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小土坡不远的地方,傍城墙根停驻着一辆典雅华贵的玉青色高大马车。
车帘斜钩,半遮着车厢里一条暗红色的六足刻花小几,小几上置着一只红泥小炉,正咕嘟咕嘟地煮着雨前茶。
一个身穿石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端坐小几后,气质温润,沉静如玉。
正是那位借出彩鸟的温家家主温珩。
老管事温椽欣喜地笑:“本来只是瞧这些鸟儿羽毛鲜艳喜庆,买来驯养着,没想到派上大用场。回头跟老夫人说上一说,她老人家管保乐得合不拢嘴。”
温老太太最爱听吉祥话,若是将这些立下大功的“神鸟”送过去,老太太一准高兴。
温珩微笑:“那就派个会说话的,送去颍川吧。”
目色遥远,落在空空的白云天际,也不知道越过白云落在了何处。
温珩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这种情况倒是少见。
老管家心中纳惑,却并没表现出来,笑呵呵应下。
温珩稍微往车厢里挪了挪。这便是要走的意思。
温椽抬手放下帘子。
车厢内檀香袅袅,长几上一张琴,一卷书,一清茶,禅意盎然。然而主人的心思却遗留在红尘。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奇服旷世,骨像应图……”
温珩微阖双目,食指轻轻叩打着案几,低声吟哦:
“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
车厢摇晃,悬在腰际的玉佩轻轻晃荡着碰撞一起,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叮叮磕碰声,响连一路。
“……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温家的马车缓缓驶进城门,从人们面前行了过去。
紧跟着有第二辆,第三辆,越来越多的车马开始掉头往回走。
人们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往往就会选择跟风,看身边的人怎么做。
譬如最开始噩耗还只在一小部分人中传开的时候,这些人慌了,手足无措,这时候就有一个人站出来,说:“逃吧,留在滁州城没有生路了,逃出去才能活命。”
这个人刚好还是一个聪明有主见的人,刚好深得大家的信任。他收拾铺盖,拖家带口地往城外逃了,于是其他人也慌了,也想逃。然后他们再告诉其他的人:“滁州城要完了,赶紧逃命吧。”
一个人这样说,大家将信将疑;两个人这样说,大家就开始相信了;当身边的人都这样说时,这已经是一条不容置疑的铁律。再没有人去想,这话是谁说的,是怎样得出这样的结论,有没有依据。
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见大家都在逃命,也跟着一起逃。在恐惧的支配下,越来越多的人不问缘由便加入了这个逃命的队伍,人数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十个二十个,甚至更多的雪球一起滚起来,碰撞在一起,引发更大的恐慌。
于是这座城池就彻底乱了。
徐攸南就是这样做成这件事的。他把人心揣摩得太透彻了。
同样深谙此理的,还有温珩。
温家的仆人们有的穿着绸缎的衣服,坐在马车里。有的挑着担子,混在逃命的人群里。有的骑马,有的拄着拐杖,有的携老扶幼,有的背着病弱的妻子……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他们跟在温珩的马车后面,往城里走去。
于是更多的人跟了上去。
也有人在迟疑。迟疑的人是因为还没有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突然之间,大家就都在说滁州城要完了,所有的人玩命似地往外出逃。然后突然地,神女从天而降,这一切就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