口,老人却挥了挥手。
“稍等一下。”
他随手结了个印,口中低低地唱起咒文。
不久,两人身边便形成了一个结界。
守直四处张望了一下。
“好了,这样就没人能听到了。”
“原来如此。”
守直敬佩地眯起了眼睛,端正了坐姿。
“昨夜袭击我们的虚空众是远古以来就存在的战斗集团。”
晴明点了点头。
说起来,他与守直似乎是第一次这样交谈呢。晴明身边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大中臣春清在,守直则多在公主身边,所以他们很少有交集。
“晴明大人可听说过伊势海上的岛?”
“伊势海上的岛?”
守直点了点头,又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看起来相当谨慎,即使明知道不会被人听到,还是无意识地小心翼翼的。
看来是相当重要的大事。
晴明的知识面相当广,并且以此自负。但他也不能完全了解自己所在的世界。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就等於骄傲。认为自己无所不知无疑就是傲慢。
回想自己年轻时,晴明也并不认为曾觉得自己无所不知。这并非出於谦逊,只是单纯没有兴趣罢了。
“是个名为海津岛的小岛。那上面隐藏着一座宫殿。”
“隐藏着宫殿?”
“是的。”
守直似乎在考虑接下来该怎麽说,晴明默默地等待着他之后的话。
“其实应该称之为影伊势,神之宫。名为海津见宫。”
闻言,晴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影伊势”
他下意识地反问道。
他只知道元伊势。在天照大神最终停留并镇守于如今的内宫前,曾辗转过很多地方,而在那期间他(应该为她/他)停留过的地方,就被称为元伊势。
“和元伊势有什麽不同吗?”
晴明出言确认道。守直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当然不同。所谓影伊势,实际是近代给予的假名。实际上它对於伊势神宫来说就是影子一样的存在。”
影子一般的神宫吗?
伊势所供奉的是本国最高神之天照大神。而与供奉此神的神宫相对的究竟是甚麽样的神宫呢?
“在伊势神宫裏,知道海见津宫存在的人也屈指可数。只有畿部直系代代相传。”
畿部一族从远古时起一直担任神官一职。比起以伊势神官之名为天下所知的荒木田氏与度会氏都更加古老。
“海津见宫裏有少数度会家的分支。不过很久以前就已经脱离本家,到现在血缘已经相当淡薄了。”(绿:原文是“不过很久就已经”)
晴明皱起了眉头。在封闭的小岛上一般不是会没有选择余地的进行近亲通婚,最后使血缘更加浓厚吗?
似乎读懂了老人的表情,守直摇了摇头。
“海津岛严禁近亲通婚,所以这一点不用担心。因为如果有必要的话,会从我们一族中挑选人选送往海津岛。”
说这些话时,守直的神色有点黯然。当察觉到晴明注意到后,他立刻不着痕迹地调整了脸色。
“那岛上有神降临哦,晴明大人。”
晴明眨了眨眼。
“神?”
老人如此反问道。近三十嵗的男人表情肃然地说。
“没错。是比天照大神更上位的神。”
“比天照大神,更上位”
一时间失去了语言,晴明只能凝视着守直。
面前男人的年龄应该与孙子成亲差不多,但他所知的东西却远超过成亲。
虽然成亲也了解了相当多的东西,拥有与年龄不符的老成,但守直似乎更历练些。
是因为内心隐藏的东西不同吗?晴明唐突地想。(綠:晴明大人,现在什麽时候了,还突发想象==)
守直淡淡地继续说。
“那是有神降临和镇守的岛。不过朝廷派往伊势的神官并不知道它的存在。我们也不会告诉他们。否则神宫的权威无疑会受到影响。”
语气虽然淡然,但内容却有些令人畏惧。就连晴明也感到了一阵寒意。
“这场雨连天照大神都阻止不了。只能借助更上位的神。”
“守直大人,等一下.....”
晴明擡手制止了守直接下来的话。由於冲击太大,他的脑子有些混乱。
守直的话不会有假,当然也不会有误。
听过这一番话后,似乎有些豁然开朗了。就好像有什麽遮蔽的东西清脆地在脑海和心底碎掉了一般。
这是心中无杂念的人都能感觉到的东西。
虽然阴阳师的直觉优於常人,但这种知觉也并非阴阳师的特长。只要心地纯粹,谁都能有这种特长。不过阴阳师会日日修习使心灵纯洁的术罢了。
这并没有什麼好隐瞒的。不过是因为平常很少有人问起,所以阴阳师才没有对外人说而已。阴阳寮里本来就会教授这样的课程,但学习后取得的效果却各有不同。
阴阳生藤原敏次生来就有见鬼的能力。但藤原氏也是通过修行术来进一步历练自己,才拥有现在的实力。(绿:啥?敏次不是不能见鬼莫)
安倍家的人在懂事以前就要开始学习基础知识,这对於安倍氏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根本用不著说出来。
在连续三次深呼吸之后,晴明终於平静了下来。
“……抱歉。”
“不。都是我和您说了这麼唐突的话,让您受惊了。就连神只大副也不知此事。”
晴明瞪大了眼睛。
“那麼……”
“我们没有告诉神只。都内知道此事的只有皇帝陛下。”
“……”
看著老人涨得通红的脸,守直苦笑起来。
“看来我让晴明大人吃惊不小呢。”
没有人比与政治中枢息息相关的阴阳师更清楚了解宫廷内幕了。如果将他们所知的秘密公之於众的话,恐怕能将国家搅得天翻地覆吧。
但听到这番话的老人脸色仍然有些苍白。他微微一笑。
“……我现在完全明白了。”
“毫不夸张的说,我们畿部一族担负著的是伊势阴暗的部分。”
守直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凄凉的神情。但随即便消散了。
只有在提到阴暗一词时,男人的脸上才露出了与平常不同的表情。
“其实天照大神并不是高天原的最高神。不过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一点。天照大神是在皇祖神与太阳神之前,侍奉世界最高神的巫女神。”
秉承了远古以来与伊势紧密相连的血脉的男人静静地笑了。
“而这个最高神……”
是天照大神诞生之前就存在的神。
“您应该知道吧——天御中主神。”
“……!”
晴明的确知道。但他根本没想到这次的事与天御中主神有什麼关系。
天御中主神是在天辟地后出现的神。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原始的神。
虽然国外位於同样地位的神有其他的名字,但很可能只是名字不同而已。
“巫女神天照大神的神赦实际就是在传达天御中主神的意思。而像天御中主神这样高位的神是不会轻易在凡人面前显示神姿的。”
天御中主神并不在众神所居住的高天原上。因为他无处不在。
“我们一族有代代相传的神之祭文——吾,在天,在地,在人。”
吾,存於天,存於地,存於人。存於金木水火土。只要吾活著便存於一切事物,掌管天下所有生命之呼吸。吾就是天御中主神。同於最原始的光。
神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神咒。神咒又是简短的咒文。“天照大御神”就是十言神咒。
“神的名字中所包含的神威由於神的位阶而有所不同。越是高位和上位的神,他的名字越含有强大的力量。能凌驾与“天照大御神”的神咒之上的只有‘天御中主神’。”
连唱此名三次,便能降伏乃至击退所有黑暗、灾祸或魔性。
“……”
晴明沉默地点了点头。
例如贵船的祭神高龙神。这个名字就是拥有绝对力量的言灵。而言灵是只要一字有误就无效的东西,所以绝不可以弄错。
贵船的祭神允许晴明和昌浩称自己为“高淤”。一般神明都非常讨厌改变自己的名字,所以允许别人称呼自己某些特别的名称都别有深意。
“与侍奉高天原的最高神天照大御神的伊势神宫相对的,海津岛的海津见宫不仅侍奉巫女神天照大神,他们的主祭神其实是天御中主神。”
说完,守直打住了话头,深吸一口气。
虽说事出有因,但泄露这个机密,他难免也有些罪恶感。
再次深呼吸后,守直端正了坐姿。
“要内亲王脩子殿下前往伊势的理由,其实并不是因为神敕。”
“你说什麼?”
忽然听到意料之外的话,晴明不禁瞪大了眼睛。
“要让阳光重新回到这个国度,需要带凭依前往。这不是你们所带来的天照神的神敕吗?”
“不错。”
守直重重地点了点头,微微垂下了视线。
“神敕是真的。虽然事出突然,而且当时只有一名命妇在场……但的确是真的。”
巫女降临传达神旨之时,必须有审神者在场辨别其真伪。这本应该是神宫的职责所在,但这次的神敕降临在斋宫寮的斋宫卧室,当时斋宫身边只有一名命妇听到了神意。
之后他们也曾让卜部的人进行了彻底的占卜。
最后显示为龟卦,也就是说神敕的确来自天照大神。
“在畿部长老、也就是我的祖父对我下的命令中,除了让我带公主殿下回伊势外,还有另一个命令。就是绝对不可让岛上的度会带走公主。”
与伊势的度会相对的,守直将住在海津岛上的度会氏称做“岛上的度会”。
“他说,一旦公主被他们带走,那麼地底沉眠的龙将会发狂……”(绿:已经在发狂了嘛)
这是畿部长老亲自占卜得出的结果。
“岛上的度会一定会有所行动。对他们来说,天皇陛下也不过是‘巫女神的后裔’而已。他们一定会袭击天皇之女的脩子殿下。”
“他们究竟为什麼要这样做?”
对於晴明的疑问,守直摇了摇头。
“这个……他们真正的目的我也不清楚。”
守直的眼神有刹那的游移。晴明发现了这一点。
“……你不知道吗?守直大人。”
晴明静静地问道。守直微微眨了眨眼睛。
“岛上的度会究竟在想些什麼,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晴明的直觉感到守直话里有话。他隐瞒了什麼。
海津见宫。侍奉巫女神,但主神为天御中主神的神宫。
传达神意的是巫女。天御中主神的巫女是天照大神。
有什麼东西在晴明心中呼之欲出。究竟遗漏了什麼?他抓不住守直话中的真意。
如果就照现在的情况,守直要求早点出发的话,晴明还是无法答应。
脩子殿下的生命安全为最先考虑的事。当今天皇陛下亲自把脩子殿下交付给他,这是他的责任。
天照大御神的神敕降临到斋宫身上,这是因为斋宫担任巫女一职。
最高神为天御中主神。他的神威不轻易示於人前。那麼传达他旨意的又是谁呢?
想到这里,晴明忽然茅塞顿开。
“守直,我有个问题问你。”
“什麼?”
“天御中主神的神敕究竟降临到谁身上?”
“……”
守直的神情有了剧烈的动摇。
伊势有斋宫。
而度会虽是神职,却没有巫女。晴明没有从守直口中听到过巫女一词。
神宫中必定有巫女。传达神旨的,必定是无垢的巫女的工作。男性是很难得到神意的。
没人知道为什麼会这样。即使是修行深厚的清明也基本不可能传达神的旨意。
守直的视线摇摆不定,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在短暂的沉默中,晴明凝视著闭上了双眼的畿部守直。
“……我终於明白为什麼长老会叫我对安倍晴明不可疏忽了。”
听到对方叹息般的话后,晴明有些不解。
“这是什麼意思?”
看著不打算回答的守直,老人眯起了眼睛,低声说。
“你让我想起了以前曾经尝过的辛酸呢。因为每当我问究竟怎麼了的时候,大家总是闭紧了嘴不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麼。”
晴明的语气有些深沉。
“……您也会有寻求他人解答的时候吗?”
守直难以置信地看著晴明。
但被年纪不足三十岁的年轻小子盯著,晴明根本不为所动,一脸淡然。
短暂的沉默之后,守直轻轻叹了口气,又重新开口说道。不过这次的语气多少带了些玩笑之意。
“正如晴明大人所想的那样,海津见宫有巫女存在。天御中主神的巫女天照大神会降临到她身上。”
那是日日供奉天御中主神以及支撑这个国度的所有神明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巫女。
“以神玉凭依言灵的巫女,我们称之为玉依姬。”
辰时已经过了四分之一。
守护在脩子門前的风音面前出现了黑色乌鸦的身影。
“小姐,您应该已经很累了吧,请进去休息。”
看著挥舞著翅膀的嵬,风音微微一笑。
“我没关系。公主殿下她们还在睡吗?”
被最爱的小姐问道,嵬用力点了点头。
“好像累得不得了,睡得像一滩烂泥呢。托此之福我才能从她手里抽身……”
说著,乌鸦忽然转了个身。
“……小姐。”
“怎麼了?”
嵬似乎有些在意还布帐内睡觉的两个少女。
“嵬?”
短暂的沉默之后,乌鸦又扇起了翅膀。
“我听到那个女孩子的话了。”
风音马上就明白了他指的是什麼。嵬之前一直躺在沉睡的脩子手中。
“虽然我身为道反的守护妖,不能理解人类的心……”
但那流下的泪水,那反覆响起的痛苦声音让他印象深刻。
“我认为如果想和他见面的话,就应该遵循自己的心啊。”
以前乌鸦也曾有过被封住了声音和语言,虽然在风音身边却什麼也无法向她传达的痛苦过去。
“明明知道自己的愿望,明明都在哭泣了,为什麼还不去做呢?我无法理解呢,小姐。”
风音伸手抱起了乌鸦。
她将黑色毛团放到膝盖上,温柔地抚摸著光滑的黑色羽毛。
嵬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从很久以前开始,抚摸著自己的风音的手指就是他无可替代的宝物了。最近被十二神将抢走了这一特权,他一直愤愤不平呢。“……或许大家都不明白吧。无论多麼希望,但如果自己一心认为那个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话,最后也许就真的无法实现了哦。”
那个女孩虽然嘴里说著想见他,但心底一旦真的生出这个念头就马上被打消掉了。
“温柔的心固然不错,但如果能更率直一些的话就更好了。”
这是非常简单,但同时也是极其困难的事。
雨还在下。
雨势似乎有些变大了。
看著窗外稍微明亮了一些的灰色天空,风音皱起了眉头。
能早点到达伊势就好了。早日到达那天照大神神威所笼罩的地方。
但到达伊势后,脩子又会怎样呢?
会再有神敕降临吗?还是已经准备好了如何对待脩子呢?
风音越想越是不安。
前往伊势,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第三章
那道伤口,一直存在于心中。
※
黑暗在扩散着。
昌浩终于注意到自己在呆坐着。
“……怎么,回事……?”
他清醒过来,慢慢环视四周。
这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荒野,寸草不生,四处散布着凹凸不平的坚硬岩石。
“这里……是……”
好黑。
“是什么地方啊?……”
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地方的呢?
昌浩用左手摁住太阳穴。思绪混乱,无法集中。
这里到底是哪儿啊?
就这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笼罩记忆的雾霭终于变得淡薄了一些。
“……对了,我是在去伊势的途中……”
然后眼前突然出现了雪白的少女和从未见过的青年。他们对自己说一起来吧。
这之后……这之后……
又稍微想起了一些事情。当时还有哥哥昌亲以及小怪在。天一直下着雨,自己很急躁。
扑通,昌浩的内心深处猛地一震。
非去伊势不可。一定要追上——那个人。
不停地追赶,再次相会之后,又该做什么呢?
思绪总是在这里戛然而止。
心脏开始剧烈地震动,彷佛是在警告自己不想再想下去。
——你的这道伤口。
耳中响起了小孩子的低语。明明是小孩子的声音,却蕴藏着十足的大人味。
——足以将你的心毁坏。
昌浩突然感到背后一凉,彷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抚摸他的后背。昌浩用力捂住胸口,脸庞上的血色渐渐消失,变成了如同死者一样的肤色。
——你一个人已经无力承担了。
心中已经流了太多的血。被穷追不舍,逼得走投无路直至失去了一切可以逃避的地方。这种感觉化作撕裂自己身心的利刃。
昌浩捂着胸口弯下了腰,痛苦的喘不过气来。
不行,不能在这种地方停下来。站起来,我非走不可。
明明想着一定要走,一直都这么催促自己,脚步却无法挪动一下,身体也无法动弹。
昌浩喘息着蹲下身子,好像听到了脚步声。似乎有谁在靠近。他费力地抬起了头。
“哥哥……?”
黑暗中,他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个身影正朝这里走来。
是原本同行的二哥吗?昌浩寻找着在二哥的脚旁是否有那个白色的身影。然而,他并没有看到与之相似的身影。
小怪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人影走到一脸惊讶的昌浩面前,轻轻蹲了下来看着他。
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就这么突然地映入昌浩的眼帘。
“哇……”
昌浩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青年却饶有与趣地注视着他。
“嗯……”
彷佛是发现了什么似的,青年频频点着头。
昌浩陷入了一片混乱。虽然拚命地命令自己保持镇定,全身上下却开始戒备起来。
在未知的荒野之中遇到陌生青年,再没有比这更离奇的事情了。
这个人的年纪似乎比大哥略小几岁,应该和二哥同龄吧。
对方的面容中似乎浮现出几丝熟悉的神情。是认识的人吗?
可是在记忆中反覆搜寻,也不记得自己曾经看到过这个人。
那位青年既没有戴鸟帽,也没有系发髻,而是留着全发。身上穿着的狩衣已经稍稍有点皱了,让人感觉已经有些年头。
此时他凝视着昌浩僵的身子,双手环抱,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啊,在这种地方陷入困境,你还真是不幸呢。”
“什么……?”
虽然他口中说着这种地方,但昌浩并不清楚这里是哪里,所以没法回答他。
青年站了起来。
“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虽然你一直拚命忍耐,不过差不多也该到极限了吧。”
“受伤……”
鹦鹉学舌一样重复着他的话。
那位少女也是这么说的。她指着昌浩的胸口,说那是足以让心毁坏的伤。
看到昌浩一脸茫然地抬起头,青年摇了摇头。
“嗯?……啊,原来如此。你自己还没有觉察到啊。”
青年一面嗯嗯地点着头,一面朝昌浩伸出手。
“就算我这么说,大概你也不会相信吧。你过来。”
昌浩沉默着向前略略倾身。绝不能轻易接受来历不明的人的邀约。
面对表现出明显戒备心的昌浩,青年没有丝毫不快,相反还很满足似的得意一笑。
“很好很好。对阴阳师而言,这种程度的慎重是必要的。不愧是昌浩,被教导得不错嘛。”
青年再次催促着昌浩。
“你做得不错,所以快过来吧。”
“什么叫所以啊……”
他的话前文不搭后意,简直可以说是语意支离破碎。
看着戒备心越发强烈的昌浩,青年一边摇着头一边自言自语。
“也不能就那么把你背过来呢。如果不是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自己走过来的话,我也无法带走你呢……你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吧。”
他语气间的轻松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年投向昌浩的眼神中,突然赋予了深意。
“就这样下去的话,谁也无法帮助你。照现在这种局面,既不能帮你减轻痛苦,也很难帮你包扎伤口。你现在完全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受伤的事情啊。”
“什么受伤……”
昌浩正要说下去。
但是当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时,忽然发现左胸处有一道撕裂的伤口。
每当心脏扑通扑通跳动一次,就有红色的液体从伤口流出。
身上穿的衣服已经被流出的血染成一片鲜红,再也无法吸收流出的血液,只能任它滴落。
昌浩望向四周。
地上散布着的应该是自己的足迹,以及点点血迹。
捂住胸口的双手,也已经被染成红色。
昌浩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到底是何时受的伤?为什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自己现在却像没事一样?
这么严重的出血,无法行走也是理所当然的。意识却仍然清醒,这太不正常了。
鲜血从指尖滴落,胸口的伤处开始剧烈地疼痛。
“……唔……”
昌浩按着伤口,拼命地回想止血的咒文。但无论如何也理不出头绪。在心情平静的状态下能够轻松念出旳咒文,此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好冷。好可怕。
这里是哪里?这个青年到底是谁?我又是在做什么?(绿:本来以为是燎琉)
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着,我会死在这里吗?
“……!”
无数的脸庞在脑海中浮现。寮里的人们、曾经蒙受关照的神官们、两位哥哥、父母、十二神将、祖父,还有……
昌浩紧咬下唇,至少最后再见一次面啊。他眼眶一热,痛彻心扉的感觉彷佛贯穿了身体,剧烈得让他无法说出那个名字。
“喂喂,不要在这里乱下决心嘛。”
低下头注视着昌浩的青年,慌忙拍了拍他的背。这个举动扯动了伤口。昌浩不禁呻吟了一声。
“啊,抱歉抱歉。不过,你也多少清醒了一点吧。嗯?”
昌浩慢慢地抬起头,被泪水浸湿的眼中,映出青年注视着自己的身影。
昌浩再也忍耐不住,开口问道。
“……你是谁……?”
青年嗯嗯的念道,随后狡黠一笑。
“这个嘛……秘、密。”
青年竖起食指。
然后又再一次对目瞪口呆的昌浩伸出了手。
“过来吧。现在凭你一人之力是无法从这里回去的。”
昌浩体内的毒气已经完全被清除。他感到头晕眼花,于是摇了摇头。
“……我动不了……”
“你可以的。现在你还能够感觉到疼痛,不过……那家伙即使如此,仍然也会站起来的。”
青年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强烈光芒。
“就算你埋怨我也不要紧,站起来。如果现在不了解疼痛的原因,下一次你就无法站起来了。”
他似乎在问昌浩,即使再也站不起来也没关系吗?
昌浩模模糊糊地听到他的问话。
疼痛,难受,胸口很闷。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昌浩已经被疼痛折磨得无法思考这个问题,只能任由它一直摆在那里。
越是思考,思绪就愈混乱。他只是一个劲儿地驱使自己动起来。
昌浩低下头,急促地呼吸着。胸口的伤处在痛,全身上下都觉得很重,在这种状况下根本就动不了。
有什么声音在啪嗒啪嗒地响。昌浩以为是从伤口流出的血滴落的声音,但并非如此。
不知何时,透明的泪珠一滴滴地顺着脸庞滑落。
“……咦……”
为什么会流泪?昌浩想用被鲜血染红的手指拭去眼泪,却又在将要触碰到脸庞时停了下来。不能用如此肮脏的手来擦眼泪。
这双鲜血浸湿的手,不能握住那个孩子的手。也不能让他看到。
昌浩闭上眼睛,肩膀微微颤抖着。
“……好痛……”
“嗯,是啊。”
“又痛苦,又难受……”
“嗯,确实没错。”
“为什么这么痛……”
面对想到什么说什么的昌浩,青年以轻描淡写的口气说道。
“那是因为你忽略了重要的东西啊。”
“……诶……?”
昌浩缓缓抬起头,注视着青年。
青年把手背在身后。
“因为人类是不可思议的生物,只有在他痛苦难耐的时候,才不会忘记造成他痛苦的原因。不过……”
他停顿一下,轻叹一声。
“那并不是真的不知道,只不过是忘记了而已。”
即使是忘记了,或者是将其隐藏在记忆的最深处暂时看不见,它仍然存在。
“在你的心中,那道伤口早已形成。从你假装自己看不到,想转移视线开始,它就变成了真正的伤口,并且伴随着疼痛,以眼睛能够看见的形式出现了。”
昌浩猛地一震。
这道位于胸部的伤口,正是他到目前为止都不想看到的东西。
“这种被称为心之伤的东西,处理起来非常棘手。我也常常被师父训斥,说如果想要提高咒术的精准度,就得好好学习了解人的内心活动……算了,那件事暂且不提。”
青年咳嗽一声,将谈话转回正题。
“你之前忽视了自己的疼痛吧?那一来,就会神奇地感觉不到疼痛。但疼痛并不会消失,只是感觉不到了而已。这是一种被称之为麻痹的现象。即使如此,伤口也仍然存在,这个事实是不会有所改变的。如果不进行治疗,伤势就会扩大。或者说,只会强迫自己陷入不断堕落的迷途。现在的你就是如此。”
青年指着昌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在遇到痛苦就选择逃避的人中,还有另一种类型。他们觉得没有必要跨过这道难关,自己的想法才是正确的,强迫自己信服自己的说法。不愿承认自己心中有伤,如果被人指出来了,还会大发雷霆的说“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因为你不是这类人,所以我才帮助你。不过,在心里默默承受的这种类型更是让人难以处理的呢。”
青年皱起眉头,露出苦涩的表情。
“这一点真的很像呢。”
昌浩眨了眨眼睛。
这个男人多半是在把谁和自己做比较,自己似乎跟他的某位熟人有几分相似。也就是说,果然他认识自己吗?
是在很久很久之前,自己还不能记事的幼年时期见过面的吗?还是他单方面的认识自己呢?
昌浩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提出了这个疑问。
青年眨了眨眼,再次狡黠地一笑。
“你只猜对了一半。”
“……”
昌浩皱起了眉头。听到这个怎么看都像是糊弄人的回答,他感到越来越焦躁不安。
“好了,再不动就真的动不了啦。快站起来,用你全身的力量,拚死也要站起来!”
忍住自己想要表示不屑的冲动,昌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能总是在这里聊些牛头不对马嘴的事情。对昌浩而言,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想到这里,昌浩猛地发现,非做不可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就算是身负重伤,心灰意冷也必须站起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记忆一片混乱,思绪也无法集中。
唯一能清楚感受到的是疼痛,无休止地折磨着自己的疼痛。任凭如何抵抗,也没法摆脱。
“你之所以感到痛苦,是因为你没有正面面对它。当你面临巨大得难以忍受的痛苦时,说出为什么这种话,本身就是一种逃避的行为。”
昌浩把力量聚集在膝盖上,拚命想要站起来,耳中突然传来变得平和的声音。
“没办法,人类就是这么容易受到伤害,软弱得让人吃惊的生物。”
昌浩终于站了起来,注视着青年的脸庞。
温和的双眸深处,似乎能看见些许忧伤。
“……”
看到昌浩一脸诧异的表情,青年微微一笑。
“我只是和你背负的东西有所不同。不过,对现在的你来说,只有我能教给你所需要的东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昌浩眨了眨眼,忽然觉得一阵眩晕。他一个踉跄向前倒下。
男子抓住他的手支撑住他,然后转过身去。
“好,我们走吧。”
青年用对昌浩来说并不吃力的速度慢慢向前走去。昌浩用怀疑的表情看着他,问道:“你,到底是谁?”
男子恶作剧似地微微一笑。
“刚才不是说了么?秘、密。”
听到男子的回答后,晶浩彷佛失去了意识。但,勉强忍耐着。他不由得感到,比起伤痛,这个男子的一举一动更能把自己的体力和精神消耗得一点不剩。
黑暗渐渐加深。
如果没有这个男子的搀扶,昌浩大概一步也走不动了吧。
视野变得一片朦胧。他有意识地不去触动伤口,身体却不听使唤。
昌浩已经记不清,到底是第几次问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男子说过,这是因为自己想要忽视受伤这件事。即使是忽视它,伤口也仍然存在,不管逃到哪里也会追赶而来。只能面对它,意识到它,并且在此基础上跨越这道难关。
昌浩并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只是随口附和那个男人滔滔不绝的谈话。
每当他附和的时候,男子都嗯嗯地点着头,非常高兴地眯起了眼睛。
无论再怎么追问他的来历都被摆脱,昌浩终于死心。
相反,昌浩开始问他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一次他一反常态,立即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个地方大家都知道,只要想来就可以来。不过深不见底,不是想走就能走得了,是黑暗的尽头。这里差不多是最深的地方了……。你还真是厉害呢,居然能掉得这么深,也许应该就这一点称赞你一下呢。”
我才不想因为这个缘故被你称赞。
昌浩面露不快,男子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嗯嗯,这一点的确也很像呢。哦,原来童年时期是这样的啊。啊,等一下,到目前为止,应该不那么坦率才对,要更别扭一点,脾气再古怪一点……。啊,没什么,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青年咳嗽一声,打住了话题。
每次被这样敷衍了事时,昌浩都会露出一脸怀疑的表情,但他并没有感觉到不愉快。
对方知道自己的事,或者可以说自己很像某个人。虽然自己并不了解这个男子,但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因为有这么一个拉近距离的东西调和着,昌浩的戒备心在渐渐消失。
昌浩一边在黑暗中前行,一边开始讲述自己脑海中浮现的点点滴滴。
他有一个早就约定好的誓言。他相信这绝不会有错,但自己知道那是无法实现的。
男子赞同地点了点头。
“正是因为相信,所以如果这是错的就更令人受不了。”
昌浩也点点头。
痛苦。无法守护的人很痛苦。
“有时候也会有那种无可奈何、只能违背誓言的状况呢……那也是令人痛苦的啊。”
“……”
昌浩默默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自己也曾违背过誓言的事。
明明决定了要保护那个人,却没能守护好她,反而被她保护,自己只能在一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嗯,我知道了。看来这是最大的原因呢。”
男子点了点头,露出一丝苦笑。
“真的和我是正相反呢……玉依姬也真是的,做这么残忍的事情。”
昌浩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刚才,他说什么?
“玉依……姬……?”
传入耳中的词语,震撼着昌浩的心。
……好可怜……
“……”
昌浩只觉得眼眶一热。他自己都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眼激己夺眶而出。
男子抚慰着突然就哭了起来的昌浩,一边苦笑一边说道。
“不用担心,将之前一直压抑的东西全部发泄出来吧。”
因为昌浩的衣服已经被血弄脏,男子用自己的衣服为他擦拭脸颊的泪水。
昌浩极力忍住抽泣,拚命地思考着。
那个人说过,自己的心已经元全毁坏了。没错,她就是那位少女——玉衣姬。
那个男人似乎知道玉依姬到底是谁。而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又到底是谁呢?
面对昌浩的追问,男子却沉下脸说道。
“不要在意这些小事。你要是这么在意的话,我可要丢下你不管罗。”
真过分。
对没人搀扶随时都可能倒下的昌浩说出这句冷酷无情的话后,男子终于停下了脚步。
“如果不到这里来的话……”
男子的脸庞上终于浮现出严峻的表情。
昌浩缓缓地望向四周,当他看见那个物体时,不禁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黑暗之中有一个蹲着的身影。那是……
昌浩放开男子的手,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前行了几止之后,昌浩感到彷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壁阻挡了前面的道路。
那里伫立着一道透明的墙壁。昌浩一边用手触摸来确认墙壁的存在,一边凝视着那个人影。
他回头望向青年。
“那个是……”
男子点了点头。
“没错,那就是你。”
那里有一个胸口被一道深深的伤口穿过的小孩子。他蹲下身,放声大哭。
那正是昌浩一直假装看不到的、受了伤的自己。
第四章
有人在哭。有个小小的孩子在哭。
手贴在无形的墙壁上,昌浩看着眼前的情景,无法言语。
那是自己。池水里映出的是年幼的自己。而现在,幼小的他正满身是血地哭喊着。
这种伤痛毫无遗漏地传进了他心中。
手扶着无形的墙壁,昌浩跪了下来。
好痛。好痛。
——无法动弹。
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我保护不了他。
昌浩咬住下唇,握紧了拳头。视野模糊了,脸颊再度滑落新的泪水。
“……唔……”
将头抵在墙壁上,昌浩屏住了呼吸。
男人看着颤抖着肩膀的昌浩,静静地说道。
“——人类这种生物,即使是受伤了,但只要没有亲眼看到真实的伤口,就会认为它并不存在。所以我才会带你来这里。只要你还固执地不愿意承认你所看到的,那么这个孩子就会一直流血,一直痛苦下去……多么可悲啊……”
昌浩瞬间张大了眼睛。
可悲。玉依姬也这样说过。
“……我……可悲……?”
“可悲……因为无论周围的人如何为你担心,你却完全没有认识到自己的伤口,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昌浩的眼底出现了很大的动摇。
小怪还是和以前一样接近他,祖父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他少言。
他们都像以前一样关心昌浩。叫他不要累坏身体,叫他不要逞强,叫他好好休息。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原来是因为他们避免触及自己的伤口吗?为了不让昌浩陷入崩溃,他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等待时间治愈他的伤。
“一般来说,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会逐渐痊愈。但你的伤口却是越来越恶化……”
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并非责备,也非训斥,只是在陈述事实。平淡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声音。
“如果没有人帮你一把的话,恐怕就会这样沉沦于黑暗吧。这样就麻烦了。”
看着满面泪水的昌浩,男人平静地说。
“你记住,严重的伤口会呼唤内心的黑暗。因为人类会为了心灵的安宁,为了保护自己而埋藏自己的憎恨和愤怒。但这样就可能导致最差的结果——将伤口埋进心的深处,最后连自己也将它彻底遗忘了。”
“心的……深处……?”
昌浩无意识地按住了胸口。
愤怒——对于无法保护别人的愤怒。
憎恨——对向那个孩子出手的人,以及对无能为力的自己的憎恨。
“愤怒与憎恨并不会因为你刻意将它埋在心底,就永远不会出现。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面对男人的反问,昌浩无言以对。
至今为止他一直在逃避。不愿看到,不愿想起。他闭上眼睛掩住耳朵,假装一切并不存在。
他听到了雨声。
还有,另一种声音。
——后悔。
心脏忽然收紧了。
——对于自己曾做过的事,竟然还会觉得后悔吗?
昌浩痛苦地皱起了眉头。他终于明白了。
低下头,昌浩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我……”
男人默默地凝视着他。
无形墙壁的另一边,孩子还在哭泣着。听到那哭声,更让昌浩的心剧烈动摇起来。
黑暗之中,蠢蠢欲动的影子逐渐现出了轮廓。
与现在自己的外貌完全一样的另一边自己。不同的是眼睛深处的光。
那是冥官曾说过的。
堕落的自己的末路。被称之为鬼的东西。
他正一步一步地向着哭泣的孩子走去。
如果昌浩再视而不见的话,他将杀死那哭泣的孩子,取而代之。
男人在肩膀剧烈颤抖的昌浩面前蹲下,以平稳的语气说。
“如果堕落至此的话就无药可救了。所以就算再恐惧,也不要继续停步不前了。稍微忍耐一下吧,你可以做到的。”
男人抚摸着昌浩的脑袋,眼神有些复杂。
“正因为我以前停步不前,才伤害了那个人……如果能帮助现在的你的话,多少也算是一些补偿吧。”
昌浩抬起了头。
看着一贬不眨地凝视着自己的昌浩,男人略微闭上了眼。
“不过虽说如此,其实我也敌不过你内心的魔障。不过我有一个必胜之术。现在就演示给你看吧。”
说着,男人站了起来,走过昌浩身边,穿过了无形的墙壁。
他走近哭泣的孩子,蹲下身,将手伸向那血流不止的伤口。
昌浩有些吃惊。
有些疑惑。
所谓的必胜之术,难道是使其更悲伤,流更多的血吗?
看不见的墙壁阻隔了昌浩。他无论如何也穿过这道墙。
这也证明了昌浩的脆弱。他不肯承认痛苦,不肯面对伤口,甚至不让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自己。愚蠢而脆弱,浅薄而丑恶的部分。
昌浩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见过自己这样的部分,甚至不知道。
愤怒,憎恨,恐惧其实是比其他任何感情都更容易认同。
只追求光明其实很容易露出破绽。不了解黑暗就无法达到更高的境界。只追求力量则是在一步步走向毁灭,最终必定误入歧途,被黑暗所吞噬。
沦落至此的人,被称之为鬼。人类最悲惨的下场。虽然这是堕落者自己选择的道路,但正因为如此,才无法回头。
他们所不承认的是自己的软弱、愚蠢、浅薄与丑陋。
只要是人类都不可避免地拥有这些东西。而越是想要否定它们,其实就越是否定自己。
昌浩想要守护别人,想要遵守誓言。所以无法承认达不到理想要求的自己。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做不到,所以一直勉强自己。
但是越是这样,灵魂就越是疼痛不堪,血流不步。
“今后觉得疼的时候就要老实地说出来。如果自己心中没有受伤的自觉,那永远也不会痊愈。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的话,直率是最好的。不过,也是最难的。”
虽然背对着昌浩,但男人的表情很容易想像得到。
“不肯承认自己的软弱的家伙反而会被软弱所吞噬。认为自己正确无误的家伙绝对不会面对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对自己无法战胜敌人、充满了挫败感的家伙为了否认这一点,反而会以轻蔑的态度看待对手,以求得内心的平衡。”
说着,男人忽然停住了话头,换以严厉的语气说道。
“——身为阴阳师,必须能看透这些人的内心。”
昌浩的心一点点地被男人的话浸透。
他并不想变成那样的人。虽然他心中有着类似的部分,但为了不为之动摇,他必须让自己的心灵更加纯粹。
男人的手,一点点抹平了孩子胸口的伤痕。
并非粗暴,而是温柔的触摸。
无论怎样的术都有两面性。犹如正与负,昼与夜。既有正反相对,也有表里如一。
用温柔的心,可拯救他人。而放任怒火,则只能带来伤害或杀戮。
昌浩至今还无法理解其中的真意。
应该说,他以前根本没打算去理解。
他一心想着超越祖父,虽然他明知道这是多么困难的事。不过,也仅仅是知道而已。
对于阴阳师的本质,昌浩完全不明白。
终于明白自己是何等的幼稚。
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孩子胸口的伤已经愈合了。
曾被流出的鲜血染红的外衣现在已经没有痕迹。曾被鲜血染红的双手也洁净如初。
痊愈的男孩怯怯地抬头看着男人。男人温和地抚摸着他的头。
“……”
泪水从昌浩眼角滑落。他知道男人这个动作的含义。
从小就最疼爱他的祖父与一直以雪白可爱的姿态呆在他身边、只是偶尔才恢复真身的神将都经常这样做。
男人抚摸着孩子的头,安慰似的将他抱进了怀里。男孩一开始身体有些僵硬,但很快平静下来,闭上眼睛偎依在男人怀里。
昌浩明白。正因为他察觉到了男人的真正身份,才允许他如此。
“……不要一直勉强自己,休息一会吧。我会在你身边的,所以不要担心。”
男人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宛如太阳般明朗的笑容。
祖父他,应该也早就发现了这样的部分吧。
“……这里,是梦殿吧。”
昌浩问道。男人温和地眯起了眼睛。
“既是梦殿,也是你的内心深处,是黑暗和光明都无法到达的地方。究竟要前往何处都取决于你自己……我说错了吗?”
昌浩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个男人的名字。
榎岦斋。
安倍晴明年轻时唯一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所谓梦殿,乃是通往阴阳道的幽暗世畍。乃是梦中的另一个世界。
是神与死者居住的地方。
※
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
听着波涛的声音,玉依姬闭上了眼睛。
在她面前,躺着哭泣着睡着了的孩子。
阿云在她不远处静静地端坐着。
此外空无一人。只听得到雨声与波浪声。
玉依姬的眼睑微微颤动着。
她缓缓地张开了眼睛,低头看着面前的孩子。
鲜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模糊的微笑。
“……真能忍耐呢。”
为了不继续堕落而拚死走出自己内心的黑暗。如果再迟一步的话,就会被完全吞噬了吧。渴望得到这孩子力量的影子已经如此接近。
玉依姬叹了口气,重新抬起头,闭上了眼睛。
“……神啊……感谢您……”
带领梦殿里的男人进入这孩子梦中的,当然是天御中主神。
要治愈心的伤口是相当仔细的事。能担起这个任务的人不仅要了解伤口扩大的危险,更要有背负别人命运的觉悟。
因此,太过亲近的人是不行的。感情会阻碍他的判断。
那个人应该有帮助对方也是帮助自己的想法。
能赶上真是太好了。
安心的瞬间,玉依姬的意识也随之飘远。
阿云赶紧上前扶起了她突然倒下的身体。
“小姐!”
朦胧中,玉依姬似乎觉得阿云好像是另一个人。
“……阿云……”
虽然阿云皱着眉头,但还是挤出了一丝微笑。
“您很累了吧?请稍微休息一下。”
玉依姬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事……如果不继续祈祷的话……”
“天御中主神也一定能够明白您的心意的,他一定也希望您能够休息一会。”
玉依姬闭上了眼。
“……也许吧,但是……”
忽然间,大地忽然传来轰鸣声。
彷佛来自海底深处一般的低沉的悲鸣。
伫立在波浪间的三柱鸟居也在颤抖。波浪不自然地涌动着,和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令人胆战心惊的合音。
玉依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如果不尽快镇压的话……”
她推开阿云的手,越迥结界,来到能够眺望大海的悬崖边,蹲下身。
篝火的火苗在风中摇晃着。轰鸣声没有停止的迹象。
阿云看着玉依姬的背影,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斋大人……”
刚才暂时离开的斋忽然出现在此处。
火苗在少女的脸上投下深色的阴影。向来缺乏表情的脸淡然地看着阿云。
斋在阿云身前的昌浩面前停下了脚步。
“……竟然将自己逼迫至此。”
在这里醒来之时,他几乎是穷途末路遍体鳞伤。其实并没有任何人在逼迫他。逼迫他的只是他自己而已。
没错,就好像在诅咒无能的自己一般。
拥有力量的人,心一旦动摇,就无法驾御自己的力量。只是无意识的使用力量和术,而这很有可能会反噬自己。
斋猛地握紧了双手。
人类是如此脆弱的生物,以至于有时会故意以伤害自己的代价来获得其他的补偿。但,这样做所得到的补偿绝不可能拯救自己。
“这个人拥有强大的力量。”
“是。”
阿云知道昌浩曾击败过地脉化身的金龙,回答道。
“虽然这力量他还不太能控制,但一旦运用自如,将是锐利的武器。对于天御中主神来说这也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斋摇了摇头。
“我已经没有时间对你详细说明了。不过现在,主君天御中主神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无法传到玉依姬的耳中了。”
并非是玉依姬的能力消失了。逐渐消失的,其实是玉依姬生命的火焰。
“而我们……并不具备听到主君天御中主神之声的能力。这是无论我们如何渴离也无法实现的事。”
斋在昌浩身边蹲了下来,看着他紧闭的眼睛。
“这个人,一直在睡吗?”
“在堕入黑暗之前曾有过短暂的清醒,但时间很短。”
“是吗……”
斋垂下了头。轻轻飘落的黑发隐藏起她的表情。
阿云忽然觉得有些焦躁。
“斋大人,得快点了。”
对于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阿云自己也不知道。
斋仍然低着头,语气严肃地说。
“……是吗。不过我的心里早已有了决定。”
“斋大人……”
斋挥手制止了似乎还有话想说的阿云,淡淡地说。
“阿云,我的希望只有一个。而这却是违背主君真意的。”
阿云苍白着脸,没有说话。
“你和益荒都不用担心承担这个责任。这些都是我的事。”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端坐着祈祷的玉依姬的背影。
“……我的活着本来就是一种罪。为何主君会宽恕我的罪过,我并没有明白其中的真意。”
不过到现在为止她还活着,这是不可忽视的事实。
是因为对这个罪孽之身还抱有什么希望吗?
“那白色的异形拥有强大的力量。这并非是人类的力量,而是几乎可以摧毁一切的危险之力。”
斋清楚地看到了他伪装之下的本质。
“如果能得到他的话,或许对玉依姬会有所帮助。应该没有其他人拥有比他更强的力量了,度会那些人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斋将手放到昌浩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我想暂时借用这个孩子的力量。在他睡着的情况下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斋大人,请您不要进入别人的心。”
“阿云一把握住斋的手,拚命地哀求着。
“拜托了,请您心思!……您这样会让一心想守护您的我和益荒愧疚至死的,所以求您……”
“——阿云!”
斋缓缓地抽回手,以与其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表情说道。
“不尽早带回公主是不行的。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当然可以使用一切手段。”
她低头看着昌浩,静静地继续说道。
“即使,这是一条违背天理的路。”
就算现在曾加更多的罪孽,更多的愧疚又如何呢?自己到现在还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罪孽了。
“一定要利用这个人。我会向主君天御中主神解释,也会承担一切后果——所以让我放手去做吧。”
这是在向谁谢罪呢?
阿云无力地低下了头
谁也不能改变斋的决定了。这个少女已经决心违背神的旨意。
“为了让玉依姬能够平安……”
低声说着,斋再次对手放到了昌浩的额头。
雨声好吵。
在海津见宫的某个房间里,小怪不满地皱着眉头。
被益荒等人带到的这个小岛,听说位于伊势的海上。
要到对面的伊势的话就等于要渡海。
“……”
小怪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又抬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
而此时靠在柱子旁的昌亲则是浑身僵硬。
昌亲知道小怪的真身是红莲,所以本能地抱有恐惧感。虽然平常不太在意,但面对现在的小怪却难以掩饰自己的恐惧。
名叫益荒与阿云的两人前来带走昌浩已经有一刻钟了。虽然不清楚确切时间,但应该是黎明时候的事。
一到达神宫,昌浩就被益荒抱走。而小怪从那时起浑身就散发着杀气。
质问对方要将昌浩带到哪去,但得不到任何回答。
与阿云明显的战意相对的是,益荒显得非常冷静。
而介入一触即发的双方之间的昌亲。
拚命制止了小怪与他们冲突的昌亲在益荒等人离开之后,就一直脸色惨白。
看着他现在浑身僵硬的样子,小怪不禁感叹道。当时他竟然有勇气插入两方之间。
小怪摇了摇雪白的尾巴,晚霞般的眼睛忽然停在了某处。
视线所及之处站着个高大的男人。是益荒。他一个人回来了。
益荒靠着柱子抱着手,一言不发地看着这边。
显然是在监视小怪和昌亲。男人用眼神警告他们两人不要轻举妄动。
而被他带走的昌浩现在怎么样了呢?
小怪舔着脖子周围的毛。
益荒瞥了他一眼。
如果不是曾亲眼见过他变身,实在难以想像这个小怪会与那高大的男人是同一个存在。那样惊人的神气竟可以完美地隐藏在这雪白的身体里。
真是奇迹。
雨还在下。雨声也一直回响着。似乎这种声音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了。
也已经很久没有拜见天照大神了。虽然她的确存在于厚厚云层的彼端,但神意却那么遥远。
益荒皱起了眉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雨水的降落,他总有一种错觉,觉得无论是天照大神或是天御中主神似乎都在逐渐远离这个小岛。
必须早日停止这场大雨。公主是必须的。
如果现在不监视这两人的话,恐怕他们马上就会赶到内亲王一行那里去了吧。
益荒的面色有些凝重。
不能让这些家伙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这是斋的命令。不过即使斋不下此命令,他也不可能将他们置之不理。
那个沉默的男人应该是那孩子的兄长吧。如果刚才不是他在,他们恐怕免不了和小怪一战。
虽然现在两人有些急躁,但仍然按兵不动,是因为益荒曾说过会保证昌浩的安全吧。
如果有违誓言,那我以命相抵。益荒这样说的时候,小怪大笑起来。他说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而现在他又与这非凡的男人带着强烈压迫感的视线相交了。
忽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三对视线同时移动。出现的是斋。
“斋大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益荒。他几步走到少女跟前,屈膝跪下。
“那个孩子……安倍昌浩……”
斋眨了眨眼。
“安倍,昌浩。原来他是这个名字吗……”
“是,的确如此。”
斋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昌亲。昌亲注意到这一点,端正了自己的姿势。
斋看着他,眯起了眼睛。
“……你……”
她绕开益荒,来到昌亲身前。
“你也和昌浩一样,有着相似的伤口呢。”
意料之外的话让昌亲无言以对。
第五章
小怪沉默地甩了甩尾巴,晚霞般的瞳孔中燃起火焰。那是不容忽视的愤怒。
而怒气转变为斗气并没有花多少时间。
一股热风袭来。
益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斋和小怪之间,目光交缠,迸出火花,一触即发。
“益荒,够了。”
“不。”
益荒不听斋的劝阻,明显地威胁小怪。
“胆敢对斋大人露出如此明显的杀意,就已经死不足惜了。”
“够了……我也有不是之处。”
益荒和小怪同时回过头去看着斋。
只见少女端坐在昌亲面前,目光径直注视着坐在自己高处的青年。
昌亲也感受到了毫无杂质的目光。
“……你是?”
面对终于发问的昌亲,斋以毫无起伏的语气回答道。
“我是侍奉玉依姬的人。”
“我可以请问玉依姬是谁吗。”
斋眨了一下眼睛。
昌亲既没有疾言厉色,也没有咄咄逼人,而是真正地渴望知道他心中谜团的答案。
“玉依姬是在这宫里向我们的主君祈祷、并聆听其圣言的巫女。”
“你们的主君是?”
这时少女对再次发问的昌亲,毫无避讳地回答道。
“是和原始的光有着同样地位的天御中主神。”
听到神的名字时,昌亲倒吸了一口气。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
“昌亲。”
背后突然传来了尖锐的声音,昌亲转移了视线。一旁的小怪正俯下身子,似乎想和他说些什么。
昌亲开口阻止了。这次轮到斋反问了。
“你为什么能够心平气和地对待益荒和阿云?”
昌亲又把视线转向了少女,眼神有少许困惑。
“……因为我觉得这样做比较好。”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原因。他已经感觉到昌浩的心有危险,如果再这样下去情况不妙。
昌亲想帮助弟弟,所以听从了心里的直觉。
面对昌亲的以诚相告,斋以彷佛透过他看着某处虚空的眼神看着他。
不可思议的男人——她的眼神彷佛在这样说。
她用白晳纤细得宛如孩子般的手指着昌亲的胸口说。
“……这伤?”
昌亲惊讶地皱着眉头,低下头去。
“伤……?”
“这是用眼睛无法看到的伤。”
接下来的话,昌亲似乎早已料到。
青年轻地把手放到胸前,淡淡一笑。
“……也许有伤痕吧。”
不过已经过去了。
昌亲的心里也曾受过很深的伤,但与此相对的,他得到了作为阴阳师的觉悟。
不仅是昌亲,吉平,吉昌和成亲也是这样的。也许祖父晴明也是这样走过来的。
昌亲虽然是一个异常平静沉稳的人,但同时他也是阴阳师。他也拥有黑暗的部分,隐藏在深处,连家人也从未见过。
阴阳师操纵着光,也掌管着黑暗。光越大,其黑暗也越深。相反的,拥有强大的黑暗,就能转换为强大的光。只有一方存在是不可能的,必定存在同样大小的光和暗。
昌亲马上收敛起瞬间流露的黑暗。
“我可以问一下怎样才能看到那种东西吗?”
闻言,益荒顿时对昌亲投以可怕的眼光。
不过昌亲见过比他更可怕的人,他就是十二神将中最强最凶的腾蛇。
跟腾蛇相比,益荒的眼光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但也并不是说不可怕。
昌亲有许多恐惧的事物。没有人能强大到说自己无所畏惧。只有能坦率地说出自己害怕的人,内心才是最强大的。
“……从我开始懂事的时候起,就能看到了。所以我一度无法理解竟然有人会看不到这种东西。”
“是吗……也许确实像你说的那样。”
昌亲边点头,边缓缓眯起了双眼。
“昌浩现在做什么呢。”
“……他现在正处于睡眠状态,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醒来。”
“那个孩子的心怎么样了?”
“你不用担心。只要向主君天御中主神祈祷就可以了。”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昌亲舒了一口气。
他违背天皇的敕令,并没有追赶祖父一行,却来到了这里。这一切都是为了昌浩。昌亲遵从了自己想要帮助昌浩的人,并丝毫没有觉得这是错误的行为,只是有些粗心。
“……你们暂时在这里等着吧。”
斋站起来,转身离开了。
在少女离去之际,昌亲看到了她脸上的阴影,觉得有些惊讶。
是什么让那孩子有如此表情呢。
益荒犹豫着是否要去追那渐渐远去的瘦小背影。
“追上去又能如何。”
小怪不悦地丢下一句。它吊起眼梢,抬头对转过头来的益荒挑衅般地说道。
“我们不会逃走也不会藏起来,所以你在这令人很不爽。”
这确实是真心话。一直被人监视着,无论是谁都不会舒服的。
益荒恶狠狠地瞥了小怪一眼,但没有反驳。之后益荒犀利的目光转向昌亲身上。言外之意是在告诉他不要随便离开这里,然后跟着斋消失了。
没有大个子存在,周围的空间似乎变得宽敞一些。昌亲叹了一口气。膝盖附近的小怪半眯着眼睛走了过来。
“腾蛇,我认为他向我们挑衅绝对不是良策。”
“你听说过吗。”
小怪甩了甩尾巴,简短地问道。
“你听说过那个什么天御中主神吗?”
昌亲正了正身子。
“嗯,当听到那个名字时我也很惊讶。”
这应该只有专门供奉此神明的神宫里的人才知道的事。现在的神道乃以天照大御神为主。很多人并不知道天御中主神的存在。
原来如此,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不为人知地受人供奉吗。昌亲忽然感到有些敬佩。
小怪愁眉苦脸地不断摇晃着尾巴。努力想要克制住自己焦躁的情绪。
“……腾蛇。”
昌亲喊道。晚霞般鲜红的眼睛随之看向了他。
“刚才你不应该让益荒走的。”
小怪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不悦地说。
“那时候最好还是让他跟在那女孩身边。”
虽然不知道离去时斋的脸上的阴影是什么,但还是不要放着她独自一人比较好。
小怪并不是对斋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和顾虑,只是单纯地觉得如果益荒在这里的话,肯定要比现在郁闷得多。
昌亲苦笑了一下。
小怪耸了耸耳朵,半睁着眼睛。
“无论那个家伙在或不在,我们都逃不掉。他要是不在的话会感到自在一些。”
昌亲从心里赞同这句话。那无声的威胁想起来就会令人不寒而栗。
昌亲叹了一口气,慢慢地环视着屋内。
这是一座老式建筑。已经变成黑色的柱子和横梁见证了它的古老。
竹帘低垂着,没有板窗。屋子里空空如也,一件家具也没有。
昌亲环视了一会四周,突然点了一下头。
“太好了。”
在小怪把视线转向他的时候,昌亲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想在这里面探索一下。”
“等一下。”
小怪立即对握紧双拳的昌亲喊道。
“刚才,就在刚刚,那个益荒提醒我们不准离开这里,你还记得吧。”
昌浩还在对方手里,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我并不是要逃走,只是想了解一下现在情况怎样了。”
所以说不行啊!小怪心里喊道。随即站了起来。
“那我去好了,如果隐身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
“真的?谢谢啦,腾蛇。”
小怪回头看着因如释重负而高兴的昌亲,不由得想着。
昌亲虽然不是那么出众,但他到底是成亲的弟弟,昌浩的哥哥。
为什么吉昌的儿子们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泰然处之,或是做出惊人之举呢?
凡人是看不见小怪的身体的,但是听说在这宫中的都是度会氏族的神官们。
这些事情都是刚来这不久后从阿云那听说的。并且她只做了大概的说明,便一脸焦急地消失了。自打那以后再也没见过她,也许她和益荒一样在斋那个女孩的身边。
既然是神职就有可能具有见鬼的能力。如果被看到的话会十分麻烦,所以小怪恢复了真身并隐身。
如果以小怪的形态隐身的话就有点麻烦,既畏保持小怪的身形又要运用神气,还要抑制自己的神气。这样隐身的话,很容易疲劳。
刚开始要保持小怪形态需要相当集中精力。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还要定期确认自己的神气是否完全隐藏起来的,这一点丝毫不敢懈怠。
即使隐身,神气仍然有可能外泄,所以必须相当注意。
就这一点来说是非常麻烦的。
红莲感觉到有人的迹象。
于是隐藏在阴影之下,窥探着。
有两个人正在谈论,有一个灵力比较强,另一个稍微弱一些。灵力强的那人很可能会发现小怪形态的自己,所以选择恢复真身再隐形无疑是正确的选择。
……是老人……和年轻人吗……
红莲从声音来推测。
两人好像在为什么事而争执。
……不,不对,是年轻在反驳老年人。
神将的听觉比凡人更敏锐。
只要稍微集中一下注意力,就能清晰地听到每一句话。
“……益荒他们究竟在想什么啊!”
度会潮弥厉声问道。
据监视者滙报,今早刚刚从外面返回的益荒和阿云带回来了不明身份的男子和小孩,还有四脚的动物。
他们直接进入了只有斋才能使用的东侧宫殿。
那边是东侧吗,红莲在心里嘀咕着。因为雨和云的关系,连方向都难以辨认了。
“带不明身份的人上岛,这是绝不允许的!祯壬大人,请严惩益荒他们……!”
度会祯壬站起身来打断了潮弥的话,冷冰冰地开口道。
“严惩?你是说让我来惩罚益荒和阿云?”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