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年十月初四,卯时,长安城长乐坊云起客栈。
慕容嫣在梦中惊醒,脸上兀自挂满泪痕,想到梦中徐无病对自己的一番决绝之态,不由得心中平白地生出一股怒意。
她正想去找徐无病的麻烦,这时突闻客栈楼下的大厅中传来喧哗之声,似有大批人马赶来,正向那店掌柜询问……
慕容嫣暗道:“不好!怕是父亲派了人来捉自己回去!”急忙翻身跃起,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徐无病的房间内,一看无病,宿醉未醒,正睡得跟死猪一般……
慕容嫣接连摇晃推动徐无病的身子,但无病昨夜喝下的“汾阳醉”委实太多,竟兀自浑然不醒。如今,无病脸色通红,气息深沉,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仿佛还沉浸在自己的睡梦之中……
“你这臭家伙!梦里面这么坏!竟然还笑得出来!……”慕容嫣不由得暗骂了一声。当下,不由分说,便去取了水盆,打了满满一盆凉水,照着徐无病的脸,劈头盖脑地浇了下去……
时节毕竟已是初冬,卯初之时,气温更是寒冷,这一盆凉水下去,无病就算醉意再浓,霎时便被冻得清醒了过来……
无病被凉水一激,浑身一哆嗦,刚刚的好梦便已无影无踪,他倏地坐了起来,用力一抹自己的脸,大声喊道:
“下雨啦!下雨啦!……贤弟,快来躲雨!”
一旁的慕容嫣笑得弯了腰,看到无病终于醒来,忙打了个手势道:
“无病哥哥,不是下雨,是我把你给泼醒啦!下面来了追兵,我们还是快些逃吧!……”
徐无病一听“追兵”二字,立时便慌得跳下床来,也来不及收拾衣物,只是将随身的包裹和银两带着,两人急忙偷偷地从客栈另一头的小梯下来,也不敢走大门,悄悄地从后门溜出了客栈……
两人出了客栈,一时也不知该往哪里逃,慕容嫣眼望徐无病,无病不及多想,便一拉慕容嫣的小手,跟着自己往北就跑……
这二人,一个以为是自己父亲派来的追兵,一个以为是青衣卫抑或天宝阁的人马,是以两人都没有互相询问,也都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此时正蒙受的危难。于是,两人心照不宣,一听后有“追兵”,便都当成了是来追拿自己,拼命地跑了出去。
然而,一大早来云起客栈的这批人马,既不是天宝阁的家兵,也不是青衣卫的卫卒,只不过是来自山南道济南府的一队押镖走货的人马。因为人、畜众多,是以喧哗吵闹不休,不想却把徐无病、慕容嫣两人,给惊得落荒而逃……
两人一口气跑到了长安城东市口,慕容嫣累得气喘吁吁,喊道:“无病哥哥……不行了……我实在是跑不动……咱们歇息一会儿……吃些东西吧!”
无病自己倒不甚饥饿,但见慕容嫣身子瘦弱,一张大麻子脸上又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当下心中不忍,暗道,我们这一阵子猛跑,谅那些“追兵”一时三刻也找不到我们。不如,暂且歇息片刻,也好盘桓一下,接下来到底该去向何方……
这时天光放亮,紫日东升,长安城的东市本就是天下闻名的商贾汇聚之所,当此际则更是热闹非凡。一眼望去,到处都是朱门红楼、画阁绮户。道路两旁,高高低低、林林总总,尽是些商铺酒楼、货摊茶坊;大街之上,熙熙攘攘、走走停停,聚满了车马行人、贩夫走卒。奇珍异货,尽陈于大柜名铺,山精野宝,遍列于宏楼妙坊;宝马雕车,绮罗阵阵飘香来,金花满路,珠翠隐隐耀躯行……
徐无病带着慕容嫣走进东市,两人一边随处闲逛,一边信步而行。慕容嫣久居闺阁,何曾见得这般热闹光景?当下四处流连,直呼妙哉!那一个个货摊上的细小物件,更是让慕容嫣看得眼花缭乱、兴奋莫名,倒把那“后有追兵”之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无病找了间路边的小粥铺,叫了些包子、面饼、油条、米粥之类,两人一边看着街市上的热闹景象,一边慢慢吃起了早膳。慕容嫣虽自小在府里锦衣玉食惯了,但好在也不挑剔,对于这些路边的寻常点心,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徐无病看慕容嫣吃得正香,忽然心有所动,说道:
“贤弟,不如,我们一同回江南去……从今往后,我二人结伴而行,有酒便饮,有茶即喝,贤弟今后,想吃什么,愚兄就给你弄些什么……如此,可好?”
慕容嫣听得心中激动莫名,放下碗筷,乐道:
“好啊!好啊!无病哥哥,我们这便动身,回江南去吧!……”
无病心中喜悦,正欲应和,忽地想起一事,不由得脸色一变,又嗒然若失……
慕容嫣问道:“怎么啦,无病哥哥?”
无病突然想起那杭州府乃分水堂的地界,自己当日无意中救下了汪猛,以致得罪了整个分水堂,其后,汪猛又被那青衣卫孙千户定为“谋逆要犯”,如今再回杭州,岂不是自投罗网?遂话锋一转,说道:“贤弟,这江南虽好……愚兄怕是……怕是这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得……此后,愚兄也不想回去了……”
慕容嫣奇道:“无病哥哥,这江南不是你的家乡么?怎地又不想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