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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十九侠 (蜀山别传) 第一二回(下)(1 / 2)

 青城十九侠(蜀山别传)第一二回(下)——

这时群兽业已逃尽,只剩怪物一个在坡上。纪女和两个山人俱都看出那怪物目光如电,疾逾飞乌,两只前爪比刀剑还要锋利,俱都噤声不敢妄动。满以为再待一会,怪物必要前去追那一群兽,与自己所行方向相背,不足为患。谁知山人先前那一箭却惹出杀身之祸。山人弓劲,如深射入肉,本不易于坠落。但是这一箭只射在那鹿的胯骨上面,箭头没入只有三四米深,经怪物神力擒鹿之时一扔一放,业已活动欲坠。因为隐在胯骨之间,先时怪物并未觉察。偏巧怪物吃完两个鹿脑,意犹未足,又将两鹿抓起,吮吸余沥。不知怎地一甩,那枝毒箭自行松落,铮的一声,坠在山石上面。怪物循声拾起看了一看,又拿在鼻孔间闻了又闻,便昂起头来四处乱看乱嗅。纪女便知情势危急,一面手持兵刃暗器暗中准备,一面寻找逃脱之路。这时才看出那座孤峰上丰下锐,只离地有两三丈高,有一块丈许方圆,石笋般森列的危石突出在外,做了三人存身之所。初上来时因为匆忙,只道便于藏身,不料却是一个不能上下绕越的死地,这时不由心慌起来。怪物行动如飞,下去必为发觉。除了照旧潜伏,候它走去外,更无善策。只得朝二个山人打了个手势,不许妄动,以免一击不中,反无退步。于是各自紧持兵刃暗器,伏在石笋后面,连大气也不敢出。

待了好一会,忽然怪物怪啸了一声,以后便没了声息。三人试一探看,只见怪物来路上有一点黄影闪动,转眼失踪。死鹿和那只毒箭俱有地上。估量怪物行远,放箭山人便将箭捡起。纪女因为那一箭几乎弄出大乱子,便再三告诫:山中既有了这般凶狠东西,以后不可再去惹事。谁知山人天生愚蠢,才得免祸,贪念复炽,二人俱执意要将那两张鹿皮剥走。纪女劝说不听,也是年幼心粗,以为怪物刚去,不见得就会回转。又想这般凶恶的东西,如不除去,终是本山大患。先时因见怪物爪利若刀,身轻力大,自己藏处形势大恶,诚恐一个弄它不死,弄巧成拙,反受其害。如今身在坡上,可以随意所如;山人毒箭,见血必死。万一怪物再来,只要自己机警一些,三人分别用毒箭射它要害之处,纵被它乘着余力,弄死个把山人,给大众除害也值。纪女想到这里,反悔适才为怪物凶威所慑,没有下手,任它从容自去,大已失策。便任二山人自去剥开那鹿皮,不再阻止。吩咐如怪物回来,不可慌乱,应该用毒箭去射它的要害。

这时纪女忽觉内急,便在附近择了一个隐僻之处便解。事完,刚将衣衫整好,忽然听山人惊叫之声。情知有变,忙即飞步跑出前面一看,一个山人业已死在山坡脚下,血流满地;另一个山人手持着断了半截的刀把,正从坡上面亡命一般飞纵下来,后面追的便是先前所见的那个怪物,两下里相隔仅止四五丈左右。纪女眼看两个同伴一个惨死,一个危急万分,当时激于义忿,也不暇顾及怪物凶狠,一手擎刀,一手按定毒药弩箭,一声娇叱,照着怪物两只怪眼,接连就是好几箭。谁知那怪物行动迅速,疾如飘风,目力又极敏锐。纪女的箭发出去时,那跑的山人已吃它从后飞纵过来,一爪抓向后脑,立时脑浆迸裂,死于非命。正要落地吮吸脑髓,一见箭到,另一只长爪往上一伸,那箭竟被它挡落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纪女弩筒内一排十二枝连珠毒药弩,照准怪物身上要害已一齐发出。除打怪物双眼的几枝俱都被它拨落外,余下七八枝,虽然枝枝打中在怪物咽喉等要害之处,可是怪物通未丝毫觉察。它也未来扑,站在坡前,先朝纪女龇着獠牙怪笑了一声,又用爪护住面目,一爪抓起山人尸首,张开大口,对着脑门只一吸,咕嘟一声,和先前那两只逃鹿一般,山人一团脑髓带着鲜血,全被它吸到口中,嘴巴动了两下,便咽入腹内,然后举爪一扔,那重有百多斤的山人尸首,像抛球一般,被它扔出去十余丈高远,坠入山沟之内。接着又是一声怪笑,两臂一伸,摇着两只利爪,向纪女慢慢走来。

纪女见它生吞人脑这等惨恶之状,吓得神志昏乱,反倒忘了转身逃走,还想再装第二排毒药弩箭。箭刚装好,未及发放,忽见怪物走来,猛地心里一惊,这才想起逃走,连忙回身便跑。论起纪女的武功,虽比两个山人要强得多,但是穿山越岭,纵高跳远,却与二人不相上下,怎地能脱怪物爪牙?本可死得清清白白,无奈孽缘注定。怪物见纪女生得美丽,竟动了淫心,不肯伤她性命,只管追逐不舍,她快也快,她慢也慢。不时一纵二三十丈高下,拦向纪女前面。等到纪女惊恐亡魂,回身逃跑,它又紧紧追赶,口中不时发出极难听的怪笑,两爪连比带舞。

纪女也不知怪物是何用意。追逐了一阵,渐渐逃到离那湖不远之处。纪女见怪物三面拦堵,保有一面不拦,猜出前面定有怪物巢穴。以为它今日人脑必已吃饱,想将自己逼了回去,留待明日享用。暗忖:“左右是死。这一路追逐,所带两排毒药弩箭俱都发完,现在武器只剩手中一把腰刀,背上斜插着的一技毒矛和三枝家传的梭镖,自己又已逃得身疲力竭。那怪物大概除口鼻耳眼等处外,周身刀箭不入。何不缓了步法,等它追近,先用三镖打它口眼。若再不中,索性迎上前去,朝它口鼻等处,用虚中透实的手法,刺它一下。万一刺中,似这样饱喂毒药的兵刃暗器,只要些微透皮见血,不过一个时辰,定要毒发身死。那时能逃脱更妙,身纵因临切近,怪物行动矫捷,被它抓住,同归于尽,也算为同伴报仇,为世除害,总比白死要强十倍。事已至此,不如死中求活。”

纪女想到这里,把心一横,胆力便壮了几分。忙把左手空弩筒丢了,将右手兵刃交给左手,探囊取出三枝梭镖,脚步由快而慢,一面跑,一面不时回望。见怪物咧着一张撩牙外露的血嘴,一路欢蹦而来,离身约有三四丈左右。知道危机已迫,怪物只要轻轻一扑,便可抓到自己,不敢再为迟延。跑着跑着,觉着脚底下踏着一根软东西,当时也未细看,一面跑,一面把周身力量全运在右手指上,猛地一回身,仍用连珠手法,两镖打怪物双眼,一镖打怪物张开的怪口,同时发将出去。纪女弩弓学自山人不久,虽也是百发百中,还不如家传救命连环三镖的神奇。以为这次按定心神,死生已置度外,不比先时射箭是情急逃命,心悸神昏,匆迫之中差了准头,自信纵没十成把握,也有**。

那怪物虽然身上坚韧,不怕刀箭,到底中到身上,不无痛痒。起初也恐两眼为人射中,甚是留神,及见纪女弃了弩筒,知道射它的东西是从筒中发出,原以为敌人暗器发完,疏了防犯。这三枝梭镖本难一一躲脱,只要中上一镖,便可了账。谁知冤孽逢时,纪女先时所踏的软东西,乃是一条横越山径,有茶杯粗细,两丈长短的大红蛇。身子已差不多过完,只剩一点尾巴,被纪女脚踩上去,一负痛,立时返身掉头,回转来咬。偏生那蛇身子太长,前半截已钻人道旁密菁之中,回旋不易,比平时要迟缓些。纪女回身发镖,正值那怪物跑近蛇前;那蛇也刚刚昂头穿起,一见怪物,以为是它仇敌,张开毒口,红信焰焰,朝怪物颈间便要咬去。三方面俱是不前不后,同时发动,那蛇恰好做了怪物的挡箭牌。怪物此时已是情动美色,专心致志,注定前面逃人。猛地看见这么长大的毒蛇,骤不及防,也甚心惊。连忙将头一偏,伸爪便去抓时,嗖嗖连声响亮,纪女头一镖。竟将大蛇后脑盖打碎,第二、三镖俱擦着蛇身滑过,坠落在山石上面,一镖也未将怪物打中。

那蛇也真凶恶,头虽然被毒镖打碎,颈子又被怪物利爪抓住,那身子却还似转风车一般接连几绕,便将怪物上半身连一条左臂缠住。缠到未了,那尾巴叭的一声,打在怪物背心上面。这一下何止数十百斤重的力量,直打得怪物野性大发,连声怪啸,又将那条未被蛇缠的右爪抓住蛇的七寸,只一用力扭扯之间,竟活生生地被它扭断,那蛇才真正死去。蛇的势子一松,怪物从蛇环中纵了出来,想是恨怒到了极处,身子脱困,就地下抓起死蛇尾巴,连抖几下没有抖直,又用两只利爪乱抓,往山石上乱甩,激得腥血四溅。约有顿饭光景,才行住手。那蛇竟被它躁蹭成了个稀软脓包,仍和先前弄死人畜一般,朝空中一甩,阳光之下,活似吸水赤虹,箭一般往涧那边射去。

纪女这三镖只要晚发一步,那毒蛇不中那致命的药镖,穿起时恰巧怪物赶到,两下里必要拼个死活。准都是猛恶非常,不死不止,结果非到两败俱伤不可,岂不可以坐收渔人之利、或者将镖稍为早发些时,打中怪物固妙,即使不中,使其伤重而不死,也有那条毒蛇去向它纠缠不休,何至把一个文武全才的好女子弄到那未悲惨的结局。可见冤孽注定,无可避免。闲言少叙。

纪女见三镖同时发出,怪物好似并未警觉,心正暗喜。倏地瞥见怪物身前窜起一条红东西,恰好挡在怪物头前,代怪物挨了一镖,接着便听钢镖击在石上之声。那红东西竟是一条朱麟长蛇,已将怪物上身绞住。初意还以为蛇挨一镖未中要害,这种不常见的红蛇,其毒无比,只要把怪物咬上一口,自己便可脱难。及至仔细一看,那蛇虽将怪物缠住,不但没咬着怪物,蛇的七寸反吃怪物抓紧。只见它只管两爪乱抓乱扭,连身往山石上磨擦撞击,一时血肉纷飞,知道蛇必无幸,怪物一脱身,仍然要寻自己晦气。

纪女刚想就此逃走,猛又想到怪物行动如飞,自己脚程万跑它不过,何况又累了这大半日。仍抱着适才拼死之心,把牙一错,鼓起全身勇气,右手持矛,左手横刀,翻身朝怪物跟前跑去。准备趁怪物与蛇厮并之际,对准怪物要害,刺它一下,只一失手,立刻横刀自刎。主意打好,刚一起步,怪物已从蛇圈中脱身出来。前爪抓住蛇尾抡将起来,一路乱抖乱舞,整块山石挨着便碎。人如被它打上,怕不成为肉泥。不由胆怯气馁,哪里还敢上前。就在这进退两难之际,那怪物倏地将蛇一扔,便朝纪女奔来。知难免死,便也不再作逃走之想,暗将气力运在右臂之上,等怪物近前拼个死活。

那怪物又是新胜之余,兽性发作,一见纪女立而不退,正合心意。长啸一声,身子一纵,便到了纪女面前,相隔数步远近落下。仍和先前一样,咧着一张怪嘴,垂着长可及地的一双前爪,缓缓走近。纪女见怪物快到,更不怠慢,猛地一声娇叱,双足一点劲,端着右手毒矛,对着怪物口中刺去。原以为怪物老是张着大嘴,只要稍微刺破点皮,便可成功。却未想到怪物前爪连臂长约丈许,那根短矛不过五六尺左右。身刚纵起,矛还未刺到怪物口边,吃怪物两臂一抬,两只前爪伸处,一爪轻巧巧地将矛接住,一爪已向纪女抓到。纪女见势不佳,心中一害怕,昏乱中也忘了用刀自刎,反一刀朝怪物来爪砍去。刀刚砍在怪物爪背上面,耳听咔嚓一声,矛已折断。怪物虽中了一刀,并未怎样。自己只觉眼前一花,膀臂间一阵奇痛,怪物狰狞凶恶的面目,相隔自己头脸仅只尺许,不由吓了个胆落魂飞,连惊带痛,立时晕死过去。

过了一会,纪女觉着身子凌空,臂间似被什么东西抓紧,耳边又听水响。睁眼一看,身子已被怪物擒住,凌空捧起。经行之地乃是一片湖荡,怪物就在那湖面上踏波飞行,并不往下沉溺,脚打得水皮直响。纪女知难活命,暗用气力,想往湖中挣去,让水淹死,也许能落个全尸。偏那怪物十分把细,纪女刚一挺身,便被怪物抓紧双臂,勒骨也似疼痛起来。挣了两次没挣脱,只得听其自然。

纪女明知必死,渐渐心定胆大起来。定睛看那怪物,除身长力大,爪利如勾,遍身黄毛,生相狞恶外,最奇的是那一双怪眼,眸子一半突出,精光闪烁,时红时绿,滴溜溜乱转,变幻不定。还有那两条臂膀也长得骇人,乍看去颇似那通臂猿猴的一类东西。细看胸臂短毛生处,竟隐隐生着一片细密的逆鳞,无怪乎刀箭都不能伤它分毫。正想不出是什么山精野怪,业已抵岸,怪物竟轻轻将纪女放下,喜得大嘴怪笑不止。

纪女四外一看,存身所在乃是湖中心一座沙洲,四面俱被水围,与陆地隔断。暗忖:“此时不急速寻一死法,等待何时?”想到这里,见怪物相隔自己约有丈许,立足处正在湖边,一个冷不防,双足一顿,便往湖中跃去。怪物好似早已防到她要寻死,纪女方才纵起还未落人湖中,便被怪物一爪抓住,依旧捧起,走向沙洲中心离水较远的一片树林之内,轻轻放下。纪女以前目睹怪物生裂人兽头脑惨状,以为这次擒回,必将怪行惹恼,去死愈近,便将双目一闭等死,谁知半晌没有动静。再睁开眼一看,怪物仍站在身前嘻嘻怪笑,目不转睛注定自己,几次欲前又却,看去欢喜非常,大有小儿得饼之乐。怪物何等猛恶,这半日工夫,无论人兽毒蛇,都是遇上便死,何以单不伤自己?正在猜疑,猛一眼看到怪物肚腹底下一物翘然,忽然灵机一动。再证以怪物欲笑神气,想到难堪之处,真个比死还要难过。不由急得浑身是汗,两泪夺眶而出。

纪女正在失魂丧胆,张皇四顾,忽见身侧不远竖着一块崚嶒石笋,高约丈许。还恐怪物察觉,强提着心缓步移近前去。等到距石只有四五尺之隔,倏地将头一低,双足一顿,直往那石上撞去。眼看头离那石仅只尺许,随将双眼一闭,自分这一下必定脑浆迸裂,死于就地,就在死生瞬息一际,忽听叭的一声,臂间一阵剧痛,接着又是叭的一声巨响,身子又被抓祝惊乱中回头一看,怪物已将自己抱住,一张毛脸正向两腮上挨来。连怕带急,狂叫一声,便自晕死过去。

纪女这大半日功夫,本已饱受辛劳惊恐,又当亡命奔驰之余,心力交敝,哪还经得起这么一下,由此便不知人事。过了好一会,才渐渐醒转,觉的浑身上下都在作痛。鼻间还闻着一股膻气。睁眼一看,怪物正趴伏在自己身上,手臂全被压住,动弹不得。怪物的一颗头还只管在自己脸上闻嗅不休。立时急怒攻心,狂叫一声,二次又晕死过去。

等到纪女再醒转来一看,怪物已不知去向,四外黑沉沉的,用尽目力,只依稀辨出一些景物。那地方仿佛是一个洞穴以内,睡的在是一块大石条上面,还铺有兽皮。全洞大有三四丈,并无门户。纪女想将身挣起寻找出口,昏惘中猛一使劲,才知两手已被怪物用东西捆住。脚跟上面亦捆着一根山藤,藤一端用一块大山石压住。休说挣下石来,连起坐都十分费事。身已被污,先是急愤求一速死,几次用力想将手足的藤挣断,以便起身寻一自尽。偏偏那种南疆中出产的山藤异常柔韧结实,而且怪物事完之后防她寻死,连捆了好几道。纪女虽会武功,当时力已用尽,哪里挣得它断。只急得两泪交流,心如刀割。

纪女正在情急无计,猛又想起:“老父年迈,隐身南疆,只自己这么一个相依为命的女儿,平日爱如性命,如果归时知道自己失踪之事,怕不急死。势必问明人山根由,前来寻找,怪物那般厉害,遇上岂能免祸?”想到这里,不禁汗流泱背,心胆俱裂。后来勉强镇定心神,沉着气仔细想了想:“自己反正是死,何不稍缓须臾,如果怪物不速下毒手裂脑生吃,索性假意顺从,由它摆布,哄它松了绑索。只要能够过湖,寻着一两枝毒箭毒镖,便可乘它熟睡之际,拼着被它粉身碎骨,照准两只怪眼刺将下去,与它同归于尽,既可报仇,又免老父回山寻来遇祸。”越想越觉有理,便静静盘算,耐心等候。

过有个把时辰,忽听洞壁外面有大石挪动之声。一会,日光透入,现出一个洞口。跟着便是怪物走了进来,两臂上好似捧有许多带着枝叶的东西。纪女才知道这洞门户就在面前,洞并不深。只因怪物出去时用大石堵死,黑暗中看它不出。正在寻思,那怪物已直往身前走来。一到先把两爪所捧之物放在石上,睁着一双怪眼,仔细朝纪女察看。见她已醒,好似高兴非常,欢笑了一声,将一颗头低将下来,两爪按定纪女,浑身上下一阵乱嗅乱舔。纪女被它舔到痒处,再也忍耐不住,不禁笑出声来。怪物见纪女发笑,没有像初擒到手时那般死命乱挣,越发心喜,先将纪女脚上捆的山藤除去,那么坚韧的山藤,被怪物的利爪一抓一捏,立时寸断,却又未伤着纪女的皮肤。纪女见了好生骇然,愈知用武不行。因为脚被捆麻,只微伸了几伸,稍为活动点血脉,便即止住。怪物捧起两脚,嗅了一阵,又看了看纪女面色,连手上绑藤也给去掉。纪女也不理它,只将两手连搓带摇,少解麻痒。怪物见她始终没有动,喜欢得乱蹦乱叫,不时仍伸下头来乱闻乱舔。

似这样骚扰了一阵,忽伸怪爪,从捧来的那一堆枝叶中取了一技,递给纪女。纪女接过一看,乃是十几个批粑,被怪物连枝采来。看见食物,猛想起自己正在饥渴万分,便摘下来吃了七八个。将要吃完,怪物又递过一枝。除批粑外,还有桃杏和许多不知名的山果。纪女才知道怪物通人性,适才出洞竟是为自己去找食物。饱餐了一顿,才吃了十分之二。怪物似嫌她吃得太少,又强着她吃,纪女连连摇头方止。

吃完之后,以为怪物必然要上身躁蹭。谁知怪物除了不住满身闻舔外,并不似先时那般狂暴。后来竟将纪女抱出洞外,放在石上,口中怪叫,两爪上下四面乱指,意思好似说那里就是它的巢穴。纪女见那洞穴位置在一座泥石混合的矮崖以下,地势极为隐僻。这时皓月当空,碧霄澄霁,衬着四外清波浩浩,湖平如镜,花木扶疏,因风凌乱,真个是清景如绘,幽绝人间。若换平日与老父同此登临,岂非快事?不想为了救治山人,力行善事,深入荒山,遭此惨祸。与自己并肩把臂的,却是一个狞恶无比的山精野怪。苍天无知,恨其梦梦,一阵心酸,不由泪流满面。

怪物倒也情重,见她如此,也着起慌来,不住口叫爪比,意在劝解。纪女恐露破绽,以后难于破解,只得勉抑悲苦,强作笑容。怪物时刻留心,见她不再寻死,说不出的心喜欲狂,想尽方法,作出诸般丑态,以博纪女的笑脸,纪女不示意进洞,它也在身侧陪着,寸步不离,直到月落参横,东方渐晓。纪女先是怕它又动淫邪,乐得挨过一刻是一刻。后来委实体惫难支,便在石上倒下。怪物见她卧倒,便轻轻将她抱起,走入洞去。纪女情知难免,强又强不过,只率由它。谁知怪物竟老实起来,将纪女放到石上,自己便伏卧在纪女的脚头,动也未动。纪女困极,一切均听其自然,倒头便自睡着。

及至一觉醒来,觉着手脚依然作痛。睁眼一看,洞口漆黑,怪物已走。只洞口石缝里有几点漏进来的日光,手脚仍和昨日一般,被怪物用山藤捆了个结实,知道怪物虽不伤害自己,可是防逃防死之心,决非一二日内可解免。欲速不达,只得过些日再说。不过心中奇怪:“自己怎会睡得这般死法?被怪物捆得这么紧,竟一丝也没觉察。”好生不解。

不一会,纪女便又听洞口移石之声,怪物走进,除和昨日一般携来许多山果外,还夹着一条生鹿腿。到了纪女身前,仿佛比昨日又略松些。一到,先解去她手脚的捆藤,后来闻舔了一阵。取了带来的东西,抱着纪女去至洞外,一面递过山果,一面又指了指那条鹿腿。纪女暗想:“日以山果为食,也难充饥。”见那鹿腿生劈下来未久,十分新鲜,便取向湖边,用水洗剥干净。一摸身上,衣服虽然被怪物昨日裂成条片,幸而兜囊完好,剩有一种火种,也未失去。只是这么大一条鹿腿,没有刀,不能整个吃食。明知刀矛等物俱遗在对岸,只是无法取用。无奈何,只得拾了些干柴,把火点燃,持着鹿腿往火上去烤。那肉太厚,外面已焦,内里未熟,又不能再烤下去。只得停了手,打算冷一会,再试撕着吃。

那怪物先见纪女烤肉,只在一旁欢跃,也不扰她。及见她把肉烤好后,对肉发呆,竟识得她的心意:走向前来,抓起那条鹿腿,两爪一阵乱扯,俱都撕成一二寸粗细的肉条。纪女见它能解人意,便和它比手势,要那遗落的刀矛镖箭。怪物只是呆笑,意思未置可否。纪女以为它不懂,比了一阵,也就罢了。

因为一日一夜工夫,纪女只昨晚吃了些果子,腹内空虚,便挑了两条熟而不焦的鹿肉一尝,竟是香美异常。又比手势叫怪物吃。怪物却摇了摇头,只吞吃了几十个山果。纪女吃完鹿肉口渴,也跟着吃了些山果。又将余剩没有烧熟的肉条在火上烤透,准备晚间饿了食用。由此起,那怪物便欢欢喜喜地陪伴着她,寸步不离。除不时捧起身子闻舔外,并没有别种淫邪举动。

直到天近黄昏,纪女将存烤的鹿肉又吃了个饱,怪物忽要纪女进洞。纪女想连鹿肉带回洞去,怪物又将头连摇。纪女恐明早未必有鹿腿带来,仍然拿了。怪物也未强加阻止,只笑了笑,就进了洞。先把纪女闻舔了一阵,忽然连声怪叫,用爪朝石旁抓起一把山藤,便去捆纪女的手脚。纪女自是不愿,忙连说带比,哀声央求。心想:“一次免捆,日后便可乘机下手。”谁知怪物并不理睬。纪女看出怪物不愿伤她,举动甚是留心,便和它强争。正在手舞足动,猛闻一股奇香透脑,面上似有枝叶拂过,立时便不省人事。醒来一看,黑洞洞的,手脚已被捆好。知道怪物一时决不肯放松自己,在被污辱。见怪物如此机灵,要是报仇不成,岂不更冤?如就此寻一自尽,又恐老父寻来,遭了毒手,不得不含垢忍苦,以待良机。

纪女伤心悲哭了一阵,怪物又从外面回来,与上两次一样,把纪女抱出看月。到了洞外一看,不特火已升起,火旁还堆着两条肥鹿腿和日前遇见怪物失去的一把腰刀。才知怪物竟似明白自己的心意,怪不得适才不叫取那残肉。照此下去,不难有机可乘,不禁悲喜交集,便用刀割了些鹿肉烤吃。乘着怪物欢跃高兴之际,纪女又比手,要那失去的镖矛,怪物摇了摇头。及至连比了几次,怪物竟怒啸起来。纪女见不是路,忙即止了手势。暗忖:“这东西如此性灵,看它每次出门那么防备严密,说不定用心业已被它看破。”不禁又愁急起来。当晚怪物虽无别的不利举动,却没有昨日对待纪女亲昵。纪女对月闲坐了一会,示意回洞。怪物仍将她抱了进去。

纪女心虽忧急,且喜那怪物好似生有特性,自从被擒第一晚受了奸污外,一直没再受过蹂躏。每日都是刻板生活:怪物卧在纪女脚头,总在天未明前出去,交午回来。申西之交叉走,入夜方回。每次出去,必将纪女用山藤捆绑。回来必带许多山果兽肉之类与纪女为粮。似这样过了好些天,纪女在自焦急,无隙可乘。幸而怪物心灵,言语虽然不通,手势比上两次就懂。

纪女渐渐也听得出啸声用意,因和它一要镖矛,怪物便即怒吼,也就不敢造次。又恐老父寻来遇上,只得和它比手势,劝怪物遇见生人不可伤害。怪物对这个倒似解得,将头连点,方略放心。因每次怪物回洞解绑时,山藤全被掐断,而沙洲上花树虽多,那种山藤却不见有。用时怪物往石旁一捞就是,而且绑时总是闻着一股子异香,即行昏迷,不知人事。因而想查个究竟。

这一日又值下午怪物出去之时,纪女乖乖地任怪物捆绑,暗中留神,将气屏住细看。那土穴不封闭时本来透光,又值斜阳反射之际,看得甚是清楚。果见怪物捆身之际,忽然在石后取出一根长才数寸,生得极紧密的五色小花,朝着自己鼻间扫了一下。猜是那花作怪,忙即装作昏迷,把眼一闭,耳听怪物转身,才眯缝着眼偷偷一看,见怪物已往洞外走去,洞口也未用大石封闭。约有顿饭光景,正想脱身之际,怪物忽又转来,一爪仍拈着一技小花,一爪却抓着一大把去了枝叶的山藤,匆匆塞向长石之后。又朝自己周身闻嗅了一阵,然后纵出洞外,将大石移来堵好洞口,长啸一声而去。

纪女想起:“那种五色异花,在沙洲后东面生有一大丛。那日自己无心中想采一技闻香,被怪物抢去扔人湖内。原来有迷人的功效。如能在暗中藏起一两枝,乘怪物和自己亲热,一个冷不防给它闻上,至少必有个把时辰昏迷,岂不可以下手?”盘算了一阵,怪物便已回转。同时纪光也领了山人寻到湖边。纪女想采那花,特地强为欢笑,要怪物伴着往沙洲后面深林之中闲走。因怪物寸步不离,刚一走到花的前面,便遭拦阻。恐惹怪物疑心,越不好办,只得暂且忍耐,遇机再行设法。这时天已昏黑,便取些鲁肉饱餐了一顿。

纪女终是急于报仇脱难,趁着月色,仍邀怪物陪往沙洲后游玩。到了半夜,花未偷采到手,忽然刮起风来,拔木扬尘,势甚猛烈。纪女身旁遗留的火种本来不多,二日前业已用完,每次烤完鹿肉,总将余火留着备用。这时因是一心专注在花上,通未在意。不想狂风骤至,等到想起,跑向藏火之处,一些余烬全被大风刮灭吹散,一点火星俱无。纪女不由着起急来。正和怪物在比手势,怪物忽朝对湖连指。纪女定睛从藏身的密林中往隔湖岸上一看,竟有一点火星明灭了两下。当时还疑是萤光木火之类,正想和怪物比说,怪物已将她抱起回到洞中,匆匆用山藤将纪女手脚绑好,放在石条上面,出洞用石堵好而去。

回洞时节,纪女偶一计算被困时日,猛想起:“适才所见,颇似山人吸烟发出来的火光。莫非老父回家,闻得凶信,带了山人寻来?若被怪物发觉,怎生得了?”刚想到这里,怪物业已动手将她捆好,走出洞去。纪女越想越觉所料不差,只急得通体汗流,无计可施。身子在石条上一阵乱挣,滚下地来,滚到洞口。就着石隙往外一看,外面黑洞洞的,那洞又在丛林深处,有草树阻隔月光。只听大风呼号,恍如潮涌,与湖中波浪击石打岸之声响成一片。湖对岸的情景,除有时发现怪物那一对放光的怪眼一闪而过,以及间或从狂风中传来的一两声怪啸外,别的什么都难闻见。提心吊胆在黑暗中过了好一会,忽然雷雨交作,对面景物更难窥察,又是好些时候才止。

纪女心想:“怪物这次出洞不在预定时间以内,对岸如果是老父带人寻来,两下里决不会遇上;老父如为怪物所伤,怪物必早回洞。一去许久未归,再加上适才所见怪物一双怪眼闪烁往来之状,必与来人在那里争斗驰逐。这半夜工夫,雷雨全住,反听不见一丝声息,难道老父业已看出自己和所带山人俱为怪物所伤,特地往竹龙山桐凤岭请了无名钓叟之类的能人前来除害报仇不成?自己失踪业已多日,老父先见同行山人尸首,必当自己也为怪物裂脑而死。倘如斩了怪物,便行回去,自己即使将被绑山藤磨断,洞口大石也推移不开,岂不活活困死洞内,临死也不能见老父一面?”纪女心里一着急,便哭喊起来。夜深山静,容易及远,果然不久便有了回音,竟听出是老父口音。纪女这时又恐怪物他去,并未伏诛,又是欣喜,又是忧惶,不知怎样才好。直到纪光将她寻见,抬回家内,方哭诉了经过。

当时纪女便要寻死。纪光因只生此女,自是不舍,再四温言哭劝说:“我年将入暮,只你一女承欢。虽然祸生不测,为怪物所污,至多不嫁人,也就是了。你纵不念自己,难道也不念及为父么?”纪女闻言,才去轻生之念,拼以丫角终老,忍辱偷生。

山人们经此一来,越发感戴,都把他父女当作亲长看待。纪光除偶然出门行医,代山人贩运应用东西外,倒也相安。谁知三两个月过去,纪女肚子渐渐大起来。起初天癸逾期不至,还只当是上次涉险,受惊受寒所致,又羞于出口。后来纪光看出有异,一诊脉,竟是怀孕,才知纪女与怪物虽只春风一度,已然成胎,一则因是怪种;二则当地山人对于少女贞操虽然不看重,到底心中惭愧。父女商量,决计用药将胎打落。纪光医道原好,打胎却是初次,又是自己女儿,自然格外细心从事。谁知那胎竟非常结实,纪光连用重药,想尽许多方法,一丝也没效果,反令女儿白受了许多苦处。万般无奈,才想起往桐风岭去求当初传授医道与自己,谊兼师友的无名钓叟医治。

纪光到了那里,把女儿所有遇难经过一说。无名钓叟细间了怪物的声音形象,大惊说:“此乃深山木客一类,名为葛烟。目如闪电,爪若利钩,行动捷于飞鸟,力能生裂狮象,爪能活捉鹰隼,专食生物脑髓和松柏黄精山果之类。因它行动举止像人,喜把人当作同党,并不轻易伤害。一生只而求偶之期,每年只有一日。在此春情发动前后十余日中,暴烈无比,人兽遇上,均无幸理。只要过去那前后十几天,或者将配偶得到,人如遇上,不将它激怒,至多受些罗唣,不致送了性命。以前莽苍山玉灵岩左近曾出过一只,被武当派一位名宿收去,看守洞府,甚是得用。我有制它之法,并能用药化去它先天中遗下的那一点仅有的淫根,使其归入玄门,得归正果。可惜事先不曾知道,被你弄死。此物天性最灵异多疑,满身逆鳞,除七窍要穴外,刀箭不入。这也是它犯了淫孽,活该死在你的手内。天时人事,般般凑巧。否则除了仙人飞剑法宝,休说你伤不了它,一旦让它发觉来者是它的仇敌,当时你和同去的人任是逃避得多快,也休想活命。令爱所怀异胎,休说药力难施,就是我能将其打落,于心也是不忍。此于有此异禀,除相貌稍丑外,一切俱胜似常人十倍。依我之见,令爱元气大伤,生子之后恐难永年。你膝下无子,正可留下此子,以娱晚年。将他害死,岂不可惜?你且回去,临产之前,必定难产,到时我自来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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