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萱儿本是想说若非她父皇和子珩的缘故,顾宝笙未必会过得比她好。
但,她脑中忽然想到了顾眠笙。
她父皇还曾夸过顾眠笙,说可惜镇国公这女儿不是儿子,否则赫赫战功中,也有她添砖加瓦。
再想起镇国公府、崔太傅府洗净冤屈,似乎都同顾宝笙离不开关系。
原本想指责辱骂顾宝笙的秦萱儿,顿时哑口无言。
换作她,家破人亡,衔冤负屈,未必能帮家族沉冤昭雪。
“哈哈哈!”秦萱儿苦笑起来,终究,还是她技不如人,输了个彻彻底底啊。
少女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缓缓转身。
“宝笙!”
顾琤坐着轮椅,停在小径上,轻轻的叫住她,“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即便如今知道她是顾眠笙,不是顾宝笙,他也仍是心有愧疚的。
“你不必与我说对不起。”少女抬头,眸光清澈平静道:“回来的那个顾宝笙,是我,不是她。
很早之前,你便帮着顾府的人害死她了。”
顾琤低头苦笑。
原来,他一早便是刽子手啊。
“我还是要与你说声对不起的。”顾琤声音颤抖道:“宝笙,你……多多保重。”
这一分别,他此生应该都不会再有回京城见到顾宝笙的机会了。
他怨恨顾宝笙,曾经想,一辈子不要再见她,便是南齐有哥哥背妹妹出嫁这习俗,他也只想背着孟宝筝或是孟云遥嫁人,从未想过亲自背着顾宝笙出嫁的一幕。
后来,郑绣莲东窗事发,孟宝筝、孟云遥一个一个都走了散了,真相大白,他知道顾宝笙的好时,却双腿尽残,成了戴罪之身。
想要挽回,真心以待,加倍对她好,可这样好的少女,早已有了自己的亲哥哥,好义兄,哪里还需要他的好呢?
他不配,也不能背着她出嫁了。
少女别过眼不去看,平静道:“起风了,或许还有雨,你早些上路,也……多保重吧。”
清幽的香气渐行渐远,顾琤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诚如少女所言,凉风渐起,乌云遮蔽,缠绵细雨很快下了起来。
顾琤将轮椅推至秦萱儿面前,哽咽道:“萱儿……我们走吧。陛下的人,已经备好马车,要押我们上路了。”
秦萱儿歪坐在地上,红肿的双眼迷茫了看了眼顾琤,摇头道:“父皇要接我进宫,封我为公主的,我不要跟你走。我要留在宫里当公主的。”
顾琤一下子心疼得不能自已,忙安慰道:“萱儿你放心,洛河那边哥哥有相熟的人,保证不会让你受苦受累,一月还能吃一次肉的。你乖乖跟哥哥上路好不好?”
顾琤伸手准备将地上的秦萱儿拉起来。
“你放开我!我不要跟你走!”秦萱儿突然一把推翻顾琤的轮椅,面色狰狞道:“你就是帮着顾宝笙来害我,一辈子要让我不好过的。
我不要跟你走……我是公主,我是父皇的掌上明珠,我要去找父皇……我要去找父皇!”
“轰隆”一声,沉闷的雷声从乌云中滚滚而来。
雨水渐渐大了起来,从细如牛毛变得大如黄豆。
大雨中,少女披头散发,衣衫尽湿,一路狂奔,仰头大笑着:“哈哈哈!我是公主,我是公主!我是南齐的公主,南齐唯一的公主!”
“萱儿!萱儿!”
这边几个宫人扶着顾琤坐回轮椅,那边几个宫人打晕了秦萱儿,雨声中的疯狂喧嚣,这才戛然而止。
*
御书房
萧元帝听说秦萱儿疯了的消息,并未惊讶抬眼,只是淡淡道:“命中如此,随她去吧。”
倒是,“今日宫宴上,那两个背地贬低笙笙,讨好她的妇人,查查她们丈夫是谁,贬一级,以作警醒,长长记性吧。”
若非为了宝贝女儿的名声,他非一下子宰了那两个长舌妇不可,说他的女儿不如秦萱儿,这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
小松子依言吩咐下去了,转头见萧元帝拿着一封迷信哈哈大笑,也笑眯眯问道:“陛下这是瞧到什么有趣的事儿了?”
笑得还挺开心的。
“朕啊,是在笑安平伯这一家子。”萧元帝将迷信放下,摇头笑道:“原想抽空收拾收拾这家子人的,不过既然要办这么‘体面’的婚事。
早早的处置了,倒是没趣儿了。你差个人把信送去,让笙笙和子珩也看看吧。”
“诺!”
小松子把信接过来,低头一看,便瞥到了开头几个字“沈书娆有孕”。
*
安平伯府
沈书娆躺在床上,一脸惨白,“呕!”
“快!拿痰盂儿!”
沈夫人在旁忙使唤小丫鬟端漱口茶,端酸梅罐子。
待沈书娆吐完,沈夫人这才坐到她床边,满是心疼的帮她抚着脊背。
“书娆……这事儿不能再耽搁了,周家……也……也就是阿沔昨儿还上门了说了提亲的事情。
趁着肚子还没有大,不如……你和阿沔先定下来吧。等肚子大了,你嫁人……可就不好办了!”
沈夫人面色十分焦急的劝说着。
沈书娆和前庄亲王的事儿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几个大嘴巴的官员往茶楼一坐一说,市井流言便都传出来了。
世人一向喜欢谈论流言蜚语,尤其热衷谈论旁人隐私之事。
前庄亲王的风流韵事原本就多,这回还扯上了还没有进门的儿媳妇儿,众人谈论得便更是热火朝天了。
甚至,城东街角卖春宫图的,都趁热打铁,画了沈书娆和前庄亲王还有前庄亲王世子一同颠鸾倒凤的画册。
沈夫人当时听说此事,险些没气晕过去,不等安平伯劝说,直接跑到了那街角的小铺子打算把东西都烧了。
谁知,这东西便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她越是上门找人威逼利诱,要毁掉这些东西,便越是闹得人尽皆知。
有好事者,甚至连她一同也画了进去,气得这几日沈夫人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
沈书娆吐得脸色发白,躺在床上冷笑道:“嫁秦沔?
娘,你疯了是不是?秦沔现在可不是庄亲王世子,他姓周,秦家不认、周家族谱里头也没这人。
你要女儿怀着身孕嫁过去,是想女儿被齐氏那个老女人折磨死吗?”
沈夫人皱眉,“书娆,话也不能这么说啊。你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是……是前庄亲王的啊。
阿沔一心一意待你,愿意认这孩子,愿意娶你,掩下这事情,已是再好不过了。齐氏如今不是王妃,全家就你一个人身份最高。
你嫁过去,自然是人人都敬你为上的。这事情人人皆知,你还能嫁给谁啊?”
沈夫人一想到当日她没能拦住沈书娆,便气得胸口一阵一阵的疼。
若是知道会发生那些事,她就是拼死,也要拦住她啊。
沈书娆眸光阴冷的看了眼沈夫人,语气失望道:“娘,在您眼里,女儿一旦失身,便一无是处了吗?
女儿会琴棋书画,会打点铺子,算账做生意,操持家务,无论哪一样,女儿都是个中好手。
可您呢?您只看到了女儿失身,便想女儿嫁给那等要银子没银子,要权利没权利,要地位没地位的人,要女儿去养活那一大家子废物?
您不是在帮女儿,您是要害死女儿,害女儿一辈子都没有出路啊您!”
沈夫人眼神迷茫一瞬,心中无尽的悲苦蔓延开来。
她何尝不知道,眼下的处境,沈书娆嫁过去,的确算是下嫁。
“可是书娆。你有没有想过,你说的这些都是从前呢?”沈夫人哽咽道:“从前你未失身,是安平伯府嫡女,又是庄亲王府的未来世子妃。
自然是你走到哪儿,人家都要卖你面子,对你恭恭敬敬的,无论你做生意还是打点铺子,也自然是顺顺利利的。
但现在……此一时彼一时啊。你大约还不知道,自打你失身的事儿从宫里传出来,沈家的铺子已经没几个人愿意继续订货了。
更别说往年同沈家一同合伙的那些生意人,谁不是瞧着庄亲王府失势,安平伯府遭殃,个个退了出去,重新找了靠山。
娘知道,你是什么都会的。可是书娆,平心而论,若没有庄亲王府和安平伯府的缘故,你的生意,谁肯买账?
南齐这世道,会做生意的人不少,你非最精熟其中的一个,如今咱们家又败了,你若是嫁给阿沔,家里颜面挽回几分,或许还有几个客人愿意继续与安平伯府合伙下去。
若是你不嫁……”
沈夫人狠心咬牙道:“娘也只有让人把你打晕,送你上花轿了。”
沈书娆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她万万没想到,只在床上躺了这一月,便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她最引以为傲的身世,生意,似乎在一夕之间变得面目全非。
照母亲所言,似乎除了嫁给秦沔,已经走投无路了。
可是……可是凭什么呢?
沈书娆牙关紧咬,眼眸流露出一丝痛恨来。
她从前为了当世子妃,为了沈家的兴旺昌盛,连楚洵都舍弃了,也终于如愿以偿,当了庄亲王府的未来世子妃。
如今……如今却是转眼一切成空。
世子妃之位没了,家世生意也败了,只能嫁给秦沔那样一个脑子蠢笨,什么都没有的废物!
她还得养那废物一家子,供庄亲王那个玷污她的废物继续吃喝嫖赌,供齐氏那个恶毒女人成天打马吊买首饰,供秦沔那个榆木脑袋,根本不可能考取功名的人读书!
那她的一辈子,岂不是就这样完了!
“我不嫁!”沈书娆斩钉截铁道:“要嫁娘自己去嫁,那种人家嫁过去是要女儿死,便是外头名声好听了,女儿心里的苦谁知道。
女儿手里还有些银子,东山再起虽然困难,可也并非一定要做从前的生意,重新再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重头再来?”沈夫人苦笑道:“书娆,一旦旁人知晓你的名声,便是你再如何重头再来,你宫中失身的事儿被人得知,人家为了不沾染麻烦,那也不愿意和你做生意啊。
娘知道你委屈,所以并不强求你跟阿沔要如何夫妻恩爱。至于庄亲王和齐氏,把他们打发到庄子上就是了。嫁人,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你若迟迟不答应,庄亲王一家子如今穷了,狗急跳墙还不知做出多少有损你脸面的事情!
再者,当初不要楚世子,让娘帮着赶走楚世子,为阿沔争世子之位的人,不正是你吗?你当初决定要嫁给什么人,原本就是一辈子的事。
如今楚世子有了笙笙公主,你觉着,他还会愿意娶曾经抛下他的你,反倒不要那貌若天仙的笙笙公主吗?”
沈书娆抓紧了身上的被子,深吸几口气道:“娘,您说这么多,不就是怕齐氏那一家子狗急跳墙,让安平伯府丢脸,不就是怕陛下因为此事问责沈家吗?
是,书娆当初抛下子珩是不对,可是娘你不也没反对,一直很支持的吗?如今错了,怪到书娆一个人身上,要书娆一个人承担这些过错。
这公平吗?”
沈夫人见沈书娆面色有些铁青,心下不安。
“书娆,你……顾宝笙现在已经是南齐的公主了,我瞧着也是个心思玲珑,头脑机敏的女子。
上回宫中的事儿,许是就有她的手笔在,你可千万不要与她争什么了。”
若是从前,顾宝笙只是顾相府不受宠的病秧子嫡女,她的书娆还能争上一争,如今顾宝笙的家世、容貌、才华,她瞧着,半分都不输于书娆。
若还像之前那么缠着楚洵,别说顾宝笙不会饶了沈书娆,便是顾宝笙的亲哥哥萧琛、义兄顾延琛,还有楚洵他自己,恐怕头一个就不放过沈家了。
沈夫人觉得,为了沈家的安危,还是要多劝上女儿几句。
正想开口,就听沈书娆摸着腹部平静道:“娘说今日京城之中流言蜚语众多,那女儿便先去山中水月庵小住一段时间。
等什么时候京城的市井流言散了,这些善忘的人都忘了从前的事,女儿再回来就是了。”
“那……你是打算在山里生孩子?”
沈书娆摸着腹部的手渐渐收紧,“谁告诉娘,书娆打算在山里生孩子了?”
“你?”
“孩子便是书娆的拦路石。”沈书娆冷笑道:“书娆在京城不便打胎,可到了山上,许多事情都方便多了。
到时候,等书娆在山中修身养性,再度归来,既不必受这孩子的拖累,又能在众人遗忘的情况下重新开始。
有什么不好?”
沈夫人算了算沈书娆的年纪,不大安心。
沈书娆今年年底就十六,明年就十七了。
等养好了身子回来,便十八岁,过了成亲的好时候,在南齐,便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书娆……那到时候回来,你怎么嫁人呢?”
即便沈家到时候门第不低,依旧昌盛,可提亲之人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会知道发生过的事情,也都不会愿意跟沈书娆成亲了啊。
“娘怕什么?”沈书娆颇为自信的含笑道:“两年之后,想必子珩在京城之中,自己的势力又会扩大不少。
书娆多在山中学一些东西,想必回来也会用得上的。”
“你还想嫁给子珩?”沈夫人满是失望道:“书娆,你……”
“您从小便教导,书娆要做人上人。可如今呢?”沈书娆冷笑道:“您却要书娆嫁给这世间最无能的男子,要书娆毁掉一生?
子珩从一开始便是书娆的未婚夫,书娆凭什么不能与他再续前缘?书娆不过是照着自己的本心做事,又有什么不可以?
书娆如今并不奢求跟顾宝笙这个公主争什么正房,不过想做子珩的侍妾与他相伴一生,就这样,娘还要书娆退步吗?”
沈夫人气得胸口疼,正打算训斥沈书娆几句。
就听丫鬟来报:“夫人,大事不好了,周夫人在门口大吵大闹的,非说姑娘怀了身孕,她要接儿媳妇儿回去呢!”
沈夫人眉心突突的跳。
沈书娆大怒,“那你还不快去把人赶走?”
丫鬟怯生生看了眼沈书娆和沈夫人道:“周夫人说,今日不接到人,打死她也不走,如今……薛御史和顺天府尹平大人都带着大夫来了。”
沈夫人脑子一懵,沈书娆也呆了一呆。
这回,是不嫁,也不得不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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