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富人家规矩多,这一点从吃饭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每一个人都有丫鬟伺候,先是用净水漱口,吐进盂盆里。随后净手,再用干帕子擦干净水。
这些,其实周氏也是提前教过几个孩子的。所以季菀在丫鬟端来水和盂盆的时候,并未有半分露怯和失措。
因为孩子多,所以席开两桌。
程氏、林氏、周氏以及季菀等人坐一桌,周府里的姑娘少爷们坐另一桌。在此之前,程氏已对周氏一家介绍了府里的人口关系。二房的,三房的,嫡出的,庶出的。
季菀在一边,都记下了。
世家教养出来的孩子,自小气度就不一般,哪怕是庶出,也比寻常人家强了不是一星半点。一举一动,都贵气逼人。
不说别的,三房二姑娘六岁的桐姐儿脖子上戴的那枚浅白色的玉坠,便不下百两银子。
据说这位庶出姑娘的生母,很得三老爷宠爱,一连生了三个孩子。除了二姑娘,还生了二少爷和小少爷。
无怪乎这桐姐儿如此高调。
哦对了,她是三老爷的庶长女。
正妻林氏入门九年,只有一个嫡子二少爷,今年八岁。比程氏所出的嫡长子韫哥儿小五个月。
季菀听长福说过,庶出的三老爷,虽比不上自己的嫡亲兄长成器,却也是天子门生。因是世家出身,所以未曾外放,而是直接在礼部任了主事之职。
按理说,这会儿早该回府了才是。
莫非朝中有大事?
礼部掌天下礼仪、祭享、贡举之政令。
直到晚上,季菀才知道,原来陛下打算要册封太子了,礼部几乎是倾巢而动,连周老太师,都留在了宫里。
这是将近黄昏之时,老太爷,也就是周氏的父亲,当朝首辅周言和周长儒回来的时候说的。
季菀也终于见到了母亲口中的二舅舅和祖父。
周言还不到五十,瞧着还是壮年,五官略显柔和,为官多年的威严却透过眉眼传递出来,令人不敢小觑。
周长儒未至而立,清秀俊朗,眉目和周氏有几分相似,都是随了其父。
季菀带着弟弟妹妹跪在蒲团上,叫祖父和舅舅。
周氏的名字已从族谱除名,所以她们一家是以周氏分支的身份住进周府的。相当于周氏与周长儒明面上的关系是堂姐弟,是周言的侄女儿。外嫁丧夫,族亲不容,无奈投靠周府。
当年,周老太师将这个孙女逐出家门的时候,本就是这样安排的。送她离京城远的旁支族系,也避免谣言的重创,等风头过去了再给她寻个人家嫁了。那一支子息艰难,夫妻俩年近半百还未有孩子,将周氏送过去正好。
等二老百年后,京城本家再派人将她接回来。
然而当年周家分支也出了些事儿,避免周氏受到连累,就连夜将她暂时送走。等风平浪静,再接她回去。谁知道彼时心如死灰不愿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求着奶娘带她去了延城。
从小金尊玉贵的世家千金,未曾体验过生活的艰辛困苦,身上连买宅子的钱都不够,只好去了义村。等周家分支那边解决了麻烦,她已经下嫁给了季青。
这下麻烦了。
他们赶紧去信京城告知周老太师父子。
老太师知道嫡长孙女竟未经父母同意就决定了自己的婚姻大事,气得直接让族中子弟不许再管自甘堕落的周氏,任由她在那个小山村里自生自灭。
周言也不敢在这个当头为女儿求情,以免更加激怒父亲。
老太师是恨的,恨那对母女歹毒害了嫡长孙女,也恨嫡长孙女太过愚蠢,竟被人算计至此。再加上她竟不听家里的安排去周家分支安安分分的呆着,却非要自降身份与农夫为妻。
这着实让老太师气得不轻,怒火中烧之下才下了那个命令,事后多少有些悔意。但他毕竟是长辈,总不能低头给忤逆自己的晚辈道歉,便没松口。想着等孙女挨不过苦日子,主动求助娘家,他就可顺理成章的接她回来了。
谁知道周氏脾气也倔强,深觉自己被家族抛弃,即便死了丈夫,也不愿写信给娘家求得一个安宁之所。
周言知道自己的老父亲嘴硬心软,就给儿子透露了些消息,让儿子去接长女回来,也算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如若不然,吏部十几年前的卷宗,能让刚上任的周长儒这般快速的就翻出来?
离京后入义村前的这段历史,周氏从未对子女们说过。
这次弟弟派人来接她,她也隐约能猜到父亲和祖父的苦心。当她对着父亲却叫‘大伯’的时候,父女俩心里都是难以言喻的酸楚。
周言看着离家多年的长女,未从她身上看见历经世事磨折的风霜和凄楚,但眼神早已不再清澈纯净,而是多了一抹苍凉。
再看看跪着的几个外孙,神情不自觉的柔和下来。
“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