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了,金银藤开花了。
花是细小的,那香味也是幽幽的,碎碎密密,萦在鼻尖。
闻风的味道,太阳应该是落下去了。
瞿玉儿将抻直双臂,举在身前探路,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移。
她的双眼上覆着一块白布,意味着她再也看不到大漠的风沙和落日,看不到那座开阔硬朗的长安城,也再也看不到阿尘的脸了。
韩荦钧托住了瞿玉儿的手。
“多谢你了。”瞿玉儿的声音如旧有些沙哑,也依然那样温柔,带着一种奇异的慈悲的力量。
曾经沙场铁血,面对千军万马都毫无惧色的韩荦钧却被这一句柔软的感谢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他刚刚还在树下抡锤打铁,劲健的肩臂上挂着一层密实的汗珠,脸膛发红,顶心起雾,浑身充斥着一股雄性的豪迈贲张的力量。
可是在瞿玉儿面前,他既不觉得自己高大,也缺失了力量,有一种深觉自卑的鄙陋感。
“对不起。”他说道。
瞿玉儿笑了笑,搭着韩荦钧的手缓慢走到窗边。
窗户后面置有一张宽大的圈背椅,垫了清凉的竹编坐垫,是韩荦钧特意放在那里的,一直不曾挪动。
她准确地摸上了圈椅的木扶手。
这么多年了,她习惯在寂寞的时候倚窗坐在。
一开始等阿爹,后来是等阿尘。
哪怕他们来的时候并不多,她也愿意坐在那里等一等。
“我不是你想的那么好的人。”瞿玉儿轻声开口了。
“……小的时候,阿爹喜欢姐姐,我想他多陪我,就努力地做到乖顺、听话,阿爹怜惜我,我不管想要什么,他都会答应。那天我想去采花——回来时阿娘和姐姐都不见了……我再见到她们的时候,她们躺在棺材里面。”
“并不是你的错。”韩荦钧说道:“错的是作恶的人。小姑娘爱花草,无可厚非。”
瞿玉儿摇了摇头:“我不是想要花,是想阿爹多宠我。我起了坏心,真主看得到,她会惩罚心地不纯良的人。”
她倚坐在窗边,熏风吹上脸,有艳红的霞光在脸上流动着。
很绚丽,又有一种日暮的萧条。
“你来,是想让我给喀沁写信吗?”过了一会,瞿玉儿轻声问道。
“你听到了?”
瞿玉儿点头,又问:“如果我给喀沁写了信,你能直接把信交给她,不给你的主人过目吗?”
韩荦钧一听就明白了:“你不想让她来换你?”
瞿玉儿点头:“她不想回去,我知道她一定不想回去……喀沁是个很苦命的人,可我还是对她做了很坏的事。”
韩荦钧没有接话。
瞿玉儿所说对穆典可做过的“很坏的事”,应该就是抢了她的未婚夫,做了金雁尘的妻子。
然而这一件让她内疚不已的“坏事”,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好处。
为此孤身一人留守在那片号称“死亡之漠”的荒芜流沙中,日复一日,独坐窗边,等待着那个不知何时能还的丈夫。
最后,还付出了失去双眼的代价。
“……他们都知道我喜欢喀沁,爱听她说话,爱和她玩耍。”
过久的沉默让瞿玉儿的嗓子变得更加干哑:“其实我是个骗子。一开始的时候,我不是非要缠着喀沁一起玩的。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只要我同她在一起,阿尘就会来找我……”
瞿玉儿的面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悲怆。
这是自韩荦钧将她从死亡之漠里带出来,到如今,几个月的时间里,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如此浓烈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