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果猛然拔转马头,睁大眼看时,满脸煞白,张嘴而不能言,终于晓得自个心底为何总觉不安。。。
洪水,来了!
恰如宇文泰所言,平缓低浅的嵩高河水陡然暴涨十倍,何止及腰,便是一堵高墙这时也要覆逾不见;水势狂暴,扑天盖地而来,凡当面林木、沿岸山石,皆为冲走,遑论区区人躯。
泰半白袍军这时正趟到河中央,水中密密麻麻,全是人头。下一刻,滔天洪水兜头罩来,几千人连个泡儿都不及冒,眨眼给卷入涡流,扑腾两下,倏然不见。
也就是裴果奉命领着骑军断后,离着河岸颇远,这才没叫大水一卷而走。抬眼所见,四下里树倒山塌,天崩地裂,又有呼呼巨响不绝,震耳欲聋,简直叫人喘不过气来。左近的白袍军同袍或纵马远窜,或为惊马不慎带入洪流,十不存一。
天地之威,一至于斯!
亏得黄骢马神骏无匹,这时竟还保有十足灵性,载着丢了魂的裴果左窜右跳,避过几多激流,让开飞沙走石,得得声中,已是跑到了一处缓坡上。坡子稍高,滚滚洪水自脚下奔流而过,一时可保无虞。
裴果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乃一跃下马。当下手忙脚乱,丢开长槊,卸去一身甲盔,倚住坡上一颗粗树,长长喘息。
眼际里洪流咆哮,似要摧天垮地、卷走一切,偶见洪峰里飘过几袭白袍,裴果眼眶湿润,心头隐隐作痛---那可是整整几千袍泽呵,方才还有说有笑,畅想着回到梁国家乡,从此过上安稳日子,如今却天地悠悠,须臾间全作了“过客”。
正唏嘘间,忽然裴果脸色大变,入眼处,不远处一截粗大断木载沉载浮,将要近前。粗木上扒着两道人影,一个似犹有余力,这时以双手抱木,拼力撑起头颅,正自四下张望;另一个则伏在木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裴果觑得分明,那四下张望的,可不正是宋景休?再一看趴伏不起那位的身形背影,不由得惊叫出声:“陈使君!”
原来洪水来时,宋景休恰在陈庆之身侧护卫,见势不妙,一把扯住了陈庆之,返身就往岸边游去。宋景休本江东人士,水性极佳,体力亦是超群,加之他两个下水不久离岸不远,竟叫他抢出两丈,探手抱得岸边粗树,另一手则死死拖住了陈庆之,遂得没给一下冲走。
可惜洪水奔腾不息,到最后粗树亦给冲断,于是他两个连人带树跌入嵩高河里,随波逐流。
轰轰湍流声里传来宋景休高声大喊:“孝宽!孝宽!这里!这里!”原来他也瞥到了坡上裴果,惊喜之余,猛然发力蹬水,想要朝着裴果这边靠拢。
裴果自是连连挥手,以为呼应,心念一动,又去捡了长槊在手,远远探出,期盼宋景休或能抓着一截。
然则水势湍急,岂是人力可及?宋景休使出吃奶的劲儿,不过是让那粗木稍稍偏转,去势却半分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