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复杂的,也是简单的;是残酷的,也是温和的;是有序的,也是混乱的;是推崇实力对比的,也是要讲奇迹与勇气的。
这些东西,又根据人所处的位置、立场不同,有着截然不同的体现方式,但无论如何,战争都不可能是轻松的。
所以,赵官家在自己思乡旧病犯了之后多灌了几杯黄汤,自怨自艾了一番,对战局并不能有任何帮助,回过头来他还是要面对严峻的战局现实。
且说,九月深秋,随着金军主力渡河投入战斗,建炎二年的宋金战争迅速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也就是对大宋而言最艰难的那个阶段,即所谓大规模丢城失地、损兵折将的那个阶段。
整个九月份,赵玖枯坐南阳,而前线的讯息则如雪片般涌来:
郑州六县十一城全境沦陷,其中三次屠城;
开封府十六县三十七城失陷六县十五城,两次屠城;
汜水关失守;
河南府十六县二十一城失陷十三县十七城,一次屠城,两次焚城;
延安府混川以南尽数失陷;
滑州韦城失陷,被焚烧一空……
以上种种,加上张俊麾下大将刘宝战败于亳州鹿邑,引发屠城,仅仅是南阳确切获知,便累计失陷五十余城,战败十七场,遭遇屠城七次,焚城三次。其中战死制置使、资政殿学士一人,军州守臣六人,统制官五人,统领及以下不可计数。
至于顺天府(南京商丘)以东,京东两路基本重新沦陷,便是有一二残存,在南京屯有金人重兵之后也不可能再对中原核心区域的战事产生影响……就更不必多提了。
而若以此计量,京东、京西四路,实际上已经沦陷了七成州县!
不过,在进军之中,金人此番前来,除了例行的大规模屠城破军焚烧劫掠外,还有一件事情格外引起了南阳的注意……那就是无论郑州方向的完颜兀术还是濮州方向的完颜挞懒,甚至包括远在陕西的完颜娄室,都进行了大规模的劝降招降活动,从掌握军权的东京留守司、西军军将,以及各地义军盗匪首领,再到各城池地方,金人几乎每战必然先派人劝降。
而且,更让南阳方面感到震动的是,从获知的情报可知,金军基本上做到了言而有信……但凡投降的军头必然保有部队,许诺的官职必然给予,而但凡主动开城的城池只要缴纳定额军粮后,也必然得到保全。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对于这些投降的城池而言,金军似乎比宋军还要守纪律!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一旦某城某地做出了明确的助战行径,金人必然会在战后进行系统的、大规模的屠城与焚城。
在这种冰火交加的情况下,前线部分城池理所当然的开始对宋军部队产生抗拒心理,城池拒不接纳宋军,乃至于直接的出卖与对抗都依次出现。以至于原本就极为艰难的东京留守司的兵马,开始在东京外围受制,不得不往活动范围越来越狭小的东京城周边汇集。
平心而论,这种情形对于南阳而言,比屠城和东京二度沦陷都让人感到可怕和畏惧……因为金人居然知道以政治攻势拉拢人心了,而金国国主旨意中的分中原而制显然也绝非妄言。
不过,好消息也是有的,那就是韩世忠的御营左军不顾一切的上提,果然成功吸引到了完颜兀术的注意力,自从韩世忠部与原本顺昌府各城守军汇合,韩世忠本人更是亲自入驻郾城以后,金兀术对东京周边的攻势果然出现了迟滞和犹疑。
但好景不长,金兀术的攻势只是延缓了不到十日而已。
进入初冬,大概是身后大名府方向都元帅完颜粘罕的提醒与压制,也可能是完颜兀术早就想趁机休整,总之,引兵四万的他依旧将注意力放到了东京城的方向,并在十月初击败统制官曹成、王善,攻破中牟,距离东京城不过五十里。
换言之,东京城又一次被人兵临城下了。
与此同时,李彦仙与宇文虚中几乎是同时传来新的消息——完颜娄室攻破延安后,分兵两万让其子完颜活女驻守,自引三万金军北上,在攻下绥德军后,忽然放下眼前的晋宁军,转而穿越西夏右厢神勇军司(后世榆林一带),将府州、麟州、丰州围的水泄不通。
而府州折氏猝不及防之下,各城堡沦陷极快,最后一个确切的消息是,忠于大宋几百年的府州折氏应该是降了,因为府州折氏的家主折可求很快就再度露面,却是替完颜娄室劝降已经事实上成为西北孤岛的晋宁军,但却遭遇到了晋宁军守臣徐徽言登城后的当众喝骂,并背引弓相对,然后狼狈而走。
这个时候,宇文虚中同时还提及曲端不听自己上司、经略使王庶指挥的事情,为此,宇文虚中已经专门派出了使者,准备往陕北催促劝导曲端云云……
局势已经大坏,这个时候,赵官家也好,所有其他枢密院上下也罢,都不可能再做让韩世忠在南阳东北这个隘口关门打狗的美梦了,无奈何下,赵玖亲书旨意,要求韩世忠不计后果,主动北上救援东京。
韩世忠的忠勇毋庸置疑,其人接到旨意后,明知战力不足,却还即刻引本部全军北上。
十月十一日,韩世忠本人进驻颍昌府首府长社(后世许昌一带),距离中牟不过一百五十里。
十月十三日,韩世忠留下数千兵马在长社做后援,也将夫人梁氏留在此处安顿,却是继续引军两万前移到颍昌府东北端的长葛,此时距离中牟不过一百里。
十月十四日,韩世忠引两万部队,向东渡过洧水,进入开封府地界,并于当晚急行军至朱家曲镇。
而深夜之中,安顿好一切,刚刚躺下,尚在思念自家夫人并在犹豫几名哨骑不归的韩太尉却为马蹄声所惊醒动,然后赶紧起身披甲!
“太尉!”
韩世忠仓促披甲走出卧室,迎面便在院中撞上了一脸惊惶的几名背嵬军部属,为首者正是已经做到背嵬军统领的成闵。“这是金人来袭?”
“你说呢?”
感觉着地面上如地震一般的动静,韩世忠面色铁青,事到如今,他如何还不知道完颜兀术从来没‘忽视’过自己,之前犹疑的那十来天必然是在为这一战做准备,攻下中牟更是针对自己的诱敌之策。“金人这是算计俺老韩算计到家了!什么狗屁四太子根本就是记着淮上的仇呢!”
成闵愈发急促:“太尉,这马蹄声得多少兵……”
“当成三四万总是不差的!”说话间,摧偏军统制官、御营左军副都统解元也一面披甲不及,一面仓促来到这栋充当中军大营的宅院之内。“五哥……速速做决断!”
“这还有什么可决断的?!此时是能守还是能战?!”韩世忠戴上头盔,却并不将铜制的面罩戴上,而是面目狰狞直接拎着铜面向外走去。“传俺军令……全军各部以统领为准,赶紧趁黑突围,能走一个是一个!唯独千万不要往西回长葛,从南面走,南面宋楼、许田都有大桥,从那里绕回长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