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冬季，让他的开心和舒畅也能保持的更为持久些。</p>
在北方冬天里上路的行人。</p>
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渴望。</p>
有的渴望见到父母妻儿之后的温情。</p>
有人惦记着炉子上已经熬好的一锅热汤。</p>
铁观音或许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渴望的行人。</p>
他只是对在路上的感觉有一份卓绝的迷恋。</p>
兜兜转转饶了一大圈。</p>
他最终又回到了自己果园下的一处村庄。</p>
冬天让这村庄也陷入了沉睡。</p>
今天有太阳。</p>
但冬天的太阳是假的。</p>
即便它看上去再大再亮，也不能给人以任何温暖。</p>
村庄中的住户，零零散散的坐落在山丘上。</p>
若是在低洼处。</p>
开春时融化的雪水，就会把整个房子都冲垮。</p>
他们没有钱去修结实的屋子。</p>
只能多花费点时间和经历，去把房子往高处盖。</p>
这个村子，是他每年冬日游历的终点。</p>
从这里离开后。</p>
他便会回到自己的果园，掏一个雪窝子。</p>
蜷缩在里面。</p>
好似一头狗熊般，一直待到惊蛰才会出来。</p>
而他来这座村子的原因也很简单。</p>
因为这村儿里有一位老人。</p>
一位极老极老的普通老人。</p>
和当地的老农民没有什么区别，身上也毫无过人之处。</p>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要比旁人更老。</p>
有的时候，老也是一种特点。</p>
若老的没有特点，那只能说明这人还不够老。</p>
走到这里后。</p>
刘睿影看到铁观音的步子都变快了许多。</p>
可见他的心情有多么的迫切。</p>
这让刘睿影顿时来了精神。</p>
他想看看铁观音如此迫切的心情，究竟是要做什么事。</p>
走到了村口。</p>
刘睿影就看到一位老人靠在一张破烂的躺椅上。</p>
晃着，摇着。</p>
眯起眼，晒太阳。</p>
似是在打盹，但却又没有睡着。</p>
他显然是感觉到了铁观音的到来。</p>
因为他微微的把头朝铁观音的方向偏了偏。</p>
但随即又继续眯起了眼，晒着太阳。</p>
整个村子只有这位老人一人坐在外面。</p>
倒是显得极为突兀。</p>
从高处看下去。</p>
纯白的底衬上处处冒着炊烟。</p>
而后，一个小黑点静静的钉在原地。</p>
这小黑点，就是这位躺椅上的老人。</p>
“今天太阳挺大！”</p>
铁观音搓了搓手说道。</p>
“不大，我就不出来了。”</p>
老人说道。</p>
“还记得我不？”</p>
铁观音问道。</p>
老人终于是睁开了眼睛，仔仔细细的把以铁观音从头到尾瞧了一遍，继而摇了摇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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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观音笑了笑，也不以为意。</p>
原来这老人，每年都会把前一年的事情忘个干净。</p>
不管去年他和这人有多么的熟悉，一起做过多少的事情，他都</p>
会忘记。</p>
去年的时候，他和铁观音一起晒过太阳喝过酒的。</p>
除了他身下的这张躺椅以外。</p>
老人的小院中还有另外一张。</p>
只是相比之下更加破烂罢了。</p>
“我也不认识你。只是想和你一起晒晒太阳！”</p>
铁观音说道。</p>
“院儿里房山头上还有张躺椅，自己拿去用吧。”</p>
老人懒洋洋的抬手一指说道。</p>
“记得要还！”</p>
就在铁观音走入他的小院中时。</p>
老人的声音又从身后响起。</p>
这样一把破烂的躺椅。</p>
怕是送人都会被嫌弃。</p>
又怎么会被人偷？</p>
可是刘睿影却从铁观音的背影中感觉到了兴奋。</p>
他拿出躺椅，放在老人旁边。</p>
随即一屁股躺了上去。</p>
躺椅发出“吱呀”一声。</p>
似是快要散架了一般。</p>
还好铁观音不是个胖子。</p>
整个身子放在躺椅上，还能余下三分之一的位置。</p>
不然的话，这躺椅能不能支撑的住还得另说。</p>
铁观音从怀中掏出一个酒瓶。</p>
这让刘睿影瞪大了眼睛。</p>
他的目光一路跟着铁观音走过来。</p>
从未见过他买过酒。</p>
那这一个酒瓶就是从何而来的？</p>
总不能是从他怀里生出来的吧……</p>
铁观音打开酒壶，递给了老人。</p>
“这是什么？”</p>
老人问道。</p>
“酒！”</p>
铁观音说道。</p>
这些对话和动作，去年都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一遍。</p>
但是老人已经不记得了。</p>
铁观音却觉得这样的重复极为有趣。</p>
至少刘睿影从他的脸上没有看到丝毫的不耐烦。</p>
这老人看起来似乎要比这村庄更为古老。</p>
而铁观音拿出来的酒瓶，却又比这老人还要古老。</p>
古老的东西总是能够互相般配。</p>
“喝不了了……”</p>
老人说道。</p>
把头偏向了一边。</p>
“为何不喝？这可是好酒！又好又老。”</p>
铁观音说道。</p>
说着又把酒瓶子朝那老人面前凑了凑。</p>
老人拗不过，只好闻了闻。</p>
“的确是好酒。”</p>
随即拿过瓶子喝了一口。</p>
“只喝这么一口吗？”</p>
铁观音问道。</p>
“我若是都喝了，岂不是显得脸皮太厚？”</p>
老人笑着说道。</p>
眼睛眯的更深了。</p>
就像是两道月牙。</p>
太阳挂在天上。</p>
两弯月牙却在地上。</p>
在老人的脸上。</p>
“人老了，脸皮厚一些也无妨。”</p>
铁观音说道。</p>
自己饮了一口。</p>
看得出这酒还极其浓烈。</p>
铁观音喝完之后还咳嗽了两声。</p>
喝烈酒最忌讳的就是咳嗽。</p>
一旦咳嗽。</p>
还未完全咽下去的酒汤，就会被重新呛起。</p>
朝眼睛和鼻子里冒去。</p>
那种滋味。</p>
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体会。</p>
虽然难受。</p>
但却也有人对此极为上瘾。</p>
甚至不咳嗽时，也有硬生生的“咳咳”几下。</p>
刘睿影分不清铁观音是哪一种。</p>
但他的确是咳嗽了。</p>
“你知道我这辈子唯一没有做过的事是什么吗？”</p>
老人仰面问道。</p>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都做过些什么。”</p>
铁观音又喝了一口酒说道。</p>
这次他没有咳嗽。</p>
刘睿影便也知道，方才的咳嗽，不是他故意的。</p>
“我这把年纪，做过的事肯定比你多。唯一没有做过的，就是倚老卖老。”</p>
老人说道。</p>
“可是你这前半句话，不正是倚老卖老？”</p>
铁观音反问道。</p>
老人睁大了眼睛，转过头直勾勾的盯着铁观音。</p>
刘睿影看到这位老人虽然已经饱受岁月的沧桑，但双眸依旧清澈无比。</p>
没有一丝浑浊。</p>
“真的算吗？”</p>
老人问道。</p>
“算。只要以我怎么怎么，你才怎么怎么……这样的句式说出来的话，都算！”</p>
铁观音说道。</p>
“哦……”</p>
老人托着长音，应了一句。</p>
“你这般年纪，肯定没做过多少事。”</p>
老人想了想再次说道。</p>
“这样说，就不算是倚老卖老了吧？”</p>
老人戏谑的问道。</p>
虽然他的笑，只会让脸上的褶皱更加深刻。</p>
但他还是笑了。</p>
“还是有点那种意味。”</p>
铁观音重新在躺椅上躺好说道。</p>
“不，一点那种意味都没有。这句话是别的意思。”</p>
老人说道。</p>
“什么意思？”</p>
以铁观音好奇的问道。</p>
“单纯看不起你的意思。”</p>
老人说道。</p>
随即把铁观音手上的酒瓶一把夺走。</p>
朝嘴里猛灌了两口。</p>
“刚才还不是说，不能厚脸皮吗？”</p>
铁观音也笑了。</p>
这一老一少的笑容先后出现，却是要比这灿烂的阳光更能温暖人间。</p>
“对自己看不起的人来说，这不算是厚脸皮。”</p>
老人说道。</p>
“咕嘟咕嘟”的喝了大半瓶，才重新还给铁观音。</p>
铁观音把酒壶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p>
发现老人喝的酒，和去年相比，一口不多，一口不少。</p>
“不算是厚脸皮又算是什么？”</p>
铁观音接着问道。</p>
老人此刻却是不说话了。</p>
去年的今天。</p>
他们二人的对话也是到此为止。</p>
铁观音本以为今年能够有所突破，继续聊下去。</p>
但谁知，这个问题，老人花了一年却是还没有想出回答。</p>
日头偏西。</p>
铁观音把最后一口酒喝完。</p>
继而把这酒瓶子重新揣回了怀中。</p>
“这算是坐我躺椅的租借费，以及和我一起晒太阳的门票钱。”</p>
正当铁观音准备离开时。</p>
老人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p>
铁观音没有回头。</p>
而是兀自笑了笑。</p>
虽然这个理由有些牵强。</p>
但至少在明年的冬天，两人又能多说一句话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