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并排置着两口七尺三寸的柏木棺,以上好的红心木打造,其上盘刻着精致的鹿鹤瑞图,却是华贵。
桂若彤抱锏坐在牛车上,一脸风尘,许是倦了,神情有些呆滞。
薄骁独自上山去寻许添的骨灰。
穆典可给他设过一回套了,这回也许还是骗他,可是他不能不信。
他要找到许添的骨灰,带他回家。
伽蓝殿,殿前东西走向有一排蟠桃树,春去花谢尽,暑来子满枝。
薄骁跪在桃树下挖土。
前来劝阻的寺僧在见到那把削铁如泥的吴钩宝剑以及薄骁手上厚厚的茧子以后,偃了这个念头。
“叮”一声清脆的金铁碰瓷声,在混沌低沉的诵经声中格外醒耳。
薄骁扔了吴钩,疯了一样地徒手刨土,十指见了血,在玉白的罐盖上染下一抹红不是裴寂说的陶瓮,是瓷罐。
瓷质密实,封口极严。罐中骨灰不潮不蛀,保存得很好。
灰白色的粉末裹着不能烧透的块骨,上置一枚银戒,上嵌一粒镌成三瓣相叠桃花式样的芙蓉玉。
这是许添的戒指!
穆月庭爱桃花,许添爱屋及乌。
穆沧平为八俊打造银戒时,金珠玉钻许多种可选,他偏挑了这其实并不怎么适合他的紫粉色玉种。
有没有人曾有过这种经历,怀抱一个执着的念头,决意穷此生走遍天涯也要实现它,却从没有想过它真能实现,然而它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来到了。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六月的江南,天空瓦蓝清澈。
在一片倾泼如烂银的热烈阳光下,薄骁抱着许添的骨灰,跪在地上,哭成寒九天里的夜雨磅礴。
***
这是滁州去往青州道上的一段水路。
山峦耸峙,岸接高天。
六月天,夏鹃花开了漫山遍野。像是这一方的土地仙,把盗来的全天底下最艳的锦,最绚烂的霞,全都一股脑地泼在了这座苍郁郁的黛山上。
山下泊行舟。
一只白鹭栖在朱红窗框上。
窗是挑窗,朱漆菱花纹格,用同色圆叉竿撑着。
窗底下支了一个药炉。矮墩上坐一个茜红纱裙的美人,正拿一把乌骨描金小团扇,往炉腔里细细送风。
这天也真热,挨着炉子,没有人不热的。
女子一面拿薄绢轻拭汗,手上却半分不懈怠,全身贯注地盯着那只正往外翻着苦辛味儿的药罐子。
终那药是煎好了,女子用水红绸子包了壶柄提起来。
滤渣,分药,手指翻覆,云袖垂叠。一个简单的倒药动作,被她做得像极了江南一带的茶艺功夫。
药尚是烫的,还须得好一会凉。
女子转身往舱内隔间看了眼,愁上眉梢,把纨扇低执,轻声叹了一口。
隔间宽敞,有桌有椅,还置了一张阔大的梨木雕花大床。
那床显然还是不够长。
平躺其上的男子头足皆抵在栏板上,身材罕见地结实修长。眉目俊挺,额上生着一道美人尖,既添柔媚,又不至于失了阳刚。
“咚”白鹭飞起,撞脱叉竿掉进如青玉一块的澄碧湖水里。
窗扇垂下,“啪”“啪”乱打在窗框上。
似一场午睡被惊起,床上双目紧阖的男子忽然张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