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夫人苦笑道:“我给老太太提了不下八次,她都不同意。我们也没法偷偷养个奶妈子在院里,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了,又要闹着离开……”
王夫人关心道:“如今狗儿是如何喂的奶?”
丫头回道:“狗少爷不吃羊奶,我们都试过直接抱他去羊身上,可他不愿含。如今只能是,二夫人每回给狗儿少爷喂过奶,又要给少爷灌汤药,防患于未然罢了。”
芸娘听到此刻方明白,几人说的是那罗家二夫人因着给娃儿喂奶时,一会脱了衣裳,一会又穿上衣裳,造成严重伤风,一时半刻好不了,影响到了哺乳之事。
芸娘心中一动,脑海中立刻有个想法蠢蠢而动。她嗫嚅了半响,提议道:“我倒是有个法子……”
……
罗二夫人的上房里,氤氲着浓烈药味。芸娘收了随身携带的软尺,示意她穿上衣裳。
随即有丫头上前取开披在她身上驱寒的薄褥子,服侍她穿上肚兜、中衣,小坎,最后再套上襦裙。
经过了这一番折腾,引得她又是一阵连绵不绝的咳嗽,原本苍白的面色涨的通红。
丫头护主心切,问话的语气就有些生硬:“我们夫人穿上你说的那胸衣,病就好了吗?”
怎么可能?
芸娘还未说甚,坐在一旁等待的王夫人扬声道:“你这丫头怎的听不懂话?我都听的明明白白。你家主子有病治病,待病好了,穿上那胸衣喂奶,因着不用将衣襟撩开,身子不直接被风儿吹到,故而不易伤风!”
确是如此。
简单来说,将胸衣的罩杯莫缝合死,需要哺乳时,只需将外衣和中衣衣襟解开,再将罩杯旁的小纽子解开进行哺乳。哺乳结束后,将罩杯处的纽子扣上,遮好关键部位。
因着此时已到秋冬,这胸衣便做成背心样式,衣长至腹部,兼具保暖功效。
且妇人哺乳期间因为胸脯比往日膨胀很多,重量加剧,哺乳式胸衣在保暖、减少溢乳的同时依然具有胸衣维持身形的基础功能。
罗二夫人躺在榻上,停了咳嗽,长长吁了口气,哀叹道:“做女人怎的这般难。怀不上的时候着急,怀上了生怕留不住着急,生的时候害怕进鬼门关着急。九死一生生下来,喂奶竟又是个大难题。怎的就这般难啊——”
屋里王夫人、罗夫人、李氏几人都是生养过的,闻言不由的纷纷黯然。罗二夫人这些惨痛的经历又是哪个妇人没有经历过的啊!
待出了罗二夫人的院里,袖袋中多了五十两的银票并没有令芸娘高兴起来。
她握着李氏的手臂,感受到李氏对她无所不在的母爱,想到李氏这位慈母将整副心思都投射到自己这个换了芯子的假芸娘身上,内心一时惭愧一时心虚,将那赚大钱报母恩的心思又涨了几番。
待到了王夫人的院子,芸娘为她量完尺寸后已到了晌午。罗夫人再次挽留李家母女用过晚饭再回去,李氏心中挂念李阿婆,只得再次婉拒。
罗夫人也不再做挽留,只命府里的骡车送李家母女一程。
到了垂花门前,下人拂开喜气的辣椒串开了侧面,一辆骡车早已等在门口。
坐在车辕上的香椿下了车,将罗玉手上的鸡蛋篓子接过去放进了车厢里,垂着手候在一旁。
罗玉从香椿手里取过鞭子,跳上去坐上了车辕,回头道:“阿娘,我送了婶子和芸妹妹便回来,快着呢。”
罗夫人也不拦他,等李家母女上了骡车,车子出了大门,这才转身离去。
芸娘上了车才发现,车厢里堆着几篓子的果子,包括橘子一篓、枣子一篓、石榴一篓、秋梨一篓,外加褪了青皮的核桃一篓。
她吃惊的哇啦一声,从小窗探头出去对着车辕上的罗玉问道:“玉哥哥,这些果子是送给我家的吗?”
罗玉的愉快的声音传了进来:“对啊,我家里多的是。吃完了我再送你!”
芸娘惊叹道:“我去你家一次拿回来的吃食能摆个小摊了!”
罗玉立刻道:“好啊好啊,要摆摊的话我来提秤,你的手臂不好。你负责收银子就好啦!”
芸娘听罢十分满意他的安排。收银子可是她顶顶喜欢的事情了。
李氏坐在车厢里,听着这一对小儿女的一来一往,内心里充满了深深的担忧。
内秀阁门前,罗玉将车上果子鸡蛋等物帮着搬进院里,上了车辕准备驾车离开。
芸娘拉着他的衣袖,反复提醒他:“仔细看着那蚕,等变成蛾子产卵时,千万莫和其他蛾子的卵混淆了,记得要分开哦!”
罗玉一拍胸膛,斩钉截铁道:“你就瞧好吧,包在我身上!”
芸娘知道他对待农事是十分认真之人,便也放下了心。
等几人在内秀阁吃过饭,将果子和鸡蛋分成两份,一份留在内秀阁,另一份带回了古水巷。
骡车停在古水巷口,还未下车,卤味的香味已经扑鼻而来。辰时才接手的铺子,此时已经做起了买卖。
新的掌柜见到几人下了骡车,立刻热情招呼:“新店开张,价格从优……”
青竹扶着李阿婆进了屋,李氏提着一篓子鸡蛋进了石家。
芸娘站在下车的地方瞧着那铺子远比曾经的打铁铺子亮堂的多。还未到掌灯时分,铺子里已经十分大方的点了好几盏油灯。
开铺子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妇人系着围裙和套袖,用竹笊篱从锅里将主顾点的熟肉块捞出来放到砧板上,用打磨的噌亮的大刀将肉块或者大卸八块、或者切的薄如蝉翼,然后装进油纸包里。
作为掌柜的汉子负责收取银钱、招徕生意。
每送走一位主顾,夫妻两就相视而笑,仿似富裕美好的未来又近了一步。
卤味店门前蹲着一个小豆丁。
芸娘走过去,向石伢头上轻轻一拍,石伢转过脑袋瞧着是芸娘,立刻亲热的喊了一声:“阿姐!”
芸娘瞧他不但一张小嘴油乎乎,便是腮帮子上也是油渍,不由轻轻一笑,取了帕子替他擦干净,问道:“你的零钱都送进这铺子里去了?”
石伢得意的一撇脑袋:“一文钱没花,都是阿叔阿婶送我的呢。”
芸娘立刻起身,重重给了他脑袋瓜一巴掌:“怎的这般不长记性?硬是要被拐子卖去宫里咔嚓了伺候皇帝才知道后悔吗?”
石伢一把将裤裆遮住,下一刻却又好奇道:“真的能去宫里看到皇上?”
头顶又挨了一巴掌。
待他揉了揉脑袋瓜,才想起要怎么回复芸娘,内心里立刻委屈了:“我阿婆说可以吃……我阿婆给铺子算了起灶台的方位,他们一文钱没给!”
话刚说到这,铺子里老板娘对着石伢一招手,石伢屁颠屁颠的跑过去,等他眉开眼笑的回来时,手里就多了一块下脚料。
芸娘蹙眉道:“你抢了阿花的伙计,阿花要生你的气!”
石伢再不理会她,只专心对付起手中的肉来。
没过多久,巷子里又出来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直直往卤味铺子而去。
掌柜忙忙从铺子抽屉里取出几锭银子递给少女,十分爽朗道:“早就将肉钱准备好了,就等你家来取呢!”
少女腼腆的一笑,柔柔道:“我阿爹说,阿叔以后在我家买肉,就一定给你优惠呢。”
新来的卤味铺子第一天就为古水巷的邻人带来了莫大的好处,人们仿似已经不记得曾经那打铁铺子也为众邻人带来过极多的便利……
少女扭头往回走时,芸娘认出她是猪肉黄家的闺女黄花,前不久才定过亲事的那位。
她一瞬间便忆起今日白天在班香楼瞧见未来黄姐夫的情形。
眼前的少女显然还对未来抱着极大的憧憬,她随时都在衣襟上别着绣花针,一只手上还拿着一只黑色粗布鞋面。鞋面虽然是粗布,可在灯烛的照映下隐约透着暗纹,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芸娘做出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上前同她攀谈:“是给姐夫做的鞋面吗?”
黄花闻言害羞的低了头,片刻后又抬了头,鼓起勇气道:“待你……以后定了亲……也要给夫家做鞋袜,给公公婆婆造衣裳呢!”
芸娘心中一时有些难过。
黄花瞧着她的神情,又见她站在原先打铁铺子门口,立刻福至心灵,悄声道:“你是舍不得刘铁匠?”
她叹了口气,牵着芸娘的手到一旁的马路沿子上,先弯腰将青石板上的浮土吹净,这才拉着芸娘坐到她身边,安慰道:“此前我瞧着刘阿叔同你娘极般配呢,原以为他们有什么,未曾想什么都没有。”
“哎……”她叹了一口气:“你阿娘这般女子,却空空守着寡……你愿意你阿娘改嫁吗?”她问芸娘。
芸娘点头道:“自然愿意。”
黄花也跟着点头:“对的呢。应该有个男人守着你阿娘,疼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