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鹿鸣玉追踪嬗磊,来到他过夜的山洞前。鹿鸣玉一声长啸,嬗磊随即双眼圆睁,他心中很清楚这个时刻迟早会来,他儿时的偶像,像是太阳般耀眼的那个男人,将会来夺走自己的性命。
明亮的月光从洞口射入,为鹿鸣玉造了个似幻似真的蓝色剪影,嬗磊揉揉眼睛叹道,
「连影子都那么出众。」
嬗磊默默起身出了洞穴,他心中一直有个奇怪的念想,他想跟这个自己憧憬的,一直占据自己心中一块角落的罗刹聊聊天,相处一段时间。
嬗磊在皓月当空下看清了鹿鸣玉,那个如太阳般耀眼的少年,两百年后然英俊异常,世间好像没有什么事让他操烦,仍是那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的仙人样貌。
看来生命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沧桑。
不似自己,虽然也是罗刹,却形容枯槁。本来也该如其他罗刹般,外貌有最起码玉树临风的根基,但为了复国,收集浑天玺,必须不断的杀人练刀,心中背负的使命,催促着他的青春快速离开。
渐渐的,他在水中的倒影变得丑陋扭曲,有些人类女子看到他竟然争相躲避,嬗磊自己到底变成什么样子?这两百年他自己都不敢细看。
嬗磊多么希望眼前这个男子,是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他嫉妒鹿鸣玉,没有折磨他,和逼迫他执行自己意志的父亲以及祖父。
鹿鸣玉问嬗磊,
「为什么还为浑天玺滥杀罗刹?我们剩下的罗刹没有人的年纪可再繁衍了。」
嬗磊听着他的声音,竟有些兴奋,儿时看到的那个青年,原来说话也这么铿锵有力。
「同为罗刹,为什么你活得比我好?比我英俊?得到大家的喜爱?」嬗磊问。
「你还要继续夺取浑天玺吗?」鹿鸣玉像是没有听见他的问题一般。
「我可以待在你身边一天吗?我就是,想要跟你说说话,认识认识你。」嬗磊问。
「你杀戮时,可曾听过那些受害者的请求?」鹿鸣玉反问眼前这个行止怪异的罗刹。
没有迟疑,鹿鸣玉拔出背上的朔风吹雪刀,点点刀光如快雪纷飞,刀锋所及之处风劲难当,霎时间洞外飞沙走石。
嬗磊只是闪躲,并不进攻,他把鹿鸣玉的攻击,当成一场华丽的表演,欣赏着,赞叹着,自己杀人无数的无明刀,此时都自惭形秽不敢出鞘。
倾刻间,鹿鸣玉就用他的月牙钩,穿勾嬗磊的琵琶骨,嬗磊痛苦地嚎叫着,似乎超出肉体真正承受的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幸运?为什么你没有像我一样的祖父和父亲,來支配你的人生?」
鹿鸣玉仍没有回应,手中的月牙钩把背对他的嬗磊拉近。
「为什么你那么骄傲,连回答我的问题都不愿意!」嬗磊的声音变痛苦呜咽。
「你的问题我没有答案,你给别人带来的痛苦,今天,我必须替他们做个了结。」
「这样,我用你的无明刀了却你的烦恼。」
鹿鸣玉拔出嬗磊腰上的刀,在他颈子上俐落地划了一刀,一阵暖意夹杂着有铁味的血泡,由嬗磊喉中冒出,此时嬗磊已无法出声。
他看着那如太阳般耀眼的男人,对他有点失望,他不愿意了解卑微的自己,但另方面,却又因自己终于可以休息,竟产生了一丝安慰。
他闭上眼睛之前,最后一个影像是鹿鸣玉的眉头微蹙,衬着明月疏星。
微风带动鹿鸣玉的衣角,飘然出世。
「他皱了眉,这,是在为我惋惜吗?」嬗磊在心中问了自己。
嬗磊最后一个念头,是想着自己的第一次苏醒与第一次长眠,正巧都在有鹿鸣玉的美景中发生。
但是嬗磊的第二次苏醒,就很不幸了。他起身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茅草屋里面,肢体僵硬,背上因为勉强起身发着疼,这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