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纪荣按捺着怒火回到中军帐,负背着双手站在帐内,一言不发。
见此,侯武、魏忠、赵阳三名曲侯面面相觑,不敢随意开口,免得遭到迁怒。
毕竟这次,他南阳军的损失实在是太惨重了。
据初步估算,发生于今日丑时的这场突袭,他南阳军单单阵亡人数,就接近四五百人。
这些阵亡的军卒,或是在兵帐里熟睡时被摸进来的黑虎贼砍死;或是被熊熊燃烧的帐篷压住,因无法及时逃脱而活生生被烧死;或是在追击黑虎贼的时候牺牲。
这次夜袭,估测前后约半个时辰左右,而在这半个时辰内,他南阳军居然直接阵亡了一个曲的兵力!
一个曲啊!
一个曲五百人,两千人的军队,总共也才四个曲!
这还没算上负伤的军卒。
算上负伤的军卒,这次夜袭的伤亡人数,直接突破千人,占到了纪荣麾下总兵力的一半!
甚至于,还阵亡了一名曲侯级的部将。
试问,作为这支两千人军队的最高将领,纪荣怎么能不火大?!
火大之余,纪荣亦有些难以置信。
那黑虎贼……真的只是一股寻常的山贼么?
寻常的山贼,竟用想出在一夜之间发动两次夜袭的奇策?
寻常的山贼,竟具备能与他南阳军正面厮杀的实力?
在一阵沉默过后,纪荣沉声说道:“我等……都小看这支黑虎贼了,这股贼寇被称作悍寇,令昆阳县发动三次围剿却不能根除,看来确实有他的道理。”
说着,他面色一正,下令道:“侯武,朱梁的旧部并入你麾下;魏忠、赵阳,你二人立刻着手建营之事,这股山贼不简单,若不尽快建成营寨,恐再次遭到算计。”
“喏!”
侯武、魏忠、赵阳三名曲侯抱拳领命。
片刻后,待这三名曲侯离开中军帐,此时纪荣再也难以遏制心中的愤怒,一脚将自己睡觉的床铺踹了个底朝天,旋即怒不可遏地在帐内来回踱步。
前一阵子驻扎在昆阳的县城外时,纪荣也曾听说过昆阳县三次围剿黑虎贼的经历。
比如最后那次,昆阳、汝南、叶县三县县尉率将近一千八百名官兵围剿黑虎贼,虽然杀死数百名山贼,却付出了超过一半兵力的损失,甚至于,还让黑虎贼逃走了二百余人。
当时纪荣不禁在心中嘲笑,嘲笑县里的官兵到底是不中用。
而现如今,他真正与黑虎贼交过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轻敌。
就像朱梁在临死前留下的话,黑虎贼,不同于一般天底下的山贼,这群悍寇,不但能做到在短时间内与正规军正面厮杀,而且还能想出种种奇怪的计谋。
『……黑虎贼的首领,是谁来着?』
皱着眉头在帐内来回踱了几步,纪荣这才意识到他对黑虎贼竟然一无所知,连对方的首领、头目等人的情报都一无所知。
在思忖了片刻后,纪荣招来自己的近卫,吩咐道:“你去一趟昆阳的县城,去见县尉马盖,请他将有关黑虎贼的消息整理一番,交予我。”
“是!”
近卫抱拳而去。
而此时,陈陌、王庆、褚燕、牛横几人已领着一干黑虎贼回到了主寨。
回到主寨,陈陌又统计了一下伤亡情况。
好消息是,在褚燕初步统计时‘失踪’的百来人,天亮后陆陆续续回来了十几个;坏消息是,牛横那边亦有三十几人的损失。
据笼统估算,昨晚两次夜袭,黑虎寨总共伤亡人数接近四百人,其中阵亡人数超过百人。
佯攻的那次夜袭姑且不论,第二次夜袭时,他黑虎众明显占据先机,至少有二百余名军卒在熟睡中被他们所杀,甚至还被他们成功点燃了许多的帐篷。
倘若是两支军队间的厮杀,单单这一次夜袭,就足以一口气击溃让南阳军,让其全军覆没。
然而,黑虎寨却还是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在向赵虞汇报时,陈陌说出了他的看法。
“昨晚的伤亡在我看来,一部分仍然是训练有所不足,不过更多的,还是防具的欠缺,倘若寨内弟兄能人手一副甲胄,一块皮盾,我想伤亡人数最起码可以减少一半。”
“唔。”
在听完陈陌的看法后,赵虞点点头说道:“弟兄们的兵器与防具,确实差得不止一星半点,我原本想过对县城的军械库下手,想办法借一批,但县里的兵器与防具都有标记,一旦被有心人发现,县里无法向郡里交代,因此我授意陈才与黄家联合开设了皮具作坊,有意先替弟兄们制作一批防具,但纪荣这批人来得太突然……”
陈陌这才知道赵虞原来早就在考虑这方面的事了,因此他也不再多说,单纯就眼下的情况说道:“此事之后,相信南阳军再不敢、也不会轻视我等,日后想要偷袭、用计,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
“唔。”赵虞微微点了点头。
他必须得承认,这次他们之所以能够偷袭得逞,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对方轻敌,可一旦对方认真起来,就像这次偷袭的后半段那样,明明他黑虎众占据先机,却险些落得个回不来的下场,好在他让牛横去接应陈陌等人,否则这次夜袭的代价,远远不止现在这个程度。
下午,赵虞在自己屋内召集郭达、褚角、牛横、陈陌等众头目商议御敌之策,这次他倒是没有撇下刘黑目。
在会议中,赵虞讲述了一下当前的情况,旋即对众头目说道:“据下山打探的弟兄回报,南阳军的士卒们正在伐木建营,可见那纪荣已摆正了看待我等的态度,准备等营寨建成之后,再徐徐对付我等。……考虑到寨内弟兄相比较南阳军那等正军仍有差距,且兵器与防具也存在差距,我等当避免与其正面交锋。若他日他领兵来犯,我等尽量借助蛛网狭道的优势,将其击退。”
话音刚落,就听褚角说道:“大首领所言极是,蛛网狭道确实有助于我等御敌,但需注意蛛网狭道尚未全部建成,仅东南坡那一块而已,其往东、往南,皆尚未开工,因此我认为,需专门派人盯梢,甚至预先设下种种陷阱,防止军卒从薄弱处强攻。”
赵虞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东坡,由王庆驻守,南坡让褚燕去,刘黑目领人驻守旧寨那块,大统领坐镇主寨,随时给予三处支援;另外,主寨派弟兄于险要处设置檑木、滚石等陷阱。”
“是。”众头目皆抱拳应声。
此时,王庆忽然开口问道:“此举只能保山寨暂时不败,却不能击退南阳军,不知大首领可有击退南阳军的策略?”
听到这话,赵虞忽然陷入了沉默。
他这一沉默,屋内的气氛立刻有所改变,别说提出疑问的王庆,就连陈陌、褚角等人亦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见此,郭达立刻就要替赵虞解围,然而就在这时,却见赵虞带着几分犹豫说道:“破敌之策,倒也不是没有。……眼下已是十月,最多守一个月便会天降大雪,到时候大雪封路,纪荣向县城索要军粮,就会有所不便,倘若我等派人劫了运粮的队伍,就能给南阳军沉重一击……”
听闻此言,众人皆是眼睛一亮。
很显然这是一招妙计,而且可行性非常高。
毕竟昆阳县的县令刘毗与县尉马盖,都是他们的内应,倘若纪荣向昆阳县讨要军粮,他黑虎寨能不清楚县城几时运粮么?
甚至于,他们都可以不用派人,叫马盖自己动手在半途烧了粮食、然后将罪过推给他黑虎寨就是了。
可如此妙计,赵虞在讲述时却面带犹豫之色呢?
城府深如褚角,立刻就想通了其中原因。
不错,赵虞并没有没有办法击退纪荣那股南阳军,而是担忧把控不住局面,使纪荣麾下的南阳军死伤过多,从而惹来王尚德的报复。
手握十万军队的王尚德,他的报复,对于黑虎贼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听大首领这么一说,褚某着实安心许多,不过当前,咱们还是安心固守山寨吧。”
想通其中缘由的褚角,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大概郭达、陈陌、王庆等人也陆续猜到了几分,纷纷点头附和,颇有默契地揭过了此事。
哪怕是刘黑目,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片刻后,待众人陆续离开,赵虞站在窗口叹了口气。
虽说一场夜袭迫使纪荣不得不延后对他黑虎寨的进攻,但最根本的问题却没有解决——即拿纪荣这股南阳军怎么办?
不是不能赢,而是不敢赢,这样想来,还是难免让人感觉有点憋屈。
数日后,南阳军建成了营寨,而这,就意味着纪荣即将准备对他黑虎寨展开进攻。
可眼瞅着纪荣攻山在即,赵虞却还是没有彻底拿定主意。
这一日,就在他反复权衡利弊时,忽然屋外有山贼通报道:“首领,陈才求见。”
『陈才?』
赵虞皱了皱眉,但还是将陈才唤了进来。
待见到陈才后,赵虞皱眉说道:“陈才,你好不容易洗白身份,不好好呆在县城,回山寨做什么?”
感觉出赵虞有些不渝,陈才连忙解释道:“事情紧要,我不敢假借人手,是故才亲自前来送信……”
“送信?”赵虞微微一愣。
此时,就见陈才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赵虞。
赵虞接过书信一瞧,旋即便看到书信的封皮上写着‘黑虎寨首领周虎亲启’几个字,下方有落款:张翟。
赵虞皱皱眉,问道:“这个张翟……是什么人?我从未听说过。”
陈才咽了咽唾沫,附耳对赵虞说了几句。
“!!”
赵虞面色微变,当即拆开书信仔细观瞧。
半晌,他缓缓放下书信,神色变幻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