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天色变得发白了,杀声在庄中慢慢平息了下去。
张家玉呆在广场中,这是操练的地方,武传玉第一次来,看到庄丁们操练就是在这个地方,不过现在这里布满了尸体,而且还在源源不断的运进来。
这里的尸体有先混进来的流民的,他们都被杀死在这广场中,当时张家玉命令几十个杀手队四面合杀,先是用弩车射,后是用强弓射,光箭就用了上万支,射了箭后张家玉让二十个杀手队围住四面,一涌而上,乱刀齐下,将流民们全都处死了,当时尸体就扔在场中,也没有功夫去清理,到了清晨时分,这个时候已然将后来又攻入的流民兵精锐杀光了,所以现在有时间清理尸体了。
张家玉对身边的几个队长道:“尸体都要补刀,防止有人装死,地上的兵器都要收集起来,特别是弩箭的箭头,一个都不能少,还有,弓箭的箭支也要回收,现下物资缺。”说话间他前面几个队长都点头示意明白了,张家玉便打发他们下去做事。
一个张家玉手下的老兵大声道:“你们都听好,人要排成一排,排成一条线,不能有漏下的。”说话间上前将庄丁们拉成一条直线,然后命令他们一起走,争取一个都不能漏下,每一具尸体都要补刀,每一只箭头都要收回。
这时武传玉正带着一群人过来,他想将这边的弩车拖到墙上去,他和张家玉对于这些弩车的使用爆发过争吵,不过最后还是武传玉做了让步,昨天夜里武传玉让张家玉优先使用这些弩车,现下武传玉要将这些弩车拖到墙上去,他要防流民兵从正面攻打。
此时方小姐带着一群妇人来了,这些妇人身后还有许多仆妇推着热饭,方小姐昨天在宅子里呆了一夜,只听到处面杀声震天,但是流民兵最终没有杀进宅子里,方举人几次吓得想自杀,但是方小姐拖住了哥哥,后来局势平定下来,武传玉派人告知宅中众人杀散了流民兵,方小姐才放下心来,一放下心,方小姐便命令仆妇为战士造饭,现下饭做好了,但是方举人不敢出来,他怕见到血,方小姐看到哥哥怕,便决定亲自带人劳军。
武传玉看到方小姐从一边过来,急忙走过去,他用披风将这边的死尸都挡住,他不想让这些妇人看到后面尸体如山的惨状。
武传玉将披风展开,与方小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方小姐几次想探出头来看一看这边的景像,都让武传玉挡住了。
武传玉主动道:“小姐,事情已毕,还请小姐回去罢,把饭食留在这里便是了。”方小姐眉头稍皱了一下,武传玉在庄中事事得体,如今的行为却不怎么好,这是主家收买人心的机会,主家不能不出来,方小姐也是可以代表方家的,武传玉这么做就有收买人心的嫌疑,但是方小姐也不开口,只道:“胡壮士,吾想看一看我方家子弟的损伤,没有什么不妥罢。”武传玉道:“小姐放心,只有几个受了伤,没有死的。”方小姐道:“胡壮士快快回去看一看夫人罢。”
这时张家玉过来,张家玉一扯武传玉道:“你拦着别人收买人心么,快让罢。”他是想好心提点武传玉,张家玉将武传玉扯到一边,方小姐向这边走了几步,然后他就看到了广场上堆成小山的尸体堆。
大人小孩用各种姿势躺着,嘴张开老大,舌头吐了出来,眼睁着,血从各处流下来,在路边形成一条血水沟,还可以看见插在尸体上的各种兵器。
另一边,还不停的有尸体从民居那边拖出来,这些尸体都是跑进民居之中,后来被搜杀的,张家玉命令尸体在确定死了以后一起拖过来,他打算打一把火,可以省很多力气。
这时方应之带着人从堂中拖出一个流民兵,看样子是小孩子模样的人,那个半大的小孩子大叫道:“大哥,你饶我一命罢,我也是人,我是一条命,我也想活啊。”郑开心大声道:“你杀了我们兄弟,须饶你不得,没有杀过人的,都快快过来看杀人,杀过一次人后就再也不手软了。”几个张家玉手下的督战队的老兵将没有杀过人的庄丁赶到郑开心、方应之面前,那个半大小子只穿个破棉衣,里面可以看见长久没有洗澡的身体,郑开心叫道:“这小子杀伤了我们队中两个兄弟,又杀死了几个街坊,我们花了好一阵子才寻到他,现下就要将他当场处死。”两个枪手上前,扭住那半大小子的双臂,不让他动弹,然后郑开心将刀棍扬起来,对身后没有杀过人的庄丁道:“且看好了,挥动重兵器,要用腰上的力道,打人要打对方的锁骨、头、如果是横着打,要打大腿和腰,现下我做示范,你们看着。”说完郑开心猛然一棍子打了下去,刀棍的头上是一个实心球,用铁链铨住,棍头的实心球带起一股子风声,打在那半大小子的肩头上,那半大小子发出一声凄切的惨叫,声音清亮,正是少年人的声音,那半大小子的锁骨被打成了碎片,耳朵也被实心球打了下来。
方小姐脸一下子惨白了。
然后她哇的一声,将黄胆水吐了出来,几个婆子也吓傻了,不知道去扶主人,武传玉见状,知道这些女人都躲在宅子里,没有见到昨天夜里的拼杀,便上前去,轻轻扶了一下腰都弯了的方小姐。然后对几个婆子道:“你们快快将小姐扶回去,这里不是小姐呆的地方。”几个木鸡一般的婆子才上前,将方小姐扶住,向后扶了回去。
那边郑开心打了一下后,那个半大小子还没有死,郑开心将刀棍将给了自己身边的庄丁,叫道:“其他杀手队的刀棍手,快来,每个都要学着用刀棍,以前只能打草人,现下用真人做未范。”各个杀手队的队长都将自己队中的刀棍手拉出来,在那个半大小子身上练刀棍,另一边方小姐已然带着仆妇们住回头走了,看也不敢看这边一眼。
照看水明苫的龙妈妈也在其中,只听到龙妈妈扶住方小姐,小声道:“丽萍啊,我早就说了,男人打仗的地方,女人还是不要去的好,以后都会睡不着觉……”武传玉这才知道原来方小姐叫方丽萍,这地方尸积如山,只怕以后方小姐都不敢从这里过路。
另一边张家玉大声道:“放火放火,这些事情搞完了就吃饭了。”
这时又从堂中拖出两个受了伤了流民兵,他们大都断手断脚,方应龙看到一群人还在拿那个半大小子练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冷着脸上前,从腰中抽出腰刀,走到一个断了腿的流民兵前,那兵衰叫道:“兄弟,我……”话还没有说完,方应龙双手握刀,斩在他脖子上,血如泉喷,这流民兵顿时死了,然后他又走到下一个俘虏面前,那俘虏知道活不了,举起手想骂方应龙一句,方应龙又一脚踢在他脸上,然后一只手提起他的头发,另一支手持刀,如同割肉一般,慢慢将那俘虏割死了。
一边几个人停下来看着他,方应龙大声道:“看什么看,还不快一点儿,马上吃饭,爷饿死了。”
方应之一伙人坐在地上,将馒头稀饭之类住嘴中倒了下去,他茫然看着广场上的尸体,还有尸体上的插着的兵器,上面还有烧着的火焰,此时他心情粗糙,肚子很饿,却没有心情吃饭,拿着馒头,却不是很想吃,本来以为吞下去肚子可以不饿,但是好像不管用。
郑开心凑到他面前,愣笑道:“队长,你不吃,能不能给我。”他刚才将自己那一份馒头吃了下去,现下正望着方应之手里的馒头,眼中放光,他出身下户人家,算得上方家的奴才,没有方应之那么多的风花雪夜,更没有那么多感概。
一边手下一个镗钯手叫刘华男的,是方应之的手下,那个镗钯手吃了几个馒头,喝了一大碗加浓糖的稀饭后,感到身体发热,正想将身上的盔甲给脱下来,他刚刚做了这样的一个动作,方应之反应了过来,大叫了一声:“快停下。”用手按住了刘华男正在脱甲的手。
现下一个张家玉手下的老兵,现下是督战队之一,正在后面饶有兴趣的看着想脱衣甲的刘华男,方应之清楚记得,他刚才看到一个督战队的将一个临阵脱逃的兵士找了出去杀了头,这些人站在身后,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方应之刚才清清楚楚看到他转到这一队人身后,想在自己队里抓一个典型.
那个督战队的兵士狞笑道:“临阵脱甲者,算逃兵,杀头,你小子运道好。”他刚才正想抓着这刘华男立功。
那个镗钯手刘华男吓得停住了,赶紧将盔甲重新穿上,他们这一队人都吓住了,现下张家玉正在抓典型,一不小心就要杀头,大家都十分小心。
那个督战队的没有抓到人,十分不满意,盯了方应之一眼,然后又去抓别人了。
吃完了,尸体还没有搬完,日头已经十分高了,张家玉也坐在广场边,手上拿个稀饭,一边喝一边听手下的报告,他前面有一排跪下的,都是犯了军纪的,张家玉打算吃完了再来处理。
他手下的亲兵也在吃馒头,方举人待人还是很厚道的,稀饭加浓糖,馒头也是纯小麦子磨成了,越啃越甜,吃了很有力气。
下面一个亲兵叫道:“大人,那个方应之领导的第三杀手队表现不错,这一队人一共斩首四十多级,而他们自己只有两个枪手受了伤。”
张家玉一边啃馒头一边道:“那个方应之虽然姓方,但是也是方举人的远支,不像其他几个队的方家子弟从小锦衣玉食,所以还是一个管用的人,其他的队呢?”
那个亲兵道:“第一杀手队的那个方应臣尿了裤子,躺到了方老爷的宅子里去了,兄弟们不敢进堂子里去拿他,第四杀手队方应龙倒是冲在前面,但是他的手下死了大半,第四杀手队二十个人只剩下一半了,还有第二杀手队方应华、第六杀手队方应彩,上了阵不济事,没有什么建树。”
张家玉对亲兵道:“其他的几个不是方举人的侄子的队长呢?表现怎么样?“
那亲兵道:“后面十多个杀手队,第八队和第十三队队长战死,队员伤亡过半,还有一群流民兵伏在堂子里,伏击了第十四杀手队,第十四队全军尽数被杀死,最后还是老兄弟们上,才将伏击第十四杀手队的那一群流民兵杀光了,其他的队表现都伤亡命在二三成左右。”
张家玉此时将馒头全都吃了,看了一眼下面的跪的几十个人,这些人中就有犯了军纪要杀头的,但是现下兵力不足是硬伤,乱杀一气方举人不会说什么,但一定会不高兴,但是不杀的话军律的威严又保证不了,他正在犯难之间,突然看到武传玉来了,当下有了主意。
他站了起来,大声道:“来人啊,将他们全都绑起来,待大兵集结,立时斩首。”他声音故意放了很大,果然武传玉听到了,脸上的眉毛皱了起来,快步走了过来。
他手下亲兵上前,将人推到一起,想来是想过一会儿当着全军的面杀人立威,这些跪在地上的人有在大哭起来,他们都只是方家的奴才,被张家玉正了军纪方举人也不会说一些什么,至于方家的几个子侄犯了军纪,张家玉则是装作没有看见了。
武传玉上前道:“万万不可,张兄,他们都是初上上阵,临阵怯战,第一次也是情有可愿,精兵是打出来的,不是一次就练出来的。”他声音大,说话传了开去,地上跪的几十个人都拿希望的眼光看着武传玉,武传玉前段时间练兵,他们都是认得的,都知道武传玉和张家玉比起来,那算得上是极为好说话的人了。
张家玉心道:“得了。”便大声道:“若是他们下一次仍然怯战,那当如何。”
武传玉道:“小弟做保,他们定然不会再次怯战而逃,若是他们逃了,小弟当受军法。”
张家玉看到台子下面的人都吓哭了,他的目地也就达到了,军纪要的是吓人,让人不敢去违抗,其实并不是真的为了杀人,再说一次砍几十人,杀得也多了点儿,他前几天刚刚杀了几个立威,也不多这一些,看到目地达到了,张家玉道:“那便好,武兄弟立了大功,有武兄弟作保,便放了这一伙人吧,让他们各自归队。”一群人一听,千恩万谢,向武传玉磕头,然后纷纷去了。
武传玉共为方举人练了四十二个杀手队,昨天夜里除了派出八个杀手队护卫方家的宅院之处,其他的队都上了战场,都见了血,虽然折损了不少人,但也是值得的,其他的十二个弩车队管弩车,十五个箭手队放箭,这是武传玉为方家在短时间练出来的兵了,虽然战力也许不足,但是架子算是搭了起来。
武传玉对张家玉道:“张兄,现下我们应将庄上的庄丁都编入这几十个队中,毕竟他们都见过血,算得上不是新兵了,用老兵带新兵,形成战斗力也更快。”武传玉正是打着保存战力的主意。
张家玉道:“好是好,但是方家几个子弟扶不上墙,上了阵就脚软,这次是一定不能再让他们上阵了,不然这种逃过一次的兵,上了阵很快会逃第二次。”张家玉说的也是实情,逃了一次后,心中有阴影,从此上阵就不再肯拼命了。
武传玉道:“这里毕竟是方家,我们也不能管的太宽,那几个队我们就多看着一点儿。”张家玉想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点头了,那方应臣担心犯了军法让张家玉杀头,躲在院子里不出来,张家玉难道真不顾举人的面子冲进去将他拉出来杀了不成,那是不行的。
武传玉道:“现下关键问题就是流民兵的下一次的冲击了,我特意去抓了几个活的流民兵,没有杀死,待会儿我们一起去问,看一看这次他们的那种披甲精兵有多少,这可是对方的关键力量,我们必须清楚。”
张家玉道:“我看这一次对方比不上上一次和我们野战时啊,一定不是同一个人带兵,要是我,先夺门再冲杀,对方肯定是换了庸将了。”
武传玉道:“那倒是我们的福气了,既然对方是庸将,那么我先前的一条计策也许能用得上了。”
张家玉看了武传玉一会儿,道:“你是说筑堤放水么?”
武传玉道:“我已然出了几百人手,悄悄去做了,能不能成还要看我们问审的结果。”两人说话间,底下的人将尸体都推成一个小山,下面早有人去浇油了,不多时,广场上便多了一股子桐油的味道。
一个张家玉的老兵将火把扔到了死人堆上,火苗呼啦的一声冲了天,人肉的焦味替代了地上的血味,还有死人的破衣服味,烧得噼里啪啦的。
方应之木然站在这尸体堆边,看着火光冲起来,让人有些看不清楚对面人的脸,尸体的焦味,和过年时杀猪后烧肉的味有八分相同,二分不同的是人的心情,大概没有人会有过年时的心情。
后面刘华男“呕”的一声将吃下的馒头全吐了出来,他用手扶住自己的兵器,不让自己倒下去。
前面张家玉大声吼着:“各队马上清点后到校杨集合,报上损失人的名字,马上补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