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皇叔远离朝堂数日,一回来就对应天府取用之法了如指掌。”赵祯的语气听起来毫无波澜,但机锋难掩。
赵元俨看似恭谨的应说:“天子心怀民生,以至左顾右虑,政令不宣圣意不达,自然只能由我等做臣下的奔波。”他根本不怕赵祯不开心,因为他清楚,面前这个皇帝的一切从容不迫都是装的,他打心底厌烦这种首鼠两端的性子,这比当年章献的雷厉风行可差远了,他不能看到自己被压制在这种人的下头。
赵祯紧咬着细密的牙齿,端出一副饶有趣味的态度问:“这么说皇叔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
元俨并不直接作答,而是转向蔡齐道:“方才蔡大人想知道民盗是从何处而来,老夫在府邸听到伤主消息时,其实心中已有定论。”
蔡齐时刻预备着他冲自己而来,这时便淡淡回:“还请孟王明示。”
“本朝为赈灾而广设常平仓,纵然以籴价而粜(用粮食的进价卖出),但为求不损米市,仍需收取粮钱以入国库。说到底,还是要饥民掏钱出来,而不是无偿之义仓。”赵元俨说得情形确是属实,并且地方上也设有无偿义仓和抚恤老弱的广惠仓等,但充其量也只能做常平仓的补充。
赵元俨接着话锋一转:“可今年秋蝗冬旱接连而至,饥民颗粒无收才没有足够利钱去买米,而非无米可用。”元俨将手背在身后,不知是否故意忘记了朝堂上的礼仪:“应天府知府以京东沿路诸县米仓被卖空为鉴,没有足够米价也不敢开仓放米,才会逼得饥民为盗。”
“无钱不得放粮向来是台谏上奏的话,朕十分清楚。”赵祯本打算冷眼旁观,但还是忍不住插话,“可无粜钱入库,只会使米市跌宕,国库虚转。皇叔也该懂,籴价(买米的价格)贵则伤民,贱则伤农,没有解决手段前,不能有开常平仓的先例。”
蔡齐也赶忙接道:“孟王,陛下是天下之主,面对百姓受苦,必然不忍若亲父视病子。再者,常平仓之弊绝不是韩大人私调官粟的借口。”
“蔡大人不必急于替在下揽罪。”听到蔡齐的矛头又指向自己,韩亿赶忙说,“在下没打算为私自调米之过找甚借口,只是看益州饿殍堆积,沿路仓中无米可用,比应天府更为紧迫罢了。”
“蔡大人。”元俨打断韩亿,向蔡齐竖起三根手指,“解决之道说简单也简单,本王已经取出年俸,卖出余田,以高出籴价三文的钱,捐与应天府五万六千两,足以抵过一阵,你就不必多虑了。”
这算让蔡齐吃了个鳖,他听完只得讪讪道:“不想孟王已有动作,原来今日不是纠责,而是邀功的。”
赵祯想附和一句,可赵元俨的做法,显然不止能补上这道缺口,还有余裕放米,怎么想都是好事一桩。
赵祯亦不得不含笑赞许,纵然他在心中恨不得他真的得了阳诳病。“赈济灾民本该是朝廷做的,却让皇叔捷足先登,皇叔当真缜密。”赵祯夸道,“朕上个月已经下诏减赋,后宫众妃亦自削厚禄,统共捐出十四万两,原以为够了,这次才没留心。”
“天子居住高堂,当然不如臣在外更体谅民间疾苦,哪里怪得了陛下。”赵元俨嘲讽道,“再者除去应天府,开封府也是有余粮的,这些要预备给前线将士的份额,韩大人显然就不敢动。朝廷向来重军需多过备仓,臣还记得当日陛下的诏令,亦是将两川岁贡的三分之二供应军需去了,剩下的也不知各县府能分得到多少。”
这当面嘲讽的态度,快要把赵祯气炸了,可他也惟有强忍怒气,一时间哑口讲不出话。他很想说一句“若皇叔居朝堂之外便可抚恤灾民,那以后都不必上朝了”,但他不能说,赵元俨才做出这等义举,他说了就是昏君!他只能将话吞到肚子里,从韩亿那边找台阶道:“幸好早有准备,若非皇叔明见万里,你晓得自己有多大罪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