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兽錾金炉里,香料燃欲尽,轻烟一缕,渐稀渐薄,已然不成形。
金雁尘抽出悬挂在墙上的玄铁长刀,在一水沉黑的铁桦木书架上点过,刺进一架木格的边缝里,轻轻一挑,刀尖上多了一条通体漆黑的细小爬虫。
此时,从香炉里飘出的烟已散了,屋中熏香味道已淡,虫身略颤了一下,有苏醒的迹象。
金雁尘眼底滑过一抹讥诮,颇为轻蔑,手腕一抖,将那黑虫又甩回缝隙当中,还刀入鞘。
雨后天清明,一段山色云截断,绿竹隐白墙。
金雁尘站在窗前,望着城外积云山上的塔尖出了会神。风和草泥香,习习拂面,少得怡旷。他心绪终平缓一些,提步出了书房。
轻岫已经不再抹那道擦了不知多少遍的桃木隔断了,翘着手指倚门涂指甲,见金雁尘大步出来,面上一喜,就要起身迎上来,却瞧得金雁尘面色不善,颇见嫌恶,瑟缩了一下,把手收到身后,终是没敢动。<i></i>
金雁尘便目也不侧地从轻岫身边走了过去。
他也没下台阶,就站在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穆月庭。
轻岫既酸且恼,刚染了丹蔻的五指紧紧握住,沾了一手掌凤仙花汁。
细雨湿流光,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一身缟衣素服的女子静静立在庭中,不施粉黛,却依旧美得不可方物。眉微蹙着,眼角下一行湿痕,然并无楚楚可怜之姿。哭相端庄。
因这分端庄,绝美姿容里多出分让人肃然起敬的味道,不敢心生亵渎。
“不想走。不怕死么?”金雁尘的嗓音冷冷的,带着极易察的嫌恶。
穆月庭眼神颤了一下,仪容不乱,却分明有了丝凄然的味道。<i></i>
“我想见小四儿。”她说道。
“见她做甚么?”金雁尘语气不耐,将视线从台阶下亭亭绰约的女子身上收回,静看远天白云不定处,沉声问:“质问她?讨伐她?为她杀了你在意的人。”
“是她杀的对吗?”穆月庭忽然情绪激动,声音也急迫起来:“歆红语,雷亢,绯于,都是她?”
这个事实,她已经从穆岚嘴里听说过了,只想再确认一遍。
金雁尘没看穆月庭,也没说话。
他在想一个问题,一个穆月庭不平过,家中堂兄弟们也讨论过的问题:明明月庭年岁长一些,模样也更美一些,金震岳为何偏偏越过她选了小四儿。
今天之前,他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这个问题。也没有觉得小四儿不美。<i></i>
今天他才明白,即使小四儿天生是一副无盐貌,祖父还是会选她。
因为穆月庭,真的很蠢。
穆月庭掩住了脸,泪如走珠,把五根嫩葱似的的手指染透。她是真的伤心。自她听从雷亢的建议,随苏鸿遇来了滁州,日子就没有片刻安宁过。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遭灾,或是死去,她明白穆典可身为明宫圣女的种种不得已,可是歆红语、雷亢、花绯于,那都是她自幼相识的人,是有情分的。
她却主动设局杀了他们。
她与穆岚,曾经姐妹相称,再见时,却毫不留情地废了她一双手。
穆岚全部的骄傲,就是她那双手,那把琵琶,这样做,比杀了她更加残酷,更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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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穆月庭捂着嘴,哽咽不成声:“就连大哥和岚姐姐…她都不肯放过……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美人就算哭也是美的。纤长五指半掩着玉容,泪痕宛然,有清光折射。
足以柔了半天下的英雄肝肠。
可惜金雁尘无动于衷。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院中悲戚不胜的美人,眼中尽是漠然,还有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