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山
仲夏晌午的阳光火辣辣的照在林木葱茏的山头,然天晴无风,幽凉的绿意只属于山涧林木,山顶荒芜的悬崖边上,只有被烈日晒得冒白烟的一片沙土石块,荒芜至极。
直走到悬崖边,才能看见一株扎根悬崖、旁逸斜出的黄山松,青葱翠绿,顽强不屈。
然而,此刻,来到这悬崖边上的孟云遥,心里却没有一点儿吟诗作画的闲情雅韵,一见面前的两人,一人一手拿着粗麻绳,一人一手拿着斧头站在黄山松边上。
明明是烈日当空,孟云遥却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万一那绳子没有绑牢固她的手,她还有命在吗?
想了又想,孟云遥看向为首那人,半是害怕,半是威胁的咬牙道:“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若我摔下悬崖,粉身碎骨,殿下怎还会听我的劝告,给你们道歉?
到时候,锦衣卫和萧山王府的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不料,在场的众人一听,却都哈哈大笑起来。
“小娘皮,你还真以为我们等着一个死人道歉不成?”
孟云遥愕然,“你们?”
旁边那人毫不怜惜的用大手“啪啪”打在孟云遥脸上。
大笑道:“来了这儿,可就是有去无回,谁他|妈还给他留个机会回去找帮手啊!”
孟云遥瞳孔猛然一缩。
秦池有去无回,她被绑在悬崖边上,难道也要陪着他送死不成?
旁边那人看出孟云遥的心思来,笑道:“小娘皮,你呢,这会儿有两个选择。
一嘛,就是当个贞洁烈妇,就这儿咬舌自尽,不过咱们哥儿几个会不会打掉你的牙就不一定了。
二嘛,就是乖乖的配合我们弄死秦池,到时候我们哥儿几个心情好,见你有功的份儿上,便放你一马,随你滚,怎么样?”
孟云遥脑中飞快不停思索着,咬舌自尽,她还没享受荣华富贵,自然是不能做这种害自己的事情的。
若是配合他们弄死秦池,到时候还有机会逃到楚洵身边,抛开过去,一切重新开始。
即便是与虎谋皮,可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不能放弃。
于是,不过很短暂的时间,孟云遥便做出了决定。
“好,我答应你们。不过,”孟云遥咬牙道:“到时候,你们可一定要说话算数!”
那人斜睨她一眼,呵呵一笑答应了下来。
女人,真是好骗啊!
那人也不多说,拿着麻绳便上前将孟云遥的手绑得死死的,而后押着孟云遥到了悬崖边,将绳子牢牢绑在粗壮的松树上,不等孟云遥反应过来,“啪”的一脚便踹在她屁股上。
“啊!”孟云遥霎时如断线的风筝一下子从悬崖栽倒下去,那线牵着她的身子来回飘荡,刺耳的尖叫声登时响彻云霄,回荡山谷。
头上是明亮刺眼的天,让她根本不敢抬头看一眼,而低下头来,往底下一看,整个人都险些晕了过去。
垂目看去,底下俱是白茫茫一片山雾,如同一片茫茫江河,白色的波涛缓缓流动着,掩盖住底下的暗潮汹涌,也隐藏了底下的触目惊心。
单单是不经意间听到底下野兽的咆哮嘶吼,还有头顶盘旋的“哇哇”嘶哑的乌鸦叫声,便足够让人心惊肉跳了。
身不由己的被绑在树下荡来荡去,手腕子都要断了,头上的乌鸦等着吃她的肉,底下的野兽等着啃她的骨……
孟云遥便是素来对自己心狠,此时也忍不住害怕得发抖,忍不住心疼起自己来,将头埋在被迫伸直的右手臂上小声嘤嘤哭泣。
然而站在悬崖上的人不是秦池,对孟云遥这样一脸伤疤的女人没有丝毫怜惜。
拿着斧头那人见秦池还没有来,这会儿孟云遥哭得让他心烦,“咔”的一声,那锃亮的大青龙斧头便砍在黄松的粗壮树干上。
“滋滋滋”、“沙沙沙”,松树干登时晃了一晃,将孟云遥的身子颠了一颠,立马将她的手腕磨破了皮,吓得孟云遥登时一脸惨败,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掉下去喂野兽了。
拿斧头的人见她吓呆了,不哭了,这才歪嘴笑道:“这才对了嘛,你这会儿不省点儿力气,一会儿人来了,让你叫你叫不出来咋办?
好生在这儿吊着,到时候,咱们让你叫救命,你才叫,听到没?”
孟云遥傻了一般,木讷的不停点头。
那人这才满意,抱着斧头坐在树干上,从腰间拿出牛皮水袋来,大口大口的痛饮着。
云州天气素来干燥,此时午后毒辣的阳光更是将矮树丛的叶子都烤得成了卷儿,悬崖边的野草也可怜巴巴的趴在地上了无生气。
坐在树干拿斧头的那人已然喝完了一牛皮袋子的清水,只是仍旧不解渴。
“李四儿!接着!”牛皮水袋隔空抛到了另一人手里。
那人忙接过干瘪的水袋,拿下去给他接山泉水了。
看管孟云遥的人都有水,只是苦了被吊在树下的孟云遥。
毒日当空,所有的火辣都挥洒在她一人身上。
头顶被阳光照射得滚烫,像是顶着一个火盆,细密的热汗从她通红的脸蛋儿缓缓聚集成豆大的一滴,吧嗒吧嗒的滴在她的胸前。
很快,孟云遥的嘴巴便泛白干燥起皮了,眼睛也慢慢的有些睁不开来,头无力的垂下,仿佛挂在树上的人已是一具尸体。
孟云遥脑子里若不是等楚洵来的念头支撑着她,恐怕这会儿已经体力不支,晕了过去了。*
而此刻,刚刚赶到玉兰山的秦池,一见此幕,登时红了眼睛。
他的云遥,竟是遭受这种非人的虐待!
“云……唔!”
秦池还没叫出来,哑穴便被楚洵飞快点住了。
秦池无声的张狂骂着楚洵,身子也直想往前奔。
楚洵却不疾不徐的传音入密道:“周围早已布好埋伏。
泥沙之下,俱是大网。
若你自投罗网,锦衣卫人再多,也救不了你二人性命。”
秦池一听这话,这才偃旗息鼓,收起张牙舞爪的愤怒,无声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等。”楚洵淡淡道了一个字,便不再说话了。
云州的仲夏,天气干燥而毒辣,若不时常饮水,很快便会中暑。
这些人虽然在这儿只守了一个时辰,可来回打山泉水饮用的次数已经不下三五次了。
等到最后一次打完山泉水时,那抱着一堆水袋上来的人还未分发水袋,脑袋一晕,“砰”的一声便登时栽倒在地。
“老大!水有毒!”
众人齐齐起身惊呼起来。
但,不约而同的,身子都或大或小的晃悠了一下。
为首的黑衣人瞧出名堂来,冷声道:“兄弟们不必担心,就地盘坐运气即可。
这不是毒,只是让咱们暂且动不了内力,软身子的东西罢了。”
这种东西,一般是战场上对付俘虏所用,只是让人缴械投降,不能动弹罢了。
然而黑衣人本来就是奔着杀死秦池来的,让他们投降可是做不到。
他只接受硬拼。
因而,他飞快服用了一枚药丸,脚尖一点眨眼间便飞到那黄山松旁,将那青龙大斧头握在了手里,环顾四周一圈儿,朗声道:“阁下既然来了,便不要躲躲藏藏。
出来与我们决一死战即可。
若是你打赢了我们,这吊着的姑娘便还给你,若是你一味躲藏不肯露面。
我们便……”
黑衣人冷笑一声,“咔嚓”一声,大斧头便砍在黄山松的树干上。
“嚓嚓嚓”的声音一响,与悬崖相连的棕色粗壮的树皮登时露出一截白净的树根,中间缺口还随着摇晃不断扩大,几乎随时都有可能断掉,让整棵树连同孟云遥都掉落悬崖。
秦池这一看,再也不忍不住了,凌厉质问的眼神登时刺向楚洵。
楚洵倒是解开了他的穴道,秦池也没有再胡乱叫喊。
然而,他见顾宝笙站在楚洵身旁,两人俱是无波无澜的平静模样,登时对两人的冷血无情失望到了极点。
他真是傻,顾宝笙这个女人这样蛇蝎心肠,他让她过来,她又怎会不给子珩吹枕边风,让他不要救云遥呢?
难怪方才让顾宝笙过来安慰云遥时,她的笑容那样温和,原来根本就是想看云遥是怎么痛苦死去,不想救人的!
想到这儿,秦池心里立马下了个决定。
正在楚洵回头低声吩咐凛四去救人,站在前方的秦池便如疾风利箭一般跑几步,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登时从这高高的草堆上跳下去。
然而,只是滚了两圈,“嗖嗖嗖嗖”四声,四条手臂粗的麻绳登时拔地而起,风沙滚滚扯出一张大网将他卷在了半空中。
半空中蜷缩成一团的秦池还不忘高声叫喊,“楚洵!孤被抓了,孤命令你必须救下孤和云遥来,否则,你和锦衣卫必得以死赔罪!”
秦池想的简单,顾宝笙不是因为和云遥有仇不肯让楚洵救人吗?
那他这位太子殿下落入虎口之中,又是高声命令楚洵救人的,楚洵和锦衣卫便不可不听他的旨意了。
草堆上的一众锦衣卫俱是目瞪口呆。
凛四都已经找到地方挖地道过去救孟云遥了,地道都已经挖了一半儿了,眼见就能救人了。
这太子殿下一搅和,得,救了孟云遥有啥用,您自投罗网了,不还得重新布局来救您?
不知道那群人就是想您自投罗网,把您整个人射成一张网的吗?
然而秦池可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不顾自己被吊在网中的痛苦,还在不停的挣扎咆哮:“楚洵,孤命令你来救人,救人你听到了吗?”
他吼叫的方向是朝着草堆的,因而,那为首的黑衣人立马抬手比了个手势。
“刷刷刷”周围的矮树丛里登时冒出密密匝匝的箭来。
阳光刺眼,将锃亮的箭头照射得能晃花人的眼睛,箭上隐隐发蓝的毒光,也因此分外显眼。
可秦池却不管这箭有毒没毒,他只知道,云遥被吊在树下吊了许久,有生命之危。
锦衣卫既然神通广大,便理所应当的该出来救人。
至于牺牲,要怪就怪楚洵和顾宝笙两人胡作非为,怎么能怪到他和云遥的身上?
这样想着,秦池的咆哮便愈发用力,嗓子都喊哑了也不停息。
远处的孟云遥听到秦池叫楚洵的声音,晕乎乎的脑袋清醒了一些。
虽然她被吊在属下,不知道秦池的状况如何,可只要能让秦池命令楚洵来救她,那便足够了。
因而,孟云遥一个咬牙,用尽浑身的力气,悲痛欲绝道:“殿下!您快随楚世子他们回去吧。
不要救云遥了!云遥此生没有和殿下在一起的福气,来世定然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殿下今日的救命之恩的!”
秦池一听救命之恩,眼眶登时便是一红。
他欠云遥的救命之恩尚且未还,此刻却是又要欠她一命!
这让他余生怎能心安?
还不如陪云遥一同下黄泉穷碧落算了!
秦池鼻子酸了一酸,立马高声喝道:“孟云遥,你给孤听着,孤不许你死!
你若是死了,孤立马咬舌自尽来陪你!黄泉路上,孤也要跟你做一对夫妻!”
“殿下,您千万不要为了云遥如此行事啊!呜呜呜……”孟云遥被吊在树下,努力哭出一副泣不成声的模样。
“云遥不值得!云遥不值得啊!”
秦池一听她委屈虚弱的声音,又听那树干“咔嚓咔嚓”又裂开了几分。
再也忍不住的高声吼叫道:“楚洵!你再不来救孤,孤便死给你看!要你们整个锦衣卫都给孤陪葬!”
他是太子,若是今日锦衣卫不能救下他,让他暴尸荒野,楚洵和整个锦衣卫都势必不能逃脱的。
他懂,所以,他敢这样威胁。
楚洵身后的凛五红了眼,心里暗骂道,若不是这王八羔子,照时辰他们都该下山了,哪里会出这样多的状况?
可是,秦池的身份摆在那儿,再想弄死他,也不能在这一刻收拾他。
因而,锦衣卫的绣春刀齐刷刷从草堆中亮了出来,明晃晃的锋利锃亮登时为这悬崖添了一丝冷意。
踏踏踏,楚洵站在最前方,冷冽的眸光对上那为首的黑衣人,长腿笔直站在那黑衣人前方,直比他高出大半个头。
他眸光淡淡,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放人。”
然而,黑衣人却是毫无惧意。
他们在四下都埋伏好了不少人,不管楚洵和萧琛,谁来都是一个死字。
不过,他们不会让这两人死,只会让这两人和景仁帝相互残杀,他们再坐收渔翁之利即可。
因而,那黑衣人不怒反笑道:“楚世子,你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你说放人便放人,那把我,我这些兄弟置于何处啊?
实话告诉你,这山头都是我的人。
我敬楚世子你是条汉子,不杀你,你只需带着你的小媳妇儿下山去便是了。
可若是你硬拼,非要上来想打败仗,那我也不阻拦。
不过……你那娇滴滴的小媳妇儿恐怕就得当兄弟们的盘中餐了!哈哈哈!”
顾宝笙被一众锦衣卫围在中间,无喜无悲,并没有因为黑衣人的话而露出一丝怯弱害怕。
这让黑衣人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欣赏,然而还未来得及说话。
“嗖”的一声,一道晃眼的光飘过他的喉咙。
白皙的喉结处登时露出一丝血痕,随后鲜血慢慢渗出,染红了整个脖颈。
为首的黑衣人不知是痛苦还是愤怒,双眼红鼓如青蛙,瞪大了眼,艰难的道了一个“你”字,手中的青龙大斧头登时从手中掉落,“咔嚓”一声砍在黄山松的树干上。
“砰”的一声,整个人面朝黄沙栽倒下去,扬起阵阵尘埃。
黑衣人的一众下属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首领被楚洵一刀毙命。
然而等反应过来时。
“啊!”
“呃……”
……
刷刷刷,一众锦衣卫利落斩首的声音登时响成一片。
而楚洵,早已将顾宝笙抱在怀来,堵住她的耳朵,让她不去看那些血腥,听那些惨叫。
在小姑娘面前,他原本不想用这样血腥的方式解决问题,这才让人挖地道去救孟云遥。
可惜,秦池太蠢,自投罗网,让他不得不用这样凌厉的手段解释事情。
等重归寂静时,一片山顶俱是血肉淋漓的尸体。
秦池被吊在网中,突然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便如杀鸡宰牛一般痛快利索,这些锦衣卫便把人都杀了,只留下了是个活口带回去审讯……
若是云遥看到这样多的尸体,一定会被吓住的呀!
秦池不禁对楚洵有些埋怨了。
可那目光刚落到楚洵身上,楚洵眼皮都不抬一下,手一挥。
“咔嚓咔嚓……”
团住秦池的网登时四分五裂,“砰”的一声,秦池从高处砸下来,正好砸在一个人的尸体上,温热的鲜血登时糊了他一脸。
“楚洵!你!”
“啪”的一下,一张白手帕,一牛皮水袋登时砸在秦池脸上。
楚洵不咸不淡道:“你不是还急着救人吗?”
秦池一听,立马不与楚洵争吵了,一袋子水直接便稀里哗啦的将脸揉搓一通。
而后,飞快的让凛四等人跟着他去救孟云遥。
黄山松树干粗壮结实,扎根深入悬崖中,因而,孟云遥除了被晒得有些中暑,体力不支,手腕受伤外,身上并没有遭很大的罪。
可秦池一见那惨败的脸,紧抿起皮的唇,还有那浑身湿淋淋的冷汗,却是心疼极了。
等孟云遥一躺在悬崖上,秦池便立马将她抱在怀里,又是喂清暑的丹药,又是喂水,体贴入微至极。
锦衣卫的丹药是广平王府的鬼医所制,药效惊人,不但解暑效果奇佳,还有帮人恢复体力的功效。
因而,孟云遥在吃了两颗丹药后,立马神思清明,精神抖擞起来。
一见楚洵抱着顾宝笙,离她远远的,秦池却将她牢牢的抱在怀里。
孟云遥心思便千回百转起来。
“云遥……云遥……你怎样了?”秦池在一旁轻声叫她。
因孟云遥是刚醒,秦池只当她是还有些不舒服,并没有想到,孟云遥此时此刻早已经开始算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