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翠烟生碧荇,有时白鸟浴红荷。
“多谢了,大将军。”
穆典可挽辔走在莲叶接天的翡绿湖岸上,尽头处停下,朝前来相送的方显拱了拱手。
方显仍是那副不高兴的样子——只要穆典可在说话,他就很难得高兴起来,“听不出一点衷心的谢意,还是别说了。”
“真是别扭!”
穆典可撇嘴道:“岂不知佛象以佛眼观,一个人目所见,耳所闻,皆内心之具现,可见得你这个人平时待人也没什么诚意。”
“呵——”方显冷笑。
他久战有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辩不过穆典可,遂不理她这茬,
“你说是就是了?”
原以为又要遭她针锋相对一顿挖苦,结果穆典可只是笑了笑,就不说话了。
显得像让着他一样。
方显更不痛快了。
“总之你肯帮忙,我很感激。”
穆典可手执鞍辔,轻一借力,燕子斜翔似翻身上马,抱拳朝方显行了个江湖礼,
“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大将军,别过了!”
一抖缰绳,马蹄声得得,踩着绕岸绿杨高柳上的乱蝉嘶鸣,轻快驰走。
穆子衿在黄土道尽头等着,见穆典可来,调转马头,一蓝一白两袭显眼的衫子扬着风,追云逐日地去了。
江湖广阔,鞍马肆意。
方显心头蹦出这么一句话,油生羡慕之情。
说来也是奇怪,遇着穆典可,它十回有九回得憋一肚子气,偏还很愿意同她说一说话。
大约穆典可说话难听但总有道理。
身为当朝大将军,又得着方容的庇护,还真没个人敢当面这样怼他。
“送走了?”容翊刚喂完鱼,端了食钵往回走,笑容不浓不淡,还是如往常林间散淡风的模样。
饶是方显与他少时相识,也不辨他此刻心绪是好是坏。
“走了!让我向你转呈谢意。”
说到这里,方显就又来气。
穆典可一介白身,还在戴罪受教中,容翊却是当朝左相。怎反过来显得她高高在上一样,连表谢都不是亲见,只托他口头转达一下。
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固然她长得有几分像青芜姐姐,也固然因为最近闹出的宁鹤年和孝昌候府相继行刺的事情让阿翊有些伤感,可她这般地严防密守地拒不相见,是把阿翊看成什么人了?
“真是小人之心!”他气愤说道,又接一句,“不知感恩!”
容翊笑了笑,全没当回事,“我本也无意追究宁鹤年,顺水人情罢了。无需她谢。”
“为什么?”方显迷惑了。
容翊愿意高抬贵手,放宁鹤年生路是一回事,可要说他一开始就没动过追究的心思,这也太奇怪了。
宁鹤年受苏家挑唆,牢中行刺阿翊,虽说是为着当年青芜姐姐的事,情有可原,到底用心险恶。
那可是“雨后丁香”啊,密如蝗钉,还剧毒。
若非阿翊心思敏锐,及早洞察,早就成了具腐烂恶臭的尸身。
他居然也能不在意。
“大约…”容翊看着中庭飘落叶的梧桐,语意稍顿了下,叹息,“…故人越来越少的缘故吧。”
阿显到底是少年人心性。
穆典可就不会问出这种话,她在托方显转交给自己的信里写道:
她这次去了长安,见到阔别多年的旧景与旧人,生出许多感慨。
从前卖鱼粉的大婶变成了阿婆,还在卖鱼粉。
摊边卧着一只颈上有癞疤的狗,还是从前的那只。
只不过健壮的癞疤狗变了垂垂老矣的病犬,见了她居然还能认出来,会对她摇尾巴。
小时候她叫那狗追赶过,只觉它凶恶,现在见到,却觉无比亲切。
想到从前时候,金家的一众表兄表姐们爱吃鱼粉,常结伴来买。等待空暇里,大家围着小摊说笑,那狗就蹲在一边,龇牙流涎地看着她啃肉馅儿饼。
她再也见不着她的表兄和表姐们了,可是看见卖鱼粉的阿婆,看见那只癞疤狗,心里还是会觉得很暖和。有种仿佛他们还活着的错觉。
人生实苦实孤单,旧的人总在去,新的人又进不来。
如果还能有什么人和事,能带给孤独的逆旅之人一点怀想和慰藉,不管好的坏的,不都有其存在之意义吗?
他当时就笑了。
一个心机如斯重的姑娘,有一天还学会了花言巧语,想想真是怪怕人的。