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七。
不过经历了几晚,京里天气却无息骤寒。
宫外赵祯命人发放纸衣纸被①给开封饥民取暖,宫里亦悄悄更换上明瓦②新窗。比之桐油薄纱单调无趣,匀婉偏爱这一格一格晕染了黯阳的冰裂纹云母薄片,叫窗里窗外的人张望回眸时,更看不清,猜不透。
前阵子说好家宴的时日,便定在今朝赵祯从常朝退下来后。
匀婉听闻杨太后没有请宗室外命妇入内,并嘱咐大家不须有所避忌,想来是要穿常服去赴宴了。她懂得这是为显亲近和睦,但却不懂,事已至此,还有这个必要吗?若说是做样子给外人看,便该更堂而皇之把公亲大臣都聚到一处才对。似这次只叫内命妇,各人心思恨不得比宣德楼顶庑殿还敞亮,谁也瞒不住谁,何必多此一举演这一出?
资善堂亦为此早早放课,许氏带着永年回雪香阁去准备。这两天也没能从她那里打听出宫中的风声动向,只知道杨太后全未理会过宴席布置。乐禁放开以前,她瘾上来就有暗中吩咐歌板色到慈寿殿唱本,这些日子更是已经听饱听足。据传老戏尽演过一遍,现在教坊要搜罗新的话本来说了。
别的再无动静,又因没有外客,各类准备也悉数交与尚仪局打点,一切看起来颇为平静顺遂,毫无差池。
仿佛就真的只是一场家宴罢了。
这边赵祯也是一头雾水,上次他与杨太后在太清楼相见,还是重阳宴饮那日。彼时这位小娘娘在此处就编出了狸猫换太子这个谎,满脸的慈爱不忍,骗过了赵昶凝,骗过了诸大臣,至于赵元俨知情不知情,他可就拿不准了。今日要再会面于此,赵祯难免唏嘘。
但他毕竟答应了,待一切准备妥当,他便乘上明黄步舆,迤逦而去。
及至太清楼,赵祯方才落地,已嗅到沤郁梨果甘甜滋味,夹杂在一阵醇厚沉香之中。再往里走,只见两重真红雪花球露锦制成的帘子,绣色繁谨,絮片严密,灵巧俨然宫墙堕雪,熨暖尽扫朔北潇茫。周成奉边说这是尚仪局用银屏火柜搭得沉香暖阁,边掀开帘子请他进去。
果然帘后是两扇仿唐凝霜素屏一重香,火柜添碳梨水佐清凉,沉水不散,积薪不炽,燕曲换缠达,舞乐烘啭踏。帘内帘外别是一番景象,颇有春冬乱序之感。
诸妃自然早就坐好候着,看见赵祯进来,便由颢蓁率人向他齐道万福。赵祯向杨太后作揖,让几人各自回座。每人座位旁都有红棉灯烛,玉蟾薰炉。从蟾嘴处吐出细烟丝丝,温浪卷卷,细品之下,那梨子滋味便是自此而出。应是怕密室熏呛,女史们燃起鹅梨香以增清冽。
赵祯逐一向众位扫去,才发现许氏也带着永年坐在西侧。
这孩子入宫快半个月了,他前朝疲惫,也为着与王愧云之间的苟且,下意识做了避嫌的打算,便一次没去瞧过他。看着永年老老实实呆在许氏身边,许氏又毫无规矩的直接替他先准备了果子吃,赵祯恍惚间似看到了自己幼年时的憨态。所幸永年没有皇子的头衔,在宫里该是要比自己当年能活得随意些。
赵祯对许氏的照料颇为满意,哪知再看别处,心绪又开始冷淡下来。这临时搭成得暖阁中,命妇们脸上粉面红脂,瞧不出原本心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竟也谈笑做一团。他不信这一片和乐,倘或是真的融洽至此,怎的不曾听谁为连溪芠的死而伤感,可见平日得姐妹情谊只不过做做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