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坊,隔着大市街的另一侧,官邸连绵不绝,皆是名门望族长戟高门之家。西北角为冶城山,上有朝天宫,乃诸神道场。
过了伏龙河和运渎交汇之处,一踏入这建安坊内,四下就立刻热闹起来。
虽不比聚宝门一带,喧嚣十八坊和万余工匠,此处东起大中桥西至三山门南抵镇淮桥,商铺林立宅屋相邻。另有中城兵马司,应天府……
此刻天已擦黑,街上行人仍络绎不绝。戴进方从颜料坊出来,手里抱着个匣子,走得很急。
“戴公子!”身后有人唤道。
戴进扭头,诧异道“桐拂姑娘……”
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大热天的,她额前的发却是湿漉漉的,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戴公子那日匆匆离去,酒水都未用……”桐拂实在好奇,看着颇沉稳一人,怎地似是落荒而逃。
戴进忙移开目光,“一时……唉,委实失礼,改日需向江月姑娘当面陪个不是……”
桐拂瞧他面有难色,也不再追问,“戴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她指了指一旁的河道。
戴进顺着看过去,一条细长的乌篷船泊在水边,风灯高挑,“这……”
“只耽误一会儿。”桐拂忙道,“对了,我见公子喜画,镇淮桥纸坊那里,我有相熟的店家,有上好的剡藤纸,且价格公道。戴公子去了,只说是我的朋友即可。”
戴进面现喜色,揖道“多谢桐拂姑娘。”
二人上了船,舱内小案上燃着烛火,备着笔墨纸张。
桐拂笑吟吟将笔递给戴进,“有劳戴公子了……”
……
自那日东阁之后,朱允炆虽是恢复了如常膳食,但桐柔晓得,有什么,是很不同了。
每日里,奏报如雪片,纷纷涌入东阁。如今齐泰黄子澄二位大人不在,每日里只有那方孝孺入阁议事,而朱允炆的脸色却是愈发阴鹜,她竟常常不敢直视。
五月初七,燕军下泗州,燕王谒祖陵。
五月初九,朱能率数百人,绕道上游乘渔舟渡河,自后突袭盛庸军。盛庸大败,燕军取盱眙。
五月十八,扬州降。
五月二十,高邮降……
她看着东阁窗上透出的微光出神,他竟是又一夜不曾合眼。一整夜,伏案疾书,除了偶尔进些茶水,几乎未离开案前半刻。
案前地上,扔了数个被撕碎揉作一团的诏书,亦不允人捡拾打扫。
正愣神,又一个纸团咕噜噜滚至脚下,纸团一角展着,她看见那三个字,心里跟着一凉。
罪己诏……
怔怔之间,猛听见他出声道“过来。”
她忙走至案前,他靠在椅中,手撑着额一脸倦色。
“念。”他又道。
她的目光落在案上墨汁犹新的诏书之上,稳了稳心绪才,“朕奉皇祖宝命,嗣奉上下神祗,燕人不道,擅动干戈,虐害百姓,屡兴大兵致讨……
尔四方都司布政司按察使及诸卫文武之臣,闻国有急,各思奋其忠勇,率慕义之士,壮勇之人,赴阙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