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矜持？”</p>
“好呢，端庄。”</p>
卡莎清清嗓子：</p>
“别在意，殿下，”</p>
“我们只是抒发情感！”</p>
“但这世道不公平。”</p>
“没天理。”</p>
说到这里，琪娜深深叹息。</p>
“怎么我们就没有像她那样一个——”</p>
“好哥哥！”</p>
两人揽着彼此，重新挪动到泰尔斯跟前，眨眨眼睛，嘟嘟小嘴。</p>
好像真的特别委屈似的。</p>
泰尔斯听得面孔抽搐，他后退一步，眯起眼睛：</p>
“所以，你们和希莱，和她……是不是，处不来？”</p>
卡莎表情一变！</p>
“哈，处不来？”</p>
“处不来？”</p>
“处不来！”</p>
泰尔斯话说出口就后悔了——他捅到了马蜂窝。</p>
“她从出生就欺负我们！”</p>
“比我们早两年，却跟我们同一天！”</p>
卡莎深恶痛绝</p>
“她第一次见面就欺负我们！”</p>
琪娜不忿至极：</p>
“抢我们玩具，摔我们鞋子！”</p>
“给我们难堪！难看！还难侃！”</p>
“她从来不参加我们举办的舞会。”</p>
“从来不来！”</p>
“仗着是凯文迪尔家的大小姐！”</p>
“从四岁开始，不论是命名礼，学成礼，成年礼，还是一大堆我们用来撩拨男人的舞会。”</p>
“一次都不来，哪怕一次！”</p>
“我们怀疑，以后我们的婚礼……”</p>
“哈，葬礼也不会来！”</p>
气鼓鼓的两姐妹发了一长串指控，这才在泰尔斯的示意下冷静下来，两人帮彼此拢拢头发，理理衣裙。</p>
“姐妹，端庄。”</p>
“姐妹，矜持。”</p>
两人恢复淡然，贵气十足地点点头。</p>
直到下一秒。</p>
“她扯坏我的头花！”</p>
“她涂脏我的裙子！”</p>
卡莎尖叫道：</p>
“往我们的脂粉盒里倒水！”</p>
琪娜痛苦地补充：“尿水！”</p>
“还混了甜酸饮料！”</p>
“还给我们讲祖先岩显灵的鬼故事！”</p>
“还有致命鸢尾那受折磨的灵魂！”</p>
“运河区的水尸鬼！”</p>
“拱海城的利齿鳗！”</p>
“海深处的潮汐猎人！”</p>
“她甚至在我们的卧室镜子里画上鬼脸，鬼脸！”</p>
“用特殊的荧光涂料！”</p>
“到晚上才会发光！”</p>
“熄了灯就显形！”</p>
“发光！”</p>
“发光的鬼脸！”</p>
“鬼脸！”</p>
两姐妹越说越悲苦：</p>
“还有我脱线的靴子！”</p>
“我最喜欢的手帕，上面带了屎味儿！”</p>
“我们的梳子！”</p>
“闺蜜送的浪漫小说！她往第一页上就写了结局！”</p>
“匕首和皮鞭！”</p>
“珍藏的针具……”</p>
“手铐和锁链！”</p>
“还有拿来勒脖子的铁丝！”</p>
嗯？</p>
泰尔斯觉察不对：</p>
“不对吧，最后几项好像是用来……”</p>
卡莎不爽摆摆手</p>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p>
琪娜不露破绽地摇摇头：</p>
“无关紧要……”</p>
“因为我们很端庄。”</p>
“还很矜持。”</p>
“但最重要的是……”</p>
“活该她倒霉！”</p>
“神殿招贵族见习都觉得她没资格没资质！”</p>
“活该她订婚还失败！”</p>
“我们还得说三遍……”</p>
“三遍！”</p>
两姐妹对视一眼，咬牙切齿：</p>
“她是个没人爱的！”</p>
“令人嫌的！”</p>
“讨人厌的！”</p>
“惹人恨的！”</p>
“三遍，”卡拉比扬的两姐妹齐齐深吸一口气，恶狠狠大喊，“婊子！婊子！婊子！”</p>
洋洋洒洒一通讨伐，看得泰尔斯瞠目结舌。</p>
“好吧，但是——”</p>
然而泰尔斯话没说完，一束诡异的黑发，突然从黑漆漆的天花板倒挂下来，垂在泰尔斯和卡莎琪娜面前！</p>
三人都愣住了。</p>
什么？</p>
下一秒，黑发里冒出了一个干枯的人头，倒着睁开惨白的双眼！</p>
“啊……”</p>
随着人头缓缓张开嘴巴，空洞恐怖的气泡音，在走廊里幽幽响起。</p>
泰尔斯顿时汗毛倒竖！</p>
这……什么东西？</p>
空明宫闹鬼？</p>
他眨了眨眼，看着匆天花板垂到地面的头发，以及里头那个人头，不禁想起黑径里的经历。</p>
这有点像啊。</p>
但他身旁，面色惨白的卡拉比扬姐妹瞬间抱在一起！</p>
“啊啊啊啊啊！”</p>
凄惨的尖叫声中，姐妹花咻地一声转身飞奔，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p>
“喂喂，等一哈……”情急的泰尔斯才刚伸出手，却是来不及了。</p>
你们……</p>
这么不讲义气的吗？</p>
说好的，更好的妻子——们呢？</p>
等等。</p>
回过神来的泰尔斯颤巍巍地回头。</p>
无尽的黑色长发里，那个干枯的人头恰好转过来，面对着他。</p>
双目惨白。</p>
“你，你，你……”</p>
泰尔斯忍着恐惧，哭丧着脸打招呼：“嗨？”</p>
干枯的白眼人头一动不动。</p>
而此时，双胞胎逃跑的方向传来了不小的躁动。</p>
“我就知道是你们俩！”走廊尽处响起一个熟悉的嗓音——米兰达·亚伦德的声音回荡四壁，正气凛然，“卡莎！琪娜！恶魔双胞胎！你们在跟谁说话？又打算去坑谁？是不是碰到殿下了？”</p>
“呀呀呀！”</p>
卡莎和琪娜的尖叫再度响起，其中的恐惧和慌张，丝毫不亚于刚刚撞鬼。</p>
“是她……”</p>
“是她！”</p>
“就是她！”</p>
“我们的救星……”</p>
“凶婆娘！”</p>
“能打的婆娘！”</p>
“铁打的婆娘！”</p>
“雪打的婆娘！”</p>
“科恩·被女人揍哭鼻子·卡拉比扬——里的那个女人！”</p>
“有救了！”</p>
“什么？”</p>
米兰达的声音里冒出疑惑：</p>
“什么有救了？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们没对殿下怎么样？什么叫城堡里有鬼？诶，不不不，你们休想蒙混过关！来，让姐姐看看，你们是不是还像小时候那么可爱……”</p>
“不要啊！铁甲女战士！”</p>
“不可以！北境大疯批！”</p>
“啊啊啊！”走廊深处传来两姐妹撕心裂肺的惨叫。</p>
趁着人头的注意力被那边吸引，泰尔斯蹑手蹑脚地转身。</p>
“你要去哪儿？”</p>
陌生的嗓音从耳边响起，泰尔斯脚步一顿。</p>
他不敢回头，只得对身后的干枯人头赔笑道：</p>
“我，那个还有要务……”</p>
“你的要务，不是来跟我相亲吗？”</p>
嗯？</p>
泰尔斯一愣。</p>
他猛地回过头来，面对从天花板而降的黑色长发：</p>
“啊！你是……”</p>
但就在这时，泰尔斯身后传来米兰达的呼喊声：</p>
“殿下！”</p>
“米拉！”泰尔斯回过头来，发现米兰达匆匆赶上，她此刻的眼神自信而坚定，毫无方才的失魂落魄。</p>
“一时走神非常抱歉！”她深鞠一躬，“但是没关系，我刚刚找到了能带我混进本地舞会的冤大头，而且一来就是俩……”</p>
泰尔斯无心听她说如何欺负双胞胎的故事，而是回过头去问那位从天花板来的不速之客：“对了，这是……”</p>
但泰尔斯好一回头就愣住了。</p>
走廊上空空如也。</p>
哪还有半个鬼影？</p>
奇怪。</p>
人呢？</p>
“米拉，刚刚……你看见了吗？”</p>
米兰达还停留在征服恶魔双胞胎的强大自信中，闻言皱眉：</p>
“看见什么？”</p>
泰尔斯瞪大眼睛。</p>
尽管惊魂甫定，但他还是转身向前跑了两步，想要找到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p>
不可能啊！</p>
走廊前方传来脚步声。</p>
但很可惜，却不是他想的那个人。</p>
“啊，泰尔斯公爵，殿下，”平素甚少出现的詹恩公爵此时居然冷着脸迎面走来，“你在这儿，看来是真把空明宫当成家了。还有你，寒堡的亚伦德女士。”</p>
米兰达恭谨地行礼。</p>
换了平时，泰尔斯少不得要针锋相对讥刺两句，但此时此刻，王子顾不上这位宿敌。</p>
他疯狂地左顾右盼，上下寻找却一无所获之后，这才懊恼开口：“啊，詹恩，怎么是你？”</p>
詹恩语气不快：</p>
“这里是我的城堡，怎么不是我？”</p>
“不不不，我是说……怎么又是你？”</p>
“我是南岸公爵，翡翠城城主，当然天天在这儿，当然又是我。”</p>
“不，我是说你刚刚有没……算了。”</p>
“有没什么？你怎么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p>
因为……</p>
“因为见到你？”泰尔斯没好气地回答道。</p>
詹恩冷笑一声，却并不生气</p>
“关于我们上次说的事情，殿下，我最近有了一点想法。”</p>
南岸公爵目光犀利：</p>
“让我们聊聊？”</p>
聊聊？聊什么……噢，那件事。</p>
泰尔斯反应过来。</p>
无论恶魔双胞胎还是刚刚那位城堡鬼小姐都让他吓得够呛，但泰尔斯还是努力调整回来，进入他最熟悉的“对詹恩”模式：</p>
“噢，这么说，你用了几天时间，终于搞清楚我该住在哪儿了？”</p>
“事实上，”詹恩毫不示弱，“我不晓得你是不是住那儿。”</p>
泰尔斯蹙起眉头。</p>
“那好，那咱们就……聊聊？”</p>
詹恩微微一笑，挥退了阴影中的阿什福德，泰尔斯也示意米兰达退下。</p>
两人并排同步，走在去往外堡的路上。</p>
“对了，”泰尔斯第一句话终究还是没忍住，“你妹妹还没回翡翠城？”</p>
詹恩表情一冷：</p>
“我还以为我们终于有些共识了。”</p>
泰尔斯嘿嘿一笑：“开个玩笑嘛。”</p>
“那么，”刚好路过空明宫的巨大地基——那面刻满了历任凯文迪尔公爵之名的祖先岩，王子立刻转移话题，“空明宫里会闹鬼吗，比如……祖先岩的显灵传说？”</p>
“当然会，”詹恩面无表情，“如果你心里有鬼。”</p>
泰尔斯讪讪地笑笑，闭上嘴巴。</p>
“所以，你父亲？”詹恩走下台阶，他的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p>
泰尔斯情绪一重：</p>
“是的。”</p>
“他会怎么做？”</p>
“不知道，但我有理由相信，他的势力已经渗透到这座城镇，王国秘科的暗探无孔不入。”</p>
泰尔斯心有戚戚地道。</p>
詹恩沉默了一会儿。</p>
“你从何知道你父亲有此打算的？”</p>
“我也不知道，”泰尔斯摇头，“我只是凭借经验，感觉到了。”</p>
“经验？”</p>
“你知道他是个父亲。但是，每当他展现出一点平民百姓般的父子温情时——承认回我的身份，派人去西荒营救我，还有这次安排了我的婚事，你就该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对，因为他一定还在谋划别的东西。”</p>
别的东西。</p>
这一次，泰尔斯的话发自内心，真心诚意。</p>
却另有一番苦涩。</p>
“那你又为何要告诉我这些？”詹恩的表情越发淡然，“你跟陛下，纵使不是同样的人，但至少也是同一个姓氏，他的王座迟早会是你的，你不该阻碍他。”</p>
泰尔斯讽刺一笑。</p>
“信不信由你，我和他有过这番对话，他也是这么说的，”王子摇摇头，“我们各有坚持，话题走向不太妙。”</p>
【你将助我推动王国，滚滚向前，剔除障碍，打破枷锁。】泰尔斯目光凝固。</p>
“那为什么不？你在坚持什么？”詹恩问道，“是觉得做个国王太掉价，没有兴趣？”</p>
泰尔斯哈哈一笑。</p>
但他的脸色很快阴沉下来。</p>
“那么，詹恩，你又在坚持什么呢？”王子反问道，“是觉得做个国王太值钱了，直到现在都不肯放手？”</p>
詹恩停下了脚步，从一个望台向外看去。</p>
泰尔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整个翡翠城，在他面前熙熙攘攘，日夜不休。</p>
“你和他的谈话，”南岸公爵没有回答他，他的面孔逆着光，看不清表情，“走向不妙到什么程度？”</p>
“你没听说王都里的新闻吗，我被我父亲流放了。”</p>
“就因为你持剑强闯复兴宫？”</p>
“你知道得还挺多。”</p>
詹恩冷笑一声：“我该在乎吗？你和陛下的父子龃龉？也许到了明天就和好如初？”</p>
“如果你不在乎，那之前为什么还问那么多？”</p>
詹恩沉默了很久。</p>
“但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演戏，是错误引导，只为把我引向你和他联手布下的陷阱？”</p>
泰尔斯心中一沉。</p>
这家伙。</p>
真难缠啊。</p>
“当你这么想，你就已经被错误引导了，”王子不慌不忙，“我父亲知道你我的新仇旧怨，我猜，他派我来此，就为了迷惑你吸引你，诱使你向我发动攻击——就像你那天撺掇来的酒商做的事儿。”</p>
詹恩嗯了一声，不置可否。</p>
“那依照我们的仇怨，你应该很乐见我倒霉，为什么不袖手旁观，看我笑话？”</p>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是乐见你倒霉，甚至想把你头朝下塞进我的马桶里冲进护城河。”</p>
詹恩轻哼一声。</p>
“但跟合作的需求和利益比起来，”少年眨眨眼睛，“当年的仇怨，你不过想借刀杀人对付我罢了……这点小事算什么？”</p>
詹恩盯着他，并不言语。</p>
泰尔斯转过身来。</p>
“所以现在，你，你应该不想死于未知的剑锋，而我，则不想被我父亲当剑使，到临了啥也没有。”</p>
少年展开双臂：</p>
“是以，你能放下我们之间的仇怨，为利益和现实，妥协一次，合作一回吗？”</p>
詹恩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权衡利弊，也像是在认真打量他。</p>
“我不得不说，这超乎了我的预料。”</p>
“但我也知道，你素有急智，口才过人，”南岸公爵轻声开口，语气平稳，“这难保不是你的另一条计策——夸大第三者的威胁，然后索求不该有的利益，或者麻痹我的警惕，这在外交里很常见。”</p>
“但我父亲不是第三者，他在哪儿都不是第三者，”泰尔斯凝重道，“你或我，我们才是。”</p>
这一次，詹恩盯了他很久很久。</p>
“宁因友故。”他突然道。</p>
“不以敌亡。”泰尔斯极快地接口。</p>
“我听说阿什福德给你们安排住宿了，”詹恩微笑开口，“最后，你知道自己住在哪儿了吗？”</p>
泰尔斯闻言笑了。</p>
笑得很开心。</p>
差点连口袋里的骨戒都忘记了。</p>
“是的，听说是贤君的故居，而我已经住了一阵子了，”王子耸耸肩，“说实话，还挺舒服的。”</p>
说话间，少年向鸢尾花的领导者伸出手掌。</p>
是那只常常被割破的手掌。</p>
掌心的伤疤狭长丑陋，犹如裂痕。</p>
詹恩的目光犀利起来。</p>
但几秒后，他也伸出了手掌。</p>
就这样，在凯文迪尔家的祖先岩之前，两个家族的两个年轻人即将握手。</p>
而就在此时，空明宫下层传来一阵不小的喧闹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