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普通八年魏孝昌三年),正月里,陈庆之一行自寿阳出发,先南而东,渡过滚滚长江,这时已近建康。
便听杨忠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颇是兴奋。却原来昨日一睹大江风采,虽逢枯水时节,兀自滔滔无际,果然远甚黄河、淮水。
渡江时所乘之船,规模巨大,已是裴果与杨忠见所未见,然行至江中,风急浪高,波涌船摇,杨忠面色惨白,差点就吐了出来。视野里水天一色,茫茫无涯,不由得叫人生出畏惧之心。大江天堑之称,名不虚传。
过了江,寻驿馆宿了一晚,杨忠这才缓过劲来。今早起程,一路而北,直往建康。杨忠忆起大江之壮阔,禁不住连声赞叹,裴果深有同感,自是点头称是。陈庆之在旁,暗自好笑两个久居北地,真是少见多怪。若哪一天见到汪洋大海,岂不要说上个三天三夜?
时值冬日,残雪枯木,沿途皆见萧瑟。偶有几户人家,亦是屋宇残破,人声罕闻。裴果与杨忠对视一眼,均想人说建康繁华,天下无双。可如今看来,不过如是。
转过一片丘林,前头豁然开朗。
眼帘中出现一大片建筑,黄墙红檐,连绵甚远。有主楼者,竟高达三层,巍然耸立,金碧辉煌,壮观之至。仅此一景,六镇之地闻所未闻。
杨忠睁圆了眼睛,吃吃道“这是哪里?竟盖得这般华丽雄伟?莫不是皇帝的行宫?还是已到了建康?”
陈庆之扑哧笑了出来,道“这哪里会是陛下的行宫?更不是建康城。建康城华美盖世,岂是这小小寺庙可比?”
这下连裴果都吃惊了“这般浩大声势,居然只是座寺庙?”
“然也。”陈庆之道“此乃城南佛窟寺是也,天监二年所建,也算香火旺盛。可比起城东栖霞寺,抑或城中同泰寺,那还差得远。”顿了顿,又道“陛下最是礼佛,建寺筑庙,捐资无数。因此建康附近,佛寺随处可见,怕不有四五百座之多。”
裴果与杨忠一齐咋舌一座寺庙已然如此,竟还有几百座之多。简直不知,那建康城该当如何繁盛才是。方才我竟讥笑建康萧条,实在是一孔之见,见笑大方。
走得近些,佛窟寺山门在望,其后楼塔殿阁,鳞次栉比,实在壮观。裴果与杨忠忍不住扯马止步,一再观赏。陈庆之候在一旁,洋洋得意。
便在这时,山门处一阵喧哗,传来争吵之声。
所谓佛门清净之地,怎会生了争执?裴果与杨忠好奇心起,当下凝目去看。
就见几个僧人出来,衣袍华丽,更皆脑满肠肥,一望即知,平日里吃穿甚佳。他几个孔武有力,这时正推推搡搡,将一对作山民打扮的男女赶出寺门。男女山民瞧着年岁已然不小,衣衫褴褛,身材更干枯瘦弱,与僧人相比,一天一地。
僧人推搡甚重,男山民一个趔趄,不慎跌倒。也是不巧,落地处正有一处砖石,男山民一头碰了上去,顿时额角开裂,鲜血长流。女山民慌了手脚,扑倒在地,嚎啕大哭。
僧人却全不在意,犹自骂骂咧咧,甚而哈哈大笑。
“怎敢如此欺人?”裴果与杨忠大怒,一跃下马,就待上前。陈庆之慌忙拦住,劝道“此一男一女必为寺产佃户。纵有争执,那也是主人家与佃户自个间的事,外人可不便管。”
“寺产?”杨忠一愣“难不成这寺庙还有自家田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