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上,永远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当年的小和尚本因,喊出那一声‘师’字之后,分明看到能持大步往前的脚步,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也就是说,尽管本因不过喊出了一个字,可大声诵经的能持依旧听到了,只是没有回头。
也许真的如诚如黄皮子头领所言,师父不要他了。
这才是真正叫少年僧人泪流不止的原因。
黄皮子们甩脱了身上的人类衣袍,四肢抓地,低吼着扑向本因,修行百年的道行,对付一个入门不久的年幼僧人绰绰有余,每次扑咬都能带出一小块连皮带肉的血块,本因咬牙硬抗,拼死护住要害,数息过后双臂双腿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终于忍不住惨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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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刚刚是不是大师兄的声音?”
能持依旧大步不停,沉声道:“别管,别问。”
许久之后,能持众人行到一处妖气淡薄之处,开口道:“好了,睁眼吧。”
声音带着淡淡疲倦。
弟子们闻言睁眼,却惊异的发现自己的师父不知何时变成了两个人。
一个神情木讷,宛如木雕泥塑,另一个则散发着淡淡的金辉,肃穆威严。
散发着淡淡金色光辉的能持,面带慈祥的看着余下的五位弟子,伸出手指了下南方方向,有人惊奇的发现这个金光师父似乎并不是一个实体,他们透过能持手指甚至能够看到远方山林。
“你们的太师祖和师姑祖就在城外的十里处等着你们,跟着我的肉身脚步,有多快就跑多快,走吧。”
“师父!”
本心环顾了一下四周,有些着急的叫道:
“好像没有见到本因师兄,是不是刚才我们拽布条的时候走丢了?”
“你们的本因师兄确实落在了后面,不过没关系,为师已经元神出窍,这便将他带回来。”
能持金身在说话间,忽有一阵风吹来,使得他原本还算凝实的身形无端虚化了两分。
众弟子都是刚刚从古怪阴森的黄皮子精怪围堵下逃出生天的,对于那个地方都是心有余悸,听到能持要只身回去寻找本因,一个个都十分担心。
“师父,你一个人回去找师兄会不会有危险啊?”
“危险?”
能持微微挺直了自己的身躯,好叫他的元神身形看起来更加挺拔一些,吹嘘道:
“几只黄皮子精怪而已,为师是谁?为师可是当年你们法海祖师之后的金山寺第一人,带你们师兄回来不过等闲事耳,你们就乖乖的在太师祖那里,等着为师把本因带回去就是。”
能持的肉身开始拉着长布条向前奔走,众弟子紧随其后,频频回头,只见到他们的师父也没有动作奔走,而是元神直接随风化作一道金光,直冲幽州城而去。
…………
………………
幽州长街上血腥一片,有本因的,也有黄皮子的。
厮杀到了此刻,本因浑身上下除了身体躯干受创较少,四肢上面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好肉,整件僧袍犹如血染,地上也有好几只身子扭曲,骨节断裂的黄皮子在尖声惨叫。
这些兽类百年修行,气血浑厚之处远胜常人,故而本因厮杀的战场上血腥满地,闻之欲呕。
黄九郎老神在在,即未亲自动手的意思,也没指点手下如何攻破本因那摇摇欲坠的进攻式,对手下子子孙孙的惨死恍若不见,甚至感到有些无聊。
忽然,它的一对尖耳向四周微微抖动,面带喜色,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下一刻,一阵金风自城外涌来,沿途所拦的黄皮子与那阵金风仿佛是水火不容,一只只黄皮子被金风抛起撞向城墙,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挣扎厮杀中的本因一时恍惚,抬头望去,金风刹那间身形凝实,化作了师父能持的模样。
“还能走吗?”
介于虚实之间的能持开口,声音一如往昔。
本因低下头去,不想让师父看到自己难看的眼泪,大声道:
“能!”
“那我们就走!”
能持身形蓦然拔高数丈,于那些瘦小的黄皮子而言,他此刻就宛如一尊通天接地的巨人,那一众叽叽喳喳的黄皮子,除了黄九郎之外,全都是望而生畏,无须能持再开口动作,自发的便让出了一条路来。
不过能持却没有当即离开的意思,反而将目光放到了双眼之中青色豪光闪烁的黄九郎身上。
后者的神情,自打见了元神出窍的能持之后便越发的亢奋,它的这种亢奋并不只表现在神情上,还有身体上。
原本干瘪瘦小的身躯宛如被吹了气一般的开始膨胀,猥琐瘦小的黄九郎,眨眼的功夫便长成为一头恶行恶状,好似牛犊一般的狼形怪物,一双散发青光的小眼死盯着能持元神,长嘴之中有腥臭的口水流滴落下。
黄九郎的道行自然远非它那些讨口封的后辈们可比,几乎在显出原身真相的那刻起,妖气便凝实了不下十倍。
本因虽然被庇护在能持的身后,可隔着师傅的元神,仍然倍感触目惊心。
忽然,就在师父能持与黄九郎之间剑拔弩张之际,本因猛地被人推了一把,使得他整个人都忍不住往前踉跄了几步。
“走!”
师父简洁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本因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刚刚推自己的那一把,正好将他推到了那群黄皮子们让出的一条道路之前。
本因茫然四顾,将那群在能持与黄九郎对持之下,战战兢兢的黄皮子尽收眼底,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好像是变成了一个透明的,谁也瞧不见自己。
黄九郎忽然诡笑一声,身形忽闪的冲向发呆中的本因,不动如金身泥塑的能持面现怒色,金风卷动便与黄九郎斗在了一处。
高手相斗不容丝毫的马虎大意,黄九郎有意以本因为弱点针对,几次三番的出手都是攻敌必救,使得能持这一动手直接便落了下乘,转眼之间便被黄九郎牢牢压制,利爪长嘴撕碎了不少无形的金身碎片。
“师父!”
本因忽然泪如泉涌的叫喊出声,直到此刻他方才明白,那黄九郎打从一开始的目标便不是自己,而是他的师父能持。
能持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才几次三番的让本因先走,因为只要他这个金山寺主持不走,黄九郎便不会太过关注本因的死活。
只不过他明显低估了黄九郎的阴险,即便能持以元神赶到,黄九郎仍不愿全力以赴的斗法杀敌,反而将本因当成能持的弱点,处处压制。
终于,能持以硬接黄九郎一爪为代价,用金风挟裹着本因退回了原处,受创之后的能持并无血迹流出,只有肋下那处创口不断有莹莹光点逸散。
能持恍若不觉,只是将一只虚幻的大手轻轻落在大徒弟的光头上,轻轻嗯了一声,似是对本因的那声哭喊做回应。
看着已然陷入到困斗之中的师徒两人,黄九郎没有着急痛下杀手,修行者元神出窍,与肉身距离越远,法力便越是衰弱,此时的他根本无需刻意闻嗅便能想到,能持的肉身正领着余下的弟子,舍命奔逃的场景。
猩红的长舌将爪子上残余的金色荧光卷入腹中,黄九郎一双兽眼当中流露出沉醉之色,连同它那牛犊一般的巨大兽身都隐隐有所突破。
“能持方丈,不要怪我不择手段,兽类争求大道就是这样,无所不用其极。换了你法力稳固的真身在此,我黄某自然是会讲讲道义,放小和尚一马的,可谁叫你只是一个法相未成的元神呢?”
世间修行者,踏入渡灭而凝成法相者,方才称得上一句元神有成,这样的人放出元神御敌,法力高出原身何止数倍?可是假若通幽境法相未成之时便使出元神,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因为这个时候的境界不到,元神离体之后不够稳固,更别说法相之后的元神伟力,连肉身的十之七八都发挥不出。
“师....师父,对不起...呜呜呜.....”
本因心中后悔的要死,他目光散乱的环顾了一周,心中死志已生,他宁愿死了也不想变成师父的拖累,然而他话还没说完,能持便传音打断了他:
“闭嘴,为师既然回来了,自然考虑到了种种后果,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现在你听好了,放开自己的所有心神,为师要借你的肉身来稳固法力,斗一斗这个黄九郎!”
本因这才打消了死志,收敛心神摆出无心朝天的打坐姿势,只见笼罩在他身上的能持元神,顿时如受感召,长鲸吸水般的涌入到了本因的七窍当中。
对面的黄九郎发现不对,立刻蹬地发力的咆哮着杀来,利爪在空中划过一阵可怖的风声!
打坐中的本因双眼未睁,好似对黄九郎这忽然一爪恍若不觉,可是身体上的反应却快捷无比,捏着印诀的手掌上,有一圈黑光向外无声扩散,在刻不容发之际向前递出一掌。
刹那间,风息云止,本因猛地睁眼,犹有金色电光闪烁的眼眸深处,是黄九郎惊恐的兽脸。
金山寺镇山绝技,反五行生灭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