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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秋燕是江市大学英语专业大四的学生,能考上全国有名的江大,她是她们整个村的骄傲。
她父亲身体不好,家里的农活都是母亲一个人干,一贫如洗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她们家的境况,能顺利读完高中都是举家借债的结果。
村子里有不少人说怪话,说孔家夫妻俩打肿脸充胖子,明明没钱还要供姑娘读书,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到时候嫁出去就是婆家的人了,娘家人什么好都落不着,何必呢?
可孔秋燕的爹妈硬是咬着牙坚持下来了,多少年吃糠咽菜,多少年没添过一件新衣,直到孔秋燕收到江大的录取通知书,一家人抱头痛哭,为了触手可及的光明未来,也为了接下来四年孩子的学费、生活费从哪来而忧愁。
其实从新中国成立一直到1985年,高等教育一直是免费的午餐。1985年开始,各大高校才可以在计划外招收少量自费生,学生交纳一定数量的培养费,从此,开始实行高等教育收费双轨制。直到1989年,国家才对高等教育进行收费,不过也只是象征性的2元,但总算迈出了高等教育收费的关键性一步。
但2块钱对城里人来说不算太多,对孔秋燕一家却意味着砸锅卖铁都凑不够的一大笔巨款,虽然学校依然会给大学生们发放生活补贴,但那也是开学之后的事。
大一那年,孔秋燕连上学的路费都是村里人资助的,还是村支书发话,说这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无论如何也要供到她毕业,村里人才纷纷解囊。
开学后孔秋燕尽一切努力发奋读书,争取勤工俭学的机会,争取奖学金,争取减免学费的名额,每个月发的补助她只留下吃馒头的钱,剩下的全寄回家里,这些年父母为她负债累累,但凡自己有能力,孔秋燕都会尽可能替父母减轻负担。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年,孔秋燕几乎没有朋友,她所有的时间都在为了学习而努力,为了生存而挣扎,作为一个贫困乡村走出来的大学生,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自傲还是自卑,除了她是英语专业学生这一点让她沾染了最前沿的时代气息,她生命中所有的一切都散发着苦行僧般的艰涩。
虽然她并没有丧失希望,她想着也许等以后工作了一切都将改变,可穷困潦倒四个字依然在她的年轻的生命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她渴望改变命运,急切而热烈地渴望着。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室友的议论,说有一家私人培训机构想找些英语系的学生去兼职授课……
“冯雪,你听说了吗,有家叫什么新希望的培训学校招老师,消息都传到学校里来了。”
冯雪是孔秋燕的室友,也是她们系里的风云人物,冯雪是沪市人,身上无时无刻都散发着来自大城市的优越感,她成绩很好,或者说一开始就好过班上所有人,一直是老师们的宠儿,也是所有男生眼中的明珠。
冯雪坐在下铺床沿,手里拿着一本图书馆接来的原文版《傲慢与偏见》,闻言也没有抬头,只是轻笑一声道“什么新希望啊,听也没听过的,谁知道是什么人弄的草台班子,咱们可是大学生,跟外头那些人不一样。”
刚刚问话的人叫张改梅,是江市下面一个县考上来的学生,家境么普普通通,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捧冯雪臭脚,反正冯雪去哪她去哪,冯雪说什么她就是什么,也没见她捞到什么好处,但就是乐此不疲。
这不,张改梅一听冯雪这么说,她马上也开口道“就是,我也没听过什么新希望就希望的,还说什么大学生兼职待遇从优,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是真有人去了,到时候拿不到钱都不知道找谁说理去。”
听到“待遇从优”四个字冯雪目光闪了闪,不过依然没说什么,她暑假的时候回去了一趟,她妈妈说花了不少人情已经把以后的工作单位给她联系好了,让她安心读完大四,回到沪市就有体面的工作等着她,不用焦急等待命运之神的宣判,然后被分配到哪个不知名的山旮旯里。
其实冯雪家里也只是普通的双职工家庭,父母算是中层干部,但她们这一届外语系只有她一人来自沪市,所以她沪市大小姐的人设好好地保持了四年,现在当然也想继续保持下去,在毕业前她不想出现任何意外,赚钱她也喜欢,但如果因为好奇这个“新希望”而影响毕业分配,那才是得不偿失。
冯雪和张改梅自在交谈着,根本没在意屋子里还有孔秋燕这个人,在她们眼里孔秋燕实在太没有存在感了,长得一般、不爱交际、抠门,简直一无是处。
冯雪抬头看了看书桌上的小闹钟,放下书起身道“该吃饭了,你去不去?”
“去啊去啊,我跟你一起,等等我。”张改梅马上从上铺下来,迅速穿上鞋,跟着冯雪往外走。
两人径直而去,关上门,完全忘了寝室里还有一个人。
孔秋燕从床上坐起,望着被张改梅留在书桌上的招生传单,脑子里全是“新希望”、“兼职”、“待遇从优”……
她专业成绩很好,重要的是她需要钱,无论这个新希望培训学校是怎么回事,去看看总归没事吧?
孔秋燕找出自己最体面的一套衣服,已经很旧了,但没有毛边也没有补丁,她细心地用搪瓷杯装上热水熨烫了一遍,一遍又一遍给自己打气,孔秋燕,你一定可以!
攥起那张宣传单,孔秋燕快步朝校外走去。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容易的,也许天道酬勤,但机会、运气、天赋缺一不可,有时更重要的还有前进路上的贵人,也许是一句指点,也许是一点赏识,人生际遇从此大不相同。
孔秋燕还不知道她将要迎来除了考上大学之外的另一个重要转折,也不知道自己将遇见可遇不可求的指路贵人。
循着传单上的地址,孔秋燕转了两趟公交来到目的地,入眼是一座漆成白绿双色的三层建筑,独门独栋,门口摆放着大幅宣传牌,新希望三个大字挂在墙上,十分醒目。
走进大门,目光所及之处完全不是她以为的破败景象,一切装饰和陈设都是精心设计过的,新希望的图标随处可见,接待人员穿着统一的服装,接待处也聚集了不少来咨询的学生和家长。
这就是张改梅和冯雪口中“不知所谓”的私人培训机构?
孔秋燕再次低头确认传单上的地址,确凿无疑,就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