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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零章 意见相左(2 / 2)

方敦孺道:“这一点还用你说么?之前我们不是都跟你们说了么?你要说的便是这些?”

林觉拱手道:“先生,严大人。下官要说的是,虽然两位大人的用心是好的,可这条例的内容是否需要做一些调整才好。以目前两位大人的意思,下官斗胆说一句不中听的话,《雇役法》即便制定出来,其推行也必然是阻力重重。条例之中一些不合理或者激进的作法不但会引发非议,更是会激起波澜。这恐怕会影响两位大人心中勾画的总体变革的进程的蓝图。”

严正肃和方敦孺闻言均是一愣,严正肃眉头皱起,方敦孺已经有些怒气冲冲了。

“我就知道你必要说些这样的话,你我虽然只是师徒,但我对你现在了解颇深。你又要说出什么奇怪的理论来?是不是又是什么‘循序渐进不可激进’‘照顾各方面的利益,以免激化矛盾’之类的话?”方敦孺冷声喝道。

林觉躬身道:“先生听我说,《雇役法》宗旨在于免除百姓劳役,让百姓们有更多的时间花在生产耕作之上,这是无可厚非的。免除劳役之后让他们出些银子,这也没什么大问题。只要数目恰当,不要反而成为其负担,这都是可以接受的。可是两位大人所设的‘免疫宽剩钱’这一额外的钱款,下官以为不该再设。这本就是准许各府州县收取的额外的款项,名目不正,是一种额外的负担,不该设立。更遑论要拿这笔银子去放贷,这必会为人诟病为‘夺利于民’,称之为不合理的盘剥也不为过。”

“混账!你怎么跟外边那些人一个调调?上一次《常平新法》颁布,发放官府贷款救助百姓,你便出言附和。现在你又要这么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方敦孺怒喝道。

“先生息怒,学生说的是心里话。这确实有取利于民之嫌。新法要服众,便不能留下太多让人诟病的口实。况且至今为止,学生依旧认为《常平新法》中官贷利率太高,次数太频,恐生恶果。两位大人也下去走了一趟,想必也看到了些弊端了吧。”林觉沉声道。

严正肃本来皱眉没说话,此刻也沉声开口道:“林觉,你放肆了。《常平新法》颁布时,你便来闹了一回。我们已经跟你做了解释。适才我在众人面前已经说了,一些小的弊端必然会有,但只要总体得益,又怎能以偏盖全?适才我打的那个比方,人要病死了是因为药性猛烈会遗留后遗症而选择病死,还是要保住性命。你难道没听明白?我记得这个例子之前便跟你单独说过了,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明白?大方向只要正确,过程中的瑕疵是难免的,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为何老是揪着这些事情不放?而且口吻跟外边那些诋毁的人一样,你可让人有些失望了。”

林觉躬身道:“严大人,先生。我绝不是要故意诋毁新法,下官是担心整体变法的进程受挫。变法的目的是要达到富国强兵的目标。我想这两部新法之后,下一部新法可能便要设计军队的变革。倘若这两部新法的推行都问题重重,涉及军队的变法必然将无从进行。而且那将干系到整个大周的安危稳定,是完成富国强兵目标的最后一步。前面的路不走扎实些,后面便没有路了。下官是忧心整体的目标才出来说话的,我不希望两位大人的心血付之东流,不希望半途而废。”

“呵呵,这么说你倒是一片赤忱了,可你的赤忱表现出了什么?是对新法的不断的指责和诋毁么?我和严大人都不如你?你倒担心起来了,我们便是胡搞乱搞?林觉,我真是没想到,你是如此自大之人。”方敦孺冷笑道。

林觉噗通跪倒在地,沉声道:“无论先生如何误解我,我自知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学生绝非要诋毁破坏,学生是希望变法顺利进行的。两位大人现在的变法失之激进。这《雇役法》的弊端不在宽剩钱一处,助役钱的收取也有待商榷。三等户以下收取助役钱更是一个极不合理的作法,这完全是对三等户的盘剥行为。即便是交一半数目的银子也足以让他们背负沉重的负担。外加上《常平新法》所强行摊派的官贷和利息,恐怕结果会适得其反。不但不是救民,而是害民。对于官员豪族的助役钱的收取也会引发巨大的反对之声,虽然两位大人的目的是逼迫富户缴纳钱财充盈国库,或者逼着他们停止兼并土地退出占据的田亩,但两位大人想过没有,你们这么做便是和大周的士大夫们为敌啊。这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二位大人想过没有?”

严正肃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好一番慷慨陈词。林觉啊林觉,本官也是错看你了。我本以为你是个铁骨铮铮之人,之前你的所为教我对你高看一眼。但此时此刻,你这一番话说出来,却教老夫对你失望之极。你难道还不明白么?本官和敦孺兄自决意变法之始,便已经做好和那些人为敌的准备了。变法本就是一场战斗,我和你先生面对的便是那些只为一己之私,不顾国家社稷之人。不错,他们势力庞大,他们权势通天,但那又当如何?我和敦孺兄并无私欲,一心为了江山社稷,一心为了这大周朝。所谓无欲则刚,我们有怕他们何来?我本以为,我们身边还有帮手,特别是你林觉,你理应和我们站在一起。可是你也说出这种话来?你怕了?哈哈哈。我和先生可不怕。我曾夸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夸你有勇谋大无畏,看起来,我是要收回这些夸赞了。我早说过,文章诗词写的再好也是无用,关键是行动。在你身上很好的体现了这一点。呵呵,我不知该痛心还是该叹息。泯然矣,泯然众人矣。”

方敦孺也是叹息摇头,他看着林觉沉声道:“林觉,你听到了吗?严大人一向对你器重有加,可是现在你?错的是我们还是你?你适才那些话说的些什么?我明白了,你是替你那位王爷岳父来劝我们的是么?那天我让你去劝梁王,呵呵,你倒好,反过来替他来当说客了。你也变成了趋炎附势之人了,不肯担当责任,想着攀附上爬是么?你完完全全的变了。与其说你担心我们两个单枪匹马斗不过那些人,还不如说你只是担心你未来的前程罢了。有些事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和严大人不会倒下,这几个月来朝中那些人不是纷纷已经动手了么?皇上那里折子堆成了山,都是对我们的诋毁,对《雇役法》的所谓不合理的申诉,对我和严大人的弹劾。然而皇上变法之志甚坚,圣上决意变法,我和严大人也绝不会退缩。所以,他们蹦?不出什么来。雇役法一定会推行下去,变法一定会进行下去。富国强兵的目标一定会实现的。说实话,我对你很是痛心,但同时也很庆幸。这变法之事宛如大浪淘沙,真勇士,真忠臣,真豪杰,真正为国为民,真正言行一致的那些人会留下来,其他的都会被涤荡吹落。今日,你便露了真容。若说之前我还认为你只是见识不足,今日我知道,你是和我们不是一路人而已。”

林觉急的脸色涨红,急忙分辨道:“两位大人,林觉绝无你们所言的那些心思,林觉是真的为变法之事着想,为两位大人着想啊。两位大人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当真是……”

“不用再说了,你的话我不想再听。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师徒一场的缘分……恐怕要尽了。林觉,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我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但对你,我其实已经很宽容了。哪怕你行为再出格,言语再出佻,我也可以容忍。但我不能容忍你在重大事情上跟我立场不一。那你我师徒的缘分便无法在继续下去了。今日……”

方敦孺住了口,脸上神情犹疑不决。但他没说的话其实已经很明确了,他要将林觉逐出师门了。只是,话到口边,看着林觉那张痛苦的脸,想起师徒之间过往的种种,所经历的一切。想起林觉和自己以及夫人女儿之间亲密无间的情感,一家人一般的情义,他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严正肃也并不想事情当真变成那种局面,虽然今天他对林觉已经极为失望和愤怒,但他遇事还是保持着一丝冷静,于是及时的出声道:“敦孺兄,且给他一个机会吧。也许他是一时糊涂。也许,他会想明白。毕竟是年轻人,大是大非之事上做出判断,难免有所谬误。依我看,给他考虑的机会。”

方敦孺沉吟不决。严正肃转向林觉,叹息道:“林觉,你看看你将你老师气成什么样子了。你回去好好的想想清楚,莫要走错路了。唔……放你十天假期,条例的制定你便不要参与了。等到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们。我不希望你走错了路,你的老师更不希望你走错路。你自省吧。”

林觉张张口,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狼来的故事今日已经是第三次了,方敦孺已经多次用这种方式对自己进行威胁,林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林觉心里始终认为,师徒的情分不应该被拿来如此糟蹋,他珍视这份情分,不应该因为意见不合便被搬出来作为逼迫自己的理由。但似乎先生并不这么认为。

林觉不敢多言,因为,他不想狼真的来了,他绝不愿意走到那种极端的地步。但林觉也意识到,自己低估了严正肃和方敦孺两人的自信和决心。或者说低估了这两人的刚愎自用。他们不会回头的,不会妥协的,自己从一开始便该明白这一点。今日自己本想将心中的担心和建议说出来,自己本来想好了修改条例的办法,便是将让既得利益者难堪的强制助役钱改成更让人接受的自愿。通过让皇上带头或者嘉奖鼓励的方式让他们出钱换取朝廷嘉奖,这样或许同样能达到目的,而不用和他们正面为敌。但现在,这一切都胎死腹中,没法说出来了。说出来严正肃和方敦孺也不会答应了。他们只想着往前冲,身上着了火,已经烧起来了,他们也不顾了。

林觉其实心里有些替这两位感到悲哀。他们的动力来自余内心中要为国家做事,忠君报国是他们的原动力。另一方面,他们仰仗的是当今圣上的全面支持。某种意义上来说,郭冲的支持才是他们能够奋不顾身的底气。可是他们也许只顾着往前冲,却忘了,支持他们的那位皇帝是否会一如既往的支持他们。

帝王之道乃是平衡之术,任何一位皇帝都不可能冒着被士大夫阶层全面的反对之声去做一件事。特别是大周朝,这个号称士大夫和皇上共天下的朝代。倘若有人全面挑起对新法的攻讦,朝野上下官员豪族倘若一起发声,便是皇帝也得捏捏腿肚子,想想后果的。

不留后路的结果便是没有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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