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想多了。”高景山听到是此言方才放心,却又放下汤碗跟着笑了起来。“右副元帅那里其实跟你的处置是一般道理……你是渤海第一贵族,人家是完颜本家,你兄长殉了国,人家则是国主兄弟兼心腹,所以你只是不许领兵,而右副元帅那里,依着这次这般议论,虽还挂着右副元帅职务,下次却必然不能再度领兵为帅的!两边其实是一样的!”
“若只是这般看,自然是一样的!”大㚖闻言冷笑。“可若算上刘豫呢?”
端起汤碗的高景山微微一怔:“这关刘豫何事?”
“你还不晓得吧?”大㚖愈发冷笑不止。“前几日,粘罕国相、大太子,已经与国主做了当面议论,若宋人不愿称臣、割关中京东之地,那便要立刘豫当皇帝了……济南、青州、淄州、莱州、登州、密州、兖州,七个大州一并归这个降人知府来管!而今日,高将军既然回来,只要入了大名府,那边国主的使者得了讯息,就会直接过河驰入济南,让人家当皇帝。”
高景山面上不变,心中震动……话说,这消息虽然早就传的满天飞了,可临到跟前,这些人依旧震动难名。
毕竟,这可是皇帝!是一国之主!
当然了,低头请啜鱼汤的高景山很快醒悟,却又放下汤碗,稍微敛容以对:“其实也是有道理的,此番大侵攻,西路军大胜,尽取陕北,东路军却无功而返,河南之地未有半分得手,而愈是如此,愈要撑住济南这片河南立足之地,以图将来胜负……反倒是陕北,那折可求未闻得要当皇帝吧?”
“折可求那里问了,他不愿意,便直接停了。”大㚖随口答道。
“这道理便对上了,西面局势很好,反而无须立个皇帝。”高景山苦口婆心。
“道理是道理,比较是比较。”大㚖终于执杯冷冷相对。“俺没说刘豫当皇帝的对错,只是将这个刘豫与俺自己,还有右副元帅放在一起比较,不免心寒……”
高景山心中微动,赶紧再去喝汤,却不料汤碗已经空掉,便不由尴尬,只能转手倒酒。
而大㚖毕竟年轻气盛,根本没在意这些动作,却是借着酒劲,将心中藏着的那句话直接说出口来:
“他们完颜氏是金国当家的不错,想咋样便咋样,俺也没法说,可对下面总要讲一个赏罚公正吧?俺们大氏和你们高氏引着渤海、高丽儿郎无数,随太祖起兵至此,前后死了多少人,也没有见到完颜氏给俺们大氏一个王爵,给你们高氏一个都督,然后各自分出一个州郡来快活!如何一个刚刚降了一年多的南人,只因为会奉承,便能做到一个皇帝,领了七个那般富庶的州郡?!俺今日直言了,国主(完颜吴乞买)、国相(完颜粘罕),还有几位太子处事不公!”
高景山心情复杂,沉默不语。
大㚖见状,情知讨了个没趣,却也浑不在意,他本就是找个人发泄一下,难道还指望串联起来,逼迫燕京那边分他个大名府留守?便干脆冷笑喝酒。
一夜无言,翌日天明,高景山自入大名府,果然在城中见到了国主使者,却又不做理会,而是兀自轻驰向北,数日后便入得燕京,并于辽国旧宫室中见到了国主、国相与大太子完颜斡本、四太子兀术,将东京见闻奉上。
孰料,四位贵人并未在意,直接道声辛苦,便将他放出宫去。
而这日晚间,算算已经是春夏之交,但燕京之地却是风沙不断,而高景山再度出门,却是私下拜谒了四太子完颜兀术。
“大㚖是这般说的?”
完颜兀术剃掉了胡须,却显得有几分年轻人的样子了,但语气反而愈发老成。
“是。”高景山小心相对。
“无所谓了,他有怨气也是寻常。”兀术摩挲着光洁的下巴,坐在柔软的蒲团上,略显感慨。“这事关键不在于刘豫,刘豫只是个引子,关键在于战败无所得……至于挞懒,俺恨不能活剥了挞懒,可国主却一力偏袒,大哥和俺想要处置他,国主只拿损兵数量来说话,说俺丢的兵马不比挞懒少多少,而且也丢了一个万户性命……偏偏咱们东路军这一败,西路军却大胜,粘罕一时气焰嚣张,大哥也不得不随国主一起进退。”
“是这个道理。”高景山微微感慨。“末将沿途行来,确实觉得暗流涌动……不过刘豫那事,军中不服之人不光只是大㚖一人而已。”
“是这样吗?”兀术继续蹙眉对道。“可那也没办法……高将军,你是个老成的人,俺也不瞒你,去年冬日,咱们南下的时候,俺五叔父斜也忽然病了一场,如今连上马都艰难,不知道还能捱多久……国中此番纠缠,怕是要迁延日久的!这时候,只能依仗着刘豫在前面拖延一二了!让他称帝,不光是赏赐他,也是要他和赵氏不能两立!”
高景山心中震动异常。
且说,完颜斜也,乃是太祖皇帝和眼下国主的第五个同胞弟弟,更是正经的谙班勃极烈,名副其实的继承人、皇太弟。
之前三大派系的政治斗争,很大程度上是围绕着完颜斜也、阿骨打直系(也就是兀术兄弟几人),以及国主完颜吴乞买亲子三方争位进行的。现在完颜斜也一朝病重,燕京这里自然要天翻地覆,也就难怪金国最高层会对此次南征的责任人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更难怪无人在意战和事、前线事,以及军中的不满情绪。
但是,金国立国之本在于军事,朝堂争端最终往往是要靠着前线军事成败、功劳大小来定的,那么此番事中,几位太子真能争得过国相粘罕吗?
你们可是打了败仗的人!而粘罕的心腹可是有条不紊,半点破绽都无,直接夺了整个陕北。
难道真指望一个区区降人皇帝来给你们立军功?可这个皇帝不还是被国相抢着立了吗?关你们什么事?
一念至此,高景山本想再劝,但不知为何,却硬是把话塞进了肚子里,反而平静告辞……他一个说不清族裔的高氏,为啥要为人家完颜氏操这种心?
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