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的骄阳热辣辣的炙烤的地面,路边的梧桐树叶全都蔫儿成了卷,参差演奏的蝉鸣肆意张扬着江市火炉之城的名号。
一个扎着羊角小辫儿,脸上白嫩嫩还没褪去婴儿肥的小丫头,小手杵着脑袋,一双平日里灵动、明亮的杏眸,此时正直愣愣地盯着窗外树梢上的麻雀出神。
这几日她时常这样发呆,旁人见了还开玩笑说这就是小孩子不乐意上学耍小性呢,毕竟几个月后就该报名读一年级了。
可小姑娘自己心里的震惊没人能懂,没有人能感同身受,当一个千疮百孔的成年灵魂重新回到自己年幼身体里带来的那种狂喜与雀跃。
原来一切都能重新来过!
季芸芸花了三四天才消化这个事实——她,上辈子活得像一出笑话,彻头彻尾的失败者,重生了!
忍不住第一百零一次抬头看桌面上的台历,上头大写的粗体红字正明晃晃的告诉她,现在是1982年5月7日,她四天前刚过完六岁生日。
风华正茂的父亲季中杰今年才27岁,背脊依然挺直,两鬓尚未染霜。17岁的时候季爸爸中学毕业,之后学校停课,季爷爷找人托关系送他学习汽修,然后安排他进了自己工作的国营棉纺厂车队当了货运司机,到了82年已经是第十个年头。
季中杰现在每个月工资不多不少五十来块钱,可季家的日子绝对比普通人好过的多。要知道这年头,司机可是个吃香的行当,尤其是跑长途货运的。每次出差有补贴不说,这一趟趟天南地北的跑下来,顺路捎带点紧俏物资,哪怕是几筐白菜土豆呢,在这个要啥啥没有买啥先要票的年代,季中杰可是亲戚朋友间的红人。要不是老季季爷爷在棉纺厂供销科当科长,这样的好工作绝对轮不到小季。
长途司机免不了常年东奔西走,季中杰这几年磨炼下来,也算是个迎来送往的好手。可他也有个要命的毛病,仗义过了头,谁家有个什么事儿求到他头上,他再难也得想主意办得妥妥当当,哪怕自己吃点儿亏也成。而且这人吧,世面见多了心思也活泛,有什么事儿旁人一撺掇,他就蠢蠢欲动。
到后来棉纺厂效益不好的那几年,季爸爸经不住朋友念叨,办了停薪留职,之后几十年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也做了不少生意,90年代还跟风卖过电脑配件,结果被合伙人骗的公司破产关门。后来直到季芸芸出事前,季爸爸一直不温不火地经营着一份小本生意,过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日子。
至于季妈妈尹继兰,年轻时是公认的棉纺厂一枝花。大眼睛,鹅蛋脸,雪肤长发,皮肤白得透光,虽然个子将将一米六,可架不住人盘正条顺,哪怕穿着颇具时代特色的假领衬衣和的确良长裤,远远走过来也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一个。
唯一的缺憾大概是尹继兰的父亲在尹母怀孕时失踪,母亲也早早过世,只有外婆把尹继兰从小拉扯大。
在尹继兰读高中的那几年,曾有个回城探亲的江市本地知青,一次偶遇见着她,简直惊为天人,对尹继兰那叫一个穷追不舍呀。当时的尹继兰一心想着学习上进,对这种没头没脑的追求者完全没心思对付。
那男方父亲在区革委会里大小是个头目,打听到尹继兰的家庭状况,直接挥刀斩断自家儿子的情丝。尹继兰对此倒是没所谓,没人再来骚扰她,她可巴不得呢。
75年的时候尹继兰高中毕业,那时上大学只有工农兵大学的推荐这一条路,可凭她的家境绝对够不着,一心向学的尹继兰一时间陷入对未来的迷茫。
当时的季奶奶正忙活着给自家小儿子相看对象,跟相好的姐妹们一提,这不,正值二九年华的尹继兰合了季奶奶眼缘。按说以季爸爸当时的条件,一表人才工作又稳当,找对象根本不愁,可架不住季爸爸的眼光高呀,普通姑娘真是入不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