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非离坐下来,拆信封,看见一大堆儿女的画像。不过这画,不像是用毛笔画的。他凑近了看,才发现像是炭。顿时明白,这又是他那脑子里一堆‘先进学识’的妻子展现出来的才能。他含笑看着,一边听着堂弟的聒噪。
“说真的,她天天端着姿态,看我什么都不顺眼。吃饭的时候不许我说话,说这是规矩。不许我喝酒超过三杯,说是酒色误人。”
难得陆非离还能一心二用,听到此处也不抬头,顺嘴接了一句,“说得很有道理。弟妹是为你好,别不识好人心。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却背后与人是非,非君子所为。”
陆六郎一噎,纳闷道:“三哥,你怎么也帮着她说话?”
“我帮理不帮亲。”
陆非离依旧没抬头,手里的画像换了一幅又一幅。想,女儿好像又长大了些。年初九弟送了儿子一张轻便小弓,儿子已经学得像模像样。
“妻子娶进门,便和你一体,是要与你过一辈子的。你只知道诸多抱怨,日子还怎么过?”
陆六郎不服气,“三哥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三嫂那么温柔贤淑,知书达理,从不约束于你,你当然轻松自在。我若是能娶个像三…”
话未说完,陆非离轻飘飘一眼瞥过来,他立即住嘴,讪讪道:“三哥,你别误会啊,我只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
三哥虽然看着脾气好,但严厉起来,也是不讲情面的。他小时候,可没少领教过。
“你已二十有二,不是小孩子了。”陆非离开始以兄长的身份教导他,“如今又做了父亲,该当起男人的责任。既然来了军营,就好好历练,别把小聪明都用在偷奸耍滑上。被父亲训斥了那么多次,还不长记性。”
陆六郎龙拉着脸。
“来之前,我是一半赌气一半好奇。可是没想到,军营里这么苦。大热天的,还得操练,练得一身汗,回头连澡都没地方洗…三哥,我记得,你十三岁就入了军营吧?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陆非离笑笑。
“这就嫌苦?那日后让你出去执行任务,荒郊野岭的,兴许连吃的都没有,你怎么受得了?更莫说打起仗来,刀光剑影,遍地尸首。军资短缺匮乏的时候,只能喝见不到几颗米的清粥,只怕你更受不了。”
陆六郎干咳一声,有点不好意思。
陆非离摇摇头,“你也是从小习武的,底子不差,就是养得懒惰了些。好好在军营里呆个一两年,吃些苦头,没准儿就长进了,三叔也能少操些心。”
一两年…
陆六郎垂眸看着满桌子女儿的画像,“三哥,我想家了。琼姐儿一出生,我就没在她身边,等我回去,她大概都不认识我。”
“不是大概,是肯定。”
陆非离想起前几年,自己不过出门赈灾,也就几个月,回来后儿子就不肯给他抱了。
被泼了一盆凉水的陆六郎满脸悻悻,“三哥,我后悔了,我想回京。”
“那你就想吧。”
陆非离将所有画像收起来,“下午加练两场。”
“啊?”
陆六郎瞬间焉了,认命的去了练武场。摔跤,打拳,骑射…这些都是从小学的,并不难。只是顶着大太阳,实在是难受。可再煎熬,也得忍。谁让他自己当初赌气要跑来军营受这份罪呢?他那大伯和堂兄,都是非人类。三哥笑面虎,大伯更是铁面无私。来军营的第二天,他就因为懒惰,被大伯下令打了军棍。现在想起来,陆六郎都觉得两股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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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后,崔心嫱带着女儿回到京城。萧老夫人开心得不得了,当晚就让周氏准备了家宴,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坐在一起吃团圆饭。隔天又回了趟娘家。第三天,便来了国公府。
萧苑只比曦姐儿大两个月,现在已经会说话,只是吐字还不大清晰。她一看见在榻上坐着的曦姐儿,立即喜滋滋的跑过去。一岁零三个月大的娃,刚学会走路,得让人搀着,然后抱到榻上。曦姐儿倒是很喜欢这个表姐,很大方的把自己的玩具让出来和她一起玩儿。
季菀和崔心嫱含笑看着,侧过头来叙旧。
“上次我回去探亲,母亲就说起你们要回来了,祖母盼了好些日子,总算给盼到了。这两年,辛苦你了。”
“长姐言重。”
崔心嫱脸上带着笑。她已经十九岁,容貌褪去了刚成亲时的稚嫩,又添几分母性光辉,更为明丽秀雅。
“夫君在外忙于军务,我只恨不能与他分担,只能在家照顾好女儿,让他无后顾之忧。”她说到此,又看看榻上玩儿得正欢的两个孩子,道:“若非苑姐儿太小,我本是要早几个月回来的。临走时,夫君还托我向长姐问好。说等他得胜回归,再亲临探望。”
季菀莞尔。
“有你这么个贤妻辅助,是阿瑞的福气。出去历练了这两年,想来应是沉稳不少。如此,祖母也可宽心。”
崔心嫱笑得谦虚。
过了会儿,白风领着行哥儿回来了。
季菀冲他招招手,“叫舅母。”
行哥儿两岁的时候就见过崔心嫱这个舅母,但那时毕竟还小,又过了两年,行哥儿便有些忘了,对不上号,不过还是听母亲的话,乖巧的叫了声‘舅母’。
男娃长得漂亮,嘴又甜,崔心嫱一见就喜欢,拉着他的手连连夸赞。又让奶娘抱来女儿,让她叫哥哥。
萧苑吐字不清,哥哥叫成了‘格格’。
就这样,行哥儿已是欣喜不已,欢欢喜喜的叫了声‘妹妹’。
那边,榻上的曦姐儿嘟起了嘴,看起来有点不开心。
季菀见了便笑,而后又想起另一件事,道:“西北那边开始军需征粮,我听说有些乡民因此成了难民,往南方跑,你回来的时候,可否遇见?”
崔心嫱点头,神情有些凝重。
西北战事吃紧,早就上报朝廷请求加送军资。可上个月,突然下了场暴雨,山上泥土流失,携带了许多大石块和树木,将山下的路阻拦,还死了不少人。运粮官被阻了路,只好绕行。这样一来,就耽搁了行程。岳侯便下令就地征收。本来大军已踏过罗曳借呗,征收的也是罗曳边境的村庄。可罗曳边境那些村庄穷苦,根本征收不了多少粮食,所以只好从大燕西北之境开始征收。乡民们今年的收成,一部分卖了换钱,剩下的一部分都留着自己吃,得熬到明年收成。军营里一征收,有些实在穷苦的人家,便没得吃,又心生畏惧不敢反抗,只能往南方逃。
前两个月,季菀还和阮未凝说起此事,这么快便应验了。其实数日前,季菀就从婆母口中得知。还好,没有引起民变,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安抚。省得外敌未降,又引起了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