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素听到这个名字,稍稍有些疑惑,随即明白了过来,问道,“你就是六女么?”
“对,是我。”叫做李霁的小姑娘说话很是爽利,趁着这会已然和那头大黄犬钻入房内,随口道,“是我五姊和你说我姓名的么?”
陈素见这一人一狗进入房间,将手中的短刀横在身前,心中警惕,淡淡道:“没,我猜的。”
“哦,我想也是,我五姊见人都说不出话来的。”李霁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熟络地摸到了桌前,又朝身后晃了晃手,“大黄,关门。”
“呜——”那头大黄犬极为通灵性地低低叫了一声,竟是用前爪将门给关上了。
李霁在桌前点燃了烛火,回头看到陈素手里握着短刀,面无惧色,反而好奇道:“咦,你竟然有短刀,嗯,比我的好看。”
说着,轻轻拍了拍腰间,赫然也挂着一把兽皮刀鞘的短刃。
“你来我房中做什么?”陈素扫了一眼对方腰间的短刃,似乎感受到这莫名闯入房中的李家六女并无恶意,稍稍放松了几分,但心中疑惑更甚。
“我来救你性命啊!”李霁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
“救我性命?”
陈素眉毛微微挑了下,这话若是换个她所知道有能耐的人来,她还有些动容,眼前这个小姑娘,年岁约莫和她差不多,可若要说本事,她自觉远胜。
李霁却不知陈素此刻的想法,在房间内快速扫了一眼,看到了陈素放在桌边的行礼包袱,伸手就要去整理,“快点,收拾好东西,我让大黄带你从后门走,等会怕是来不及了。”
陈素上前一把按住她的包袱,望着李霁道:“你且把话说清楚。”
李霁见陈素阻止,稍稍愕然,赶忙道:“你逃走就是了……”
“汪——”
进了屋后一直安静无比的大黄犬,猛然皮毛倒竖,朝着门外吠了一声。
“大黄!”李霁被犬吠声惊扰,脸色骤然一变。
砰砰砰——
这时,外间院落,猛然一阵剧烈的拍门声响起。
声音之大,似乎整扇门板都被砸了一般。
紧着着,一阵呼喝之声乍起。
“李家兄弟,你且出来。”
“延年,这次是轮到了你家,如何能够推诿?!”
“我们各家都遭了难,你李延年凭什么逃避!”
“这次本是你家五女李蔷,但你六女李霁自愿站出来,我等也不为难,快些将她送出来。”
“快点把人送出来,今次你家逃不了的。”
……
杂乱的脚步声和一阵阵的呼喝声不断从外面传来。
“这是怎么了?”陈素听着外面的巨大响动,不明所以。
“你快从后门逃!”
李霁听得外间的响动,已经是急了,跺了跺脚,冲陈素喊了,匆匆地出了房门。
“这是出了什么事端?冲我来的么?”陈素看着李霁匆匆出了门,心中疑惑更甚。
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行李,抽出两张“丹符式”垫在鞋上,又将包袱收拾好背在身上,悄然朝着外间嘈杂之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院外。
李家的大门坍塌了一般,三十四个老少青壮明火执仗,正围在大门左右。
一身短衣的李延年弓着身子,嘴角迸裂,脸上的淤青又加了几道,被几个汉子架住了手脚,押到了两个乡老面前。
其中一个乡老看着脸上多有伤痕李延年,长叹了一声,“延年,我知你这几年多为乡里做过些事,可事关全村人的生计,我等皆是无奈,又非故意与你为难。原也答应过你,你出些钱财,若能寻到替代之人便罢,可也寻不到人。今番本是你家五女,但你六女既然愿意,我等也不阻拦。”
李延年吐了一口血水,朝着众人求饶道:“我家六女不懂事,她说的如何能够当真。我愿意出钱,哪怕是卖了家宅田地也不可惜,只求免过这次劫难……”
“呸!”一声怒喝在旁边骤然响起,一个壮实的中年汉子红着眼睛,“你家女儿是人,我们家的便不是了?你有钱,那你去县中买些个罪女,你既然出不了人,今日便要你家女儿上山。”
“姜四哥说的是,你李延年六个女儿,嫁了四个,还有两个未嫁,随便那个上山皆可。”
“若说钱财,哪家女儿上山,我们也都有补贴,如今本就天时亢旱,若再不祭祀,我能便只能做丢去家业,逃亡他乡。”
“延年兄,不要再阻拦了,你家李霁是个识大体的,她都愿意,你又何必如此。”
人群之中或骂或劝,七嘴八舌乱糟糟的声音响起。
另一个乡老这时也出声说道:“延年,做事最求公道,不然不能让人信服,他们家的女儿献得,你的便不成么?没那个道理。我们周遭村镇,甚至县里的都尉长吏都组织了几番人手,斗他不过,死伤了多少人你又不是不知,还能奈何?”
被几个人架住双臂的李延年口鼻有鲜血冒出,听到周遭的声音,只是摇头:“我李延年一生无子,只得了六个女儿,她们尚在襁褓之中,我便要护他们周全……”
噗地一声,李延年话未说完,旁边一个青壮狠狠一拳捶在了李延年的小腹上。
青壮双目赤红,似咬着后牙槽地吼道:“我也说过要护我家小妹周全啊——”
“当家的——”在李家大门后,李氏远远看着李延年挨打,哭喊了起来。
“莫要再和他废话,他定然是将两个女儿藏在家中,搜出来送上山便是是。”
“你们想想,再要触怒那头……触怒它……,往后我等还有活路么?”
众人中,有人见李延年嘴硬不肯说,便要冲入他家中搜查。
“住手!”
这时,忽然一声娇喝响起。
李家大门内,一个小小的人影大步走了出来,“我李霁已答应上山,你们怎可打我爹爹?”
人群里的老少青壮闻声,登时稍稍沉默了下去,架着李延年的几人同时也松开了手脚,讪讪站在一边。
李霁几步冲到了李延年身边,伸手要将他扶起。
李延年却一把将李霁的手甩开,怒骂道:“我让你在后院跪着,你出来作甚?少了你一个,山上那头妖孽就要饿死了不成!”
李霁却昂了昂头,大声道:“爹爹,五姊性弱,眼看已要出阁,而女儿年幼,既不能供养双亲,徒费衣食,生无所益,不如早死。”
“你你……”李延年又怒又气,举起巴掌要打,一时又软了下去,忽而道,“家中那……”
“爹爹!”李霁见李延年要说其他,猛然打断道,“这是我自家事,与外人何干,莫要再说了。”
李延年闻言登时面色萎顿,长长叹了一声。
“原来如此!”
此刻,在李家院落的矮墙上,陈素猫着身将场中所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我道这对夫妇为何态度怪异,前番冷漠后又热情,原来是想让我替他们挡这一劫。不过,这家人倒并非真是恶人,只是被迫无奈,那李延年前面挨打都未曾提我,直到李霁出现才忍不住开口,这是爱女心切。嗯,这李霁,年岁与我仿佛,却是个有气概的。”
陈素又看了看明火执仗的众多老少青壮,心中又生出了些许感叹:“只是这些个村民青壮,着实让人生厌,斗不过便不斗了么?在辟北县时,杭家集众人除山贼,杀妖魔,斩杀峄山府君,何等豪气冲天,两相比较,差了不知多少。”
想到此处,陈素忽然站起身,大喊了一声:“李霁!”
在场众人正沉默间,骤然闻听有声音响起,齐齐抬头,便见到院墙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手握短刀背着包袱小姑娘,一跃跳了下来。
“素素,我不是叫你走了吗?”李霁看着陈素跳下来,一时愕然。
陈素大步走到李霁身边,视众多村中青壮老幼如无物,“是哪个山,什么妖魔,我随你去!”
……
“哪里来的女娃儿,要去送死?”
良久,人群里不知谁人喊了一声。
陈素牵起李霁的手,扫了在场众人一眼,“我家哥哥教过我一句诗,叫做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可惜,我说了你们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