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阴,行宫后殿里,元子攸几个一夜无眠。
天明时分,殿门再为推开,一行人虎虎涌入,皆甲胄在身、跨刀背箭。为首者龙行虎步,赫然正是昨夜不曾现身的尔朱荣。
殿中一片死寂,元子攸几乎站立不稳终于还是躲不掉么?
尔朱荣几步已近,避无可避。元子攸长长叹息,紧接着一正衣冠,又使力甩开元宝炬拖住自己的手,迎了上去。到底天生贵胄,又已是当今皇帝,这点气度,丢不得。
元子攸抢先开腔“帝王迭兴,盛衰无常。今天下纷乱,天柱奋袂而起,所向无前,此天意也,非人力所及。我本相投,志在全生,岂敢妄希天位?原是天柱见逼,我无奈为帝,才至今日之局。若天命有归,天柱大可正尊号;若天柱有意推却,尚愿存大魏社稷,则当另选亲贤之人辅之。”顿了顿,又道“子攸今日所言,至诚至真,望天柱听之。”
这番话听着是不卑不亢,其实仔细咀嚼,元子攸已是在乞怜活命。一任大国新帝,竟至于斯,殊为可悲。于谨一脸悲愤,握起双拳,几难自持,还是元修上前轻拍他肩头两下,这才松弛些许。
尔朱荣目光悠悠,四处飘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后尔朱兆却是蠢蠢欲动,恨不得上前再劝一句,要尔朱荣就此继位。
便在这时,人丛中忽然有人轻声嘀咕“天命,天命”正是贺拔岳的声音。
尔朱荣悚然一惊,飘散的目光顿时收回,定定落在了元子攸身上。
两个目光相接,尔朱荣面相再是俊美,瞧来也只是如狼似虎。元子攸就觉着心底咚咚大响,如捶巨鼓,好歹强自镇定,憋出几个字来“天柱,你”
话音未落,尔朱荣扑通跪倒在地,咚咚,咚咚,咚咚,竟是磕头不止,更大叫道“尔朱荣错矣!陛下天命所归,我竟屡屡见逼。过误如是,唯有一死以谢陛下!”
这一下莫说元子攸几个,便是尔朱荣麾下,也尽愕然变色。殿中陡然沉默,个个作不得声,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元天穆见机得早,忙跪地奏道“天柱一时糊涂,望陛下赦之!”
对面属元修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同样跪倒“天柱一时糊涂,望陛下赦之!”
余人再是迟钝些,这时也都跟着跪倒,一起大喊。
“天柱再造之功,何罪之有?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元子攸说完这句,犹然觉着云里雾里由死到生,从砧板上的鱼肉重又变回君王,就这般简单,这般莫名其妙?
待众人一起站起,殿中笑声复起,仿佛其乐融融,元子攸赫然发觉,原来背心一片湿冷,早是汗渍重重。
尔朱荣乃谏曰“恭请陛下回朝。”
元子攸哪敢不准?于是千军万马即刻出发,至河桥接了留守的朝臣,共回洛阳。
纸包不住火,虽只寥寥数天,河阴之变的消息早是传遍洛阳。众人惊惧,只恐这些北地契胡纵兵杀掠。一时间无论贫富,京中百姓十之七八逃逸出城,又因百官凋零,洛阳顿作萧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